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跟安水河的水一样，不断流逝着，很快就到了这一年的冬至。
这里有冬至大过年的说法，私塾里也因此放了三天的假。
冬至假的头一天，张立初就带着王贞去了一趟安水镇，然后买了东西一起往赵家村去。
这回两人身上都背着背篓，里面放着各自给自己先生准备的节礼。
张立初瞧了两眼王贞背篓装的东西，盘算完了价值，清了清嗓子问：“你哪里来的钱？”
一坛子五斤重的酒，一大块羊肉，两包糕点，还有两块颜色不同的锦缎，加一起至少得几两银子。
两人几乎称得上同进同出，张立初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么多钱王贞是从哪里来的。
王贞撇了他一眼，说出了早就想好的借口：“就兴你写话本子赚钱，不兴我当上辈子的假首饰？”
张立初以为她说的假首饰，是指上辈子常见她戴的水晶手链，不由瞪大了眼睛，道：“尸体成那样了，你也下得去手摘？”
本来就是忽悠人的，见人想歪了，王贞也不辩解，顺着他的意思道：“啥都没有，不得为了以后考虑？哪还管得上尸体成了什么样！”
张立初听了，从心里给人竖了个大拇指，暗道这丫头比他这个男人都彪，当初自己就没想着从翻滚着蛆虫的手上，把手表摘下来。
晃了晃脑袋，把脑海里重口味的一幕晃出去，张立初转移了话题：“买东西的时候听镇上的人说，好些东西又比前些日子涨了一成。”
王贞吐出一口白气，皱着眉道：“昨天听赵先生说，北方丢了好几座城池，现在因为寒冬两方暂时休战，来年开春了，战事又起是肯定的！”
张立初也愁道：“前些天看了一张几个月前朝廷发出的邸报，当今皇帝要过七十大寿，各地数十个藩王进京贺寿。”
未尽之语不用说，王贞也懂，皇帝如此大的年纪，也不知道身体怎么样？
还能活多久？
下面十来个成年的皇子，自古皇位交替，血都流得不少，现在算是处于内忧外患的时期了。
瞧着覆了一层薄雪的山村田野，远处炊烟袅袅，王贞长颠了颠背篓，喘了口气，才道：“算了，别想太多，反正什么也做不了，过一天是一天，都死过一回的人了，大不了再死一回，不管是魂飞魄散，还是穿回去，亦或者再见识其他的世界，都不错！”
张立初听了半晌无语，虽然这里吃得差点儿，穿得差点儿，可他没这么豁达，还是想好好活着。
两人踩着咯吱作响被冰冻的地面，吸着凛冽的寒气，到了赵家村里，各自分开送礼。
王贞这是头一回去赵先生家里，过了私塾继续往前走一里来地就到了。
跟边上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门口摆了一对威武的石狮子的举人家比，赵先生家的小院子朴素得像是人家下人住的地儿。
长了青苔的砖瓦石墙，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只一树红梅从院里伸出来几根布满了花苞的枝丫，给这座普通的青砖小院添了几分意趣。
王贞走到微合的木门前，就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赵先生穿着粗布短袄，提着一个篮子准备出去摘菜。
见到背着背篓的王贞，哪里还不知道人是干什么来的，无奈道：“你个丫头年纪不大，礼数还不小！”
头回见先生穿戴得跟村里老农一样，王贞还有些新奇，仔细打量了两眼，才笑着回道：“就是些寻常东西，先生对我好，我总得有点表示，不然岂不成了小白眼狼？”
赵先生眼里闪过一丝欣慰，转身领着人进院，笑道：“越寻常越好，只要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屋里迎出来一个头戴暗紫绣花抹额的妇人，眼角、额头虽然有了皱纹，可面容白皙，身段适中，还可以窥见几分年轻时的风姿。
不用猜这位就是姜师娘了。
王贞忙放了背篓，过去行礼问好。
姜师娘显然也知道丈夫教的唯一一个学生，亲切笑道：“你就是老爷说的王贞了吧，天怪冷的，快进屋烤火！”
声音很是温柔好听，就是王贞抬起头就对上一双由好奇变成惊诧莫名的眼睛，呆呆的看着自己半晌没动。
她早听说了，这位姜师娘是赵先生在外地娶的妻子，不过没听说她的身世背景。
莫非世界这么小，恰好还跟自己的哪个亲戚认识？
赵先生放下篮子，见状上前疑惑的询问妻子：“怎么了？”
“哦，没事，就感觉这姑娘眼熟！”姜师娘醒过神来，回道。
王贞心里翻腾，眼里闪过明灭的光，笑嘻嘻的道：“那可能是我跟师娘有缘，在梦里见过！”
两句话的功夫，姜师娘的神色恢复了正常，上前亲热的拉起了王贞的手，笑道：“可不，长的这么水灵的姑娘，应该就是梦里见过的！”
接下来仿佛没有这个插曲一样，谁都没再提起，东拉西扯说了些闲话，王贞就留下东西，出了赵先生家。
院里姜师娘看人走远了，才长长的叹了口气，拉着丈夫坐下道：“这孩子应该就是当初大少爷送走的孩子了。
眉眼、脸庞跟她娘很像，鼻子嘴唇却像足了大少爷小时候。”
赵先生闻言沉思了一会儿，叮嘱道：“就算是，我们也当不知道吧，当初她爷爷临终时宁愿给她定亲，让她寄人篱下都没把她送回去，可见是不想她再跟王家有牵扯！”
姜师娘点头：“知道了，我就是这么一说，这里虽然穷苦一些，可没那么多的阴暗肮脏也挺好！
再说那府里估计也没谁还记得有这么一个孩子！”
王贞不知道他们的对话，可她相信赵先生的人品即使真知道了她的身世，也不会在没经过她的同意下做什么，所以心里也没多纠结这事。
由于给刘夫子送礼的人多，张立初去了也没多留，放下东西，打了招呼就出来了。
早在私塾前面等着王贞，见了人过来就道：“趁天还早，我们再去一趟镇上再买些东西回去过节！
指望父亲跟奶奶张罗，估计又是猪下水！”
这话是真的，自从交了十两银子的伙食费，张奶奶每回提回来的都是猪下水，就看中这玩意便宜了。
五文钱一副，猪肝、猪腰是没有的，就猪肠子跟猪肺。
吃得大家都不盼望着五天一次的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