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贞给姜师母磕了三个头,就被振作起来的赵先生赶出了门。
纵然儿孙不孝,他也不想把自己家里的污糟事摆在别人面前,让子孙被人指责。
再说也有损他的形象不是。
走出院门的王贞转身,看着终于知道老太太死了,乱成一团的赵家其他人,心里有些明了。
刚出来院里的两个中年女人身上穿的绫罗绸缎,戴的珠钗环佩,一举一动跟身边陪着的婆子都证明人家出身不凡。
赵先生本身就只有一个秀才功名,以前家里也清贫得很,不管怎么娶了两个这样的儿媳回家,人家看不上公爹、婆婆也是正常的事。
孝在这个年代虽然是所有人的行事准则,可不孝的人也大把。
张立初跑了两家,也很快回来了,姑家、未来姐夫家里都没事,张立初放心之余,想起为首那个身手厉害的刀疤男人,心里有些庆幸起自己家里没钱,几个姐姐也长得一般,让人家瞧不上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这些日子常见的赵六郎,显然是不放心,要护送一段,嘴里絮叨着未来的小舅子胆子太大,遇事不快点回去,还敢到处乱跑。
三人一起往镇上去,再次路过私塾时,就见私塾门上已经贴了一张告示,写着暂时休假,何时恢复教学待定。
这下书也读不成了!
见了张茜草脸就红成猴子屁股的赵六郎,没想到却是个话多的,唠叨了一路着嘴都没停。
看了告示又道:“回去了你们就都别出门了,北河村的荒地那边由我偶尔去照料,要是差什么东西了,我隔三岔五的去镇上,再去给你们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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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觉因为未婚妻一家没有一个成年男人在,操碎了心的赵六郎,看到了前面路上,张母右手提着一把柴刀,左手拿着一根棍子过来时,总算闭了嘴。
眼前他这未来的岳母大人眼里冒着凶光,一手提刀,一手拿棍的架势,简直比一般人家的男人看着还凶悍威武。
张立初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才敢相信持刀拿棍奔着自己而来的人,是平时家里那个骂不还口,温顺寡言,只知道低头干活的母亲。
顿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头回打心眼里把这个平时并没有多亲近的女人当成自己亲妈。
张母见到儿子,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手里的柴刀、棍子哐当掉在地上,几步奔到儿子跟前,仔细打量确认没事了,才伸出有些颤抖的手,一把把人搂进怀里。
然后又啪啪的拍着儿子的背,气道:“散学了不快点回家,在外面晃荡啥呢?
存心让一家子人担心死对不?”
张立初有些别扭的抱着母亲的腰,讨饶:“娘,娘,轻点,疼!”
上演完了一幕母子情深,又把为什么耽误的原因说了,几人才继续往镇上去。
回到家,一家子女人已经急疯了,听说好些孩子被抓后,个个泪流满面,生怕自己家里的宝贝疙瘩出了事。
张立初进院把奶奶哄完了,又哄三个姐姐,讨好卖乖好一会儿,才让她们破涕为笑。
抬手摸着酸酸胀胀的心,偷偷跟王贞感叹了一回这甜死人的负担,气得人瞪了自己一眼扭身去了厨房,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炫耀之嫌,得罪人了。
不过也只是摸摸鼻子,也就把仅有的那点不好意思摸没了,嘴角微翘的转身,留了又开始脸色发红,说话不怎么利索的赵六郎吃饭。
等晚饭过后,把时不时偷看张茜草的人送走,张家人就彻底不出门了。
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出门,就能避得过的。
三天过后,马蹄声又响彻了安水镇的上空。
这回不是隔壁县的刀疤男,是军爷们征军赋,军赋的特点是无定数、无定物,无定时,意思只要前面战事需要,人、粮食、牲畜、布匹等物说征就征,没有数量、时间限制。
在王贞看来,这时兵不像是官兵,倒比土匪更像是土匪了。
张家的大门被几个带刀的士兵强行敲开,整个屋子转了一圈后,见穷得叮当响,还是一群老弱妇孺,就把缸里小二十斤粟米,和几匹棉布搬走了。
隔壁的读书人家,家里被征去了一匹骡子,一名男丁,三石粮食,十匹绢帛。
等征赋的士兵带着人跟东西走后,那边院子里女人们的哭声都传到了这边王贞几人的耳里。
战争从来都是财富和人命的粉碎机,多少都不够往里填。
镇上两边设置的障碍,对隔壁县盘踞的溃逃士兵有作用,却对这些奉命征赋的士兵没用。
他们在整个安水镇收刮的东西,牛拉,人驮,队伍足足绵延出了好几里地。
王贞等安水镇的街道重新安静了下来,跑去张小荷家转了转,才知道因为她们家也提前挖了地窖,东西没被征走多少,可前段时间因为溃逃士兵的事特意回家照看的张大河,此次被征调走了。
好在听张小荷说给征赋的人塞了银钱打点后得知,此次被征调走的人全是负责给前线押运粮食,物资,当苦力的,稍微放了些心。
只要不上前线,能活下来的几率终归要大一些。
有了这回征赋,镇上两边本来设置的障碍倒是都拆了,但凡家里还有壮丁,积蓄的人家都开始纷纷往外逃。
谁都知道军赋征了这一回,只要战争没有结束,那就还会有下一回!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王贞才穿越过来大半年,已经体会甚深了。
接下来几天,张家院子的门,陆续被人敲响。
先来的是陈知远,送来了一堆书跟张立初告别:“我爹打算带着我们一家走了,不走我跟二哥迟早得上前线去!
远行不易,这些书都是我读过并做了注解的,带着累赘,现在都送给你!”
张立初收了书,给人硬塞了五两银子当程仪,才把人送走。
接下来的是赵六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院子就找到了张奶奶、张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红着眼道:“姑奶奶、姑母,我们一家要往南边去,前路如何我也不知道,也不敢让茜草跟着我一起颠沛流离。
如今只希望茜草能等我两三年,只要战事平息,我如果活着必定回来娶她!”
一席话惹得一家子都红了眼睛,张茜草没等到奶奶、母亲发话,转身回屋拿了这段时间没事做的两双布鞋,两个荷包出来,直接塞进赵六郎的手里,轻声道:“一路保重,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