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私塾天天有事情可干,日子过起来就很快。
一趟趟地在张家与私塾之间来回,不知不觉从满地积雪走到了雪水消融,树枝染绿。
时间已经进入了二月下旬,被冻了一个冬天不长个头的小麦苗开始迅速窜高。
农人们脸上的忧色稍减,期望着瑞雪兆丰年,到夏天能有一个好收成。
不过这两天,村里人谈论得最多的不是庄稼,而是陈知远去县里参加县试了。
永盛朝的读书人有很多优待,就是最低的功名--秀才都有见官不跪的待遇,还能免除各种税赋徭役。
可同样的科考并不容易,读书人考过县试,府试才算童生,再过了院试才能算秀才。
每场考试三天,县试在县城,府试跟院试则要去往蜀州府城了。
不说取中的几率小,就是来往的食宿费用都不是一个小数。
村里人当然不担心食宿费的事,这时代的人把家族、家乡看得重,往往一个人只要有出息,就会回馈家族、乡邻。
所以笑人无、恨人有的事情还是比较少见的,他们都在期望着自己村里也能出一个秀才,举人甚至官老爷,像隔壁赵家村一样带领着一村的人兴旺发达,脱离苦海。
没办法,自己没能力摆脱现状,只能祈祷别人带自己飞了。
只是还没等到陈知远县试的结果,衙差又下来挨个村子通知要交丁税了。
丁税也叫人头税,顾名思义按人头交,不过也按青壮跟老幼分全赋跟半赋,以前收布、绢、帛等物,现在为了方便一律收钱,只是这钱多少,每年都在变化罢了。
今年通知下来的丁税是四百文,比去年涨了五十个铜子,大家心里不满也只能憋着,回去想办法筹钱。
可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现在又没有计划生育,每家人口都不少,钱哪是那么好凑的。
然后终于有人求上了张多田家的门,尽管知道从张老抠手里拿钱难如登天,可万一人家肯借呢,好歹也是一条路不是?
张立初跟王贞散学后,又在偏僻无人的地方,对练了几回军体拳,重新整理好了仪容,两人互相埋怨着对方下手太狠,一路呲牙咧嘴的忍痛回家,就见隔壁的远房堂伯正苦着脸跟父亲说话。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找你拆借,等过两三个月夏收了,手头宽裕些立马就还你!”
张多田的脸比对方更苦,半天不吱声,听到声音抬头,见张立初进门,瞬间眉头都皱得打成了结,生怕这手松的败家玩意儿插嘴应下来。
村里不困难的人家少,他敢保证开了这个头,后面来找他借钱的人得络绎不绝。
忙道:“我也想帮你,可我有心无力啊,养着个读书人跟养着一个吞金兽差不多。
每天眼睛一睁开就得愁他的笔墨纸砚,可孩子有这份读书的天赋,我们家哪怕吃糠咽菜勒紧裤腰带也得供着!
这不我们家的丁钱,我还在想着卖哪块地凑呢!”
一边说还一边朝张立初凶狠的瞪眼睛,那意思就是别多嘴。
这场面没自己说话的份儿,王贞低眉垂眼放下背上的书箱子回自己房间。
张立初确实没多话,只等着人垂头丧气的出门后,跟出去偷偷塞了三两银子过去。
他记得原主吃过人家好几回的面饼子,得还了人情才好。
握着咯手的银子,这位堂伯眼圈一红,眼泪差点掉下来,只拍了拍张立初的肩膀感激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回去吧!
堂伯谢谢你!”又不是隔了多远,村里也没什么秘密,他早知道这孩子在学堂里赚了钱的事情。
看着人微弯的脊背挺直了些,张立初心里莫名有些酸。
只觉得生在这时代的人太难了,徭役、税赋、天灾、人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他现在也只能护着自己一家安稳,旁的再做不了什么。
不过很快他发现连自己家他都护不住。
转天一早,天阴沉沉的,太阳的一丝影子也不见,风刮得树枝跟得了帕金森似的颤抖个不停,整个一幅山雨欲来的景象。
张母特意多煮了一些饭菜,顾不得自己吃,先装了一些进食盒里,对王贞道:“看这天的样子,十有八九得下雨,把饭带上,中午免得雨大回不来饿肚子!”
王贞边吃糊糊边应声:“知道了,走的时候我提着就是!”
张立初则拿着厚重的蓑衣、斗笠嫌弃得不行,好久没有用了,还有一股子霉味,就不能有轻便的雨衣雨伞吗?
张奶奶见他皱眉皱得能夹死苍蝇,想喊大孙女的,结果转头看到张茜草在用油布裹着书箱,转而吩咐张桃花:“二丫头,把蓑衣拿出去拍拍灰,再擦擦,这么脏让你弟怎么用?”
接着又对张橘子道:“三丫头,你也别看着了,去你弟房里再给他收拾一套衣服,免得湿了没办法换!”
一家子人除了张多田,个个为了张立初上学忙得团团转。
等张奶奶再三确认收拾好了,没差啥落下啥,才让金孙子出门。
嘴里还不忘念叨:“今天别去河边玩啊,散学了直接回家,想吃鱼也得等天晴了再去,·······”
听得张立初头也不回的快速离开了家门,觉得这爱太多太重了,他有些消受不起。
王贞背上背着,两手拎着,脖子上还挂了一个装水的竹筒,整个人跟移动的货架似的,一步一步挪着走出了村子。
然后到了村外无人的地方迅速把东西扔给张立初,两人互相挤兑着往私塾去。
刚进学堂,豆大的雨点就密密麻麻的落了下来,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啪啪作响,连屋里人说话小声了都听不清楚。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一点没有贵如油,细无声的样子,倒是有春雨特有的连绵不绝,从早上到中午到晚上,连歇口气都不成,仿佛要一直下到天荒地老去。
孩子们开始挺高兴,一向敞亮的学舍里点上了蜡烛,夫子不授课让大家自己写字做文章,可等到散学的时间就开始焦躁了。
天地间雨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连成了片,也遮挡了视线,稍远些连路都看不清楚,还怎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