姐妹们闲坐一处说说笑笑,又各自将手头的事情理了理,不一会儿便到了中午用饭的时辰。
杏园的正厅一共有三间房,除了正间用作待客外。左边的那一间月牙儿将它用为餐厅,里面摆上了一张大圆桌子。他又嫌平日吃饭闷得慌,便特意在餐厅多开了几扇窗,日光为屋外的竹林所剪裁,照在窗纸上,倒真像一幅画。
吴伯与吴勉也过来,围着一处坐。
月牙儿指着一盘点心说:“这是我新做的车轮饼,你们尝尝。”
柳见青本不想吃的,但见那车轮饼形如车轮,色泽金黄,一看就很酥脆,不由得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是甜馅的。
车轮饼酥皮一圈一圈的,粘唇即碎,咀嚼起来咯吱响,特别香甜。
众人一个吃了一个,盘子就空了。
伍嫂笑说:“如今可以正儿八经喊一声姑爷了。”
一旁的薛令姜说:“说不定再过两日又要改口,称呼一声老爷了。”
这时候的规矩,只有中了举人,才能真正意义上的被人称呼一声老爷。
吴伯听了,笑说:“借你吉言了。”
“是后日放榜罢?”薛令姜又问。
“是。”月牙儿道:“我正预备着后日一大早就去看榜呢。”
“这倒不用。”薛令姜解释说:“乡试放榜,不比之前的童试榜,那可有许多人盯着呢,哪里需要你亲自在榜前守着看?自然会有想要讨赏钱的人,早早的得了消息,一个劲的奔来的。”
伍嫂插嘴道:“这倒是真的,我之前就听说在放榜前一日,一些想要赚钱的人早就买通了里面的书办,将考中的举人名录先预写出来,只等着天一亮,一大早就奔向考中了的人家报喜,拿赏钱。那一双腿跑比兔子都快,府衙还没放榜呢,考中的人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了。这些人就叫做报录人。我劝东家多备一些喜钱,到时候发给这些报录人。”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生意,月牙儿这才晓得,不禁感叹道,这真真是无利不起早呀。
等到放榜那一日,月牙儿才醒来不久,就听到外头有砰砰砰的敲门声。她连忙推着吴勉去换衣裳,两人才走到正厅,只听见几声铜锣响,好几个人手里拿着一块大纸,满脸喜气的奔过来。
王妈正领着那些人往正厅走,见到月牙儿夫妇二人,方要开口说话,身后抬着木牌的人七嘴八舌嚷嚷开了。
“捷报,贵府相公高中第一名解元!”
“恭喜高中了!”
吴勉下意识握紧了月牙儿的手,月牙儿笑着拍一拍他的手背:“恭喜恭喜,老爷。”
报录人将手中的大纸一气放在正厅里,只见上面也写着“捷报,贵府相公高中第一名解元,报人某某、某某……”这模样,倒跟一张奖状差不多。
月牙儿忙散了喜钱,报录人拿着红包,自然也是喜气洋洋,一面拜谢一面提醒道:“小人也带了一桶浆糊,要不我们替老爷和夫人将这报帖升挂在墙上?”
原来这还真是做奖状用的,月牙儿笑起来,目光在正厅内扫了一圈,将东墙上的字画取了下来:“就贴在这面墙上罢。”
吴勉拉一拉她的衣角,小声说:“这倒不必了。”
“为什么不要?我就是要所有来咱们家的人都好好瞧瞧,我夫君是多么有才气。”
望着月牙儿一张笑盈盈的脸,吴勉哪里说得出一个“不”字?只得随她去了。
第一轮来报喜的报录人还没走呢,门外又停了两三匹马,也是两三个人手里拿着报帖冲过来,一进门也是“恭喜恭喜”,好不热闹。
可见了前头的报录人,后头的那个脸上的喜气就淡了些,笑骂道:“好你个小子,昨天还跟我说你要去第二名第三名家报喜呢,今天一早倒是冲到这儿来了。”
前面那个报录人也不恼,笑盈盈的说:“这家夫人可是杏花馆的东家。报喜钱绝对不会比其他的少。”
他俩正小声嘟囔着,月牙儿身边的王妈就又拿了一盘红包出来,请报录人收着。
皆大欢喜。
于是一上午的功夫,杏园东院正厅的东墙上就糊了三张报帖。
勉哥儿中了举人,对月牙儿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第一条是商税,从前杏花馆少不了要交许多商税做官府,而如今因为月牙儿夫君成了举人人,杏花馆名下的所有产业也自然而然地免去交商税。粗略算下来,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第二件是旁人对月牙儿的态度,如今除了杏花馆的人叫她东家之外,其他所有人见了她都会尊敬的叫一声夫人。
第三件是莫名其妙多了许多亲戚朋友和钱。有和吴家同出一乡的殷实人家亲自上门,说是要把自家的田地庄园家仆通通记在勉哥名下,愿意按照年岁给勉哥儿分红。月牙儿起先还吓了一跳,心想这些人怎么平白无故的上门送钱送钱送地送粮,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后来问过薛令姜才知道这也是常规的操作了,因为举人名下所有的产业都可以免交税款,只要同一宗族出了一个举人,那么同姓的其他人就恨不得将自己的财产全记在这人名下,以躲避税款。
除此之外,还有那两三家钱庄,亲自派人上门来拜访,言词语气可比月牙从前去他们家借款的时候要尊敬的多。
“老爷如今新中举,夫人的杏花馆也要扩张,想来一定需要用钱,这里是两百两银子随意取用。若府上需要用钱,只管下个帖子来,咱们一定挑了新银规规整整的给您送过来,利息保准比其他人要低上六成。”
除了银钱地契庄园,还有直接往府上送家仆的,说是给老爷和夫人随意使唤。
更有一些破落户,一家人都来投奔,自愿为奴为婢,只愿得到些荫庇。
林林总总,令月牙儿叹为观止。
月牙儿和吴勉同师友商量过一番之后,谨慎的接受了一些好意。没十来天的功夫,月牙儿叫账房先生一算账,发现府中名义下的财产少说竟然有千两银子。
她拿了账本去给吴勉瞧:“我倒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升官发财在这时候竟然是这么个意思?怪到这些人削尖了脑袋要去考科举呢。这些账我都帮你算好了,都在这里,你收着吧。”
吴勉放下手里的书卷,仰起脸望她:“自然是夫人收着。”
“我收着?”
吴勉笑起来:“我身家性命都是你的,更不用说这些。”
月牙儿眉眼弯弯:“好吧,反正咱们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你放心,这些钱我会好好利用的。”
她将账本摊开,就着灯,一项一项讲给他听。月牙儿的记账方式和此时通常的账本有些不同,吴勉乍一看还有些不惯,可听她柔声细语的讲解,也渐渐懂了。
他不由得赞叹道:“这记账的方法极好,又清楚又明晰。我的月牙儿真聪明。”
“那是,你很有眼光。”月牙儿笑盈盈地望着他。
灯下看美人,只见她杏脸红娇、桃腮粉浅。
吴勉眉心微动,拉她入怀。
月牙儿坐在他怀里,把手环绕在他脖子上。
夫妇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灯火可亲。
好一会儿,吴勉才闷闷的说:
“明日,我就得启程往京城去准备明年的春闱了。”
他抬眸,如星般的眼眸里只有她:“可我……不想和你分开。”
月牙儿轻声笑起来:“谁说我们要分开了?”
“可你还有杏花馆的事要忙,我总不能为了我自己,让你停下脚步。”吴勉发愁道:“我现在才算懂了,什么叫相见时难别亦难。月牙儿,我还没离开,就已经思念你了。”
他停了停,又说:“幸亏大姐姐、二姐姐搬来了,你也不会孤单。”
月牙儿看他这模样,嘴角含笑,用小指头勾着他的头发:“那你要多想我一点才可以。”
她用鼻尖亲昵地蹭一蹭他,轻轻咬住他的唇。
吴勉闭上双眼,喉结微动,仍是一张冷清的脸,气息却一点一点灼热起来。
一盏灯,照见人影成双。
兽首香炉散着缕缕白烟,是鹅梨帐中香,很清丽。
有风儿拂过庭前落叶,一片飒飒之声。
月牙儿累了,昏昏沉沉睡过去。
灯火已残,借着飘摇的烛光,吴勉凝眸着怀里的玉人儿,不舍得移开目光。
更漏声长,催人远行。
怕打扰月牙儿的好梦,他动作很轻柔,掀开帘子,披衣下榻。
今日,有朦胧的烟雨。
吴勉先往唐可镂府上拜别,他一直记得唐先生的恩情。
唐可镂勉励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只管放手去考。”
“学生知道。”
他点点头,将一张信笺递给吴勉:“这是我那至交好友,段翰林家的地址。我已经给他去了书信一封,你抵达京师后,可以去拜访他。”
吴勉收下之后,唐可镂又问:“你在京城可有住处?”
“还没有。”吴勉摇摇头:“住旅舍即刻。”
唐可镂看了看他放在庭中的行囊:“月牙儿不跟你一道去?”
“她自有她的事要忙。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还望先生多多照顾。”
“你放心,月牙儿的性子,怎么着都会把日子过好的。”
拜别唐可镂后,吴勉往桃叶渡去。
自金陵至京城,可走陆路,也可走水路。但以车马为行,难免奔波,不利于看书,所以月牙儿也劝吴勉乘船去。她的话,吴勉哪有不听的?更何况月牙儿已经为他联系好一艘船。
烟雨朦胧里的渡口,总是和离情别绪联系在一起。
吴勉望见送别的行人,不禁想起月牙儿。
若她来送,他怕是不舍得走。
“老爷,船来了。”书童提醒道。
吴勉轻轻一声叹息,往水边去。
等他看清了船头立着的人,却是一愣。
月牙儿一身大红飞鱼窄袖衫,手扶船舷,云鬓被江风吹得微微有些散乱。
楚天辽阔里,她朝他灿烂一笑:
“这位少年,你要搭我杏花馆的顺风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