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陆原以为北洋的老头子们会谈很久,没想到赵天麟一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就让徐世昌与段祺瑞不再继续讨论。很快,王老爹就说起了王东陆的事情。听闻王东陆所在飞机设计局停止运作,人员向其他部门转移,赵天麟神色间竟然是一种欣慰。上下打量了一下王东陆,赵天麟对王老爹说道:“国家自有安排,如王世兄这样的人才,国家怎么可能让他闲着。”
王老爹听到这里,心中一块打石头已经放下。如果不是为了宝贝儿子,王老爷也不愿意来参加这样的聚会。既然来参加了,王老爹希望的就是听听赵天麟这样人物对未来的评价。连赵天麟都认为没什么问题,王老爹反倒没去多问。
等吃完饭,王老爹就带着王东陆一起回到招待所。出租车停在门外,王老爹只是说道:“好好等着,别乱走。等你忙完,回家看看。”
王东陆此时也明白了老爹的意图,想到老爹竟然把自己的事情如此放在心上,着实有些感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肩头被老爹推了一下,“快点去,万一有人在此时找你,你让人家等着么?有什么话,回了家再说。”
王东陆最后只能说出句“谢谢爹”,便下了车。到了招待所门口再回头,就见老爹乘坐的那辆看着仿佛是薄铁皮制造的出租车已经行驶起来,向着远处去了。
进了招待所,走到自己住的房间所在的走廊,就见自己门口站着两穿军装的人。这可把王东陆惊到了,他万万没想到,部队竟然真的在此时来找他。
下午,王东陆已经开始接受人事调查。王东陆很久没有接受过这么细致的调查,在他短暂加入国安局,以及加入飞机设计局前,都接受过如此调查。与那些时候相比,这次明显更注重。
四天后,完成了调查的王东陆又与国防军完成了一次谈话。在办公楼长走廊中的一扇门后,王东陆与军队的一位罗少将进行了谈话。少将询问王东陆,是否愿意到某家飞机研究所工作。王东陆当即答道:“只要是制造战斗机的研究所,我就愿意。”
说完,王东陆就等着与罗少将进行了长时间的对谈。就见罗少将拿出一份东西放到王东陆面前,“慢慢看,仔细看。看完之后决定要不要签了这份合同。”说完,罗少将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王东陆看到旁边坐着的一位少校,觉得这位的工作应该不是和自己交谈,打开了文件看了起来。这是一份合同,列出了如果王东陆愿意去某家飞机研究所的话,双方的责任和义务。
其他条件都没什么特别,只有在王东陆与研究所结束了合作关系后,王东陆必须经历一个为期数年的“脱敏期”。在此期间,王东陆必须在指定的地方居住生活,不能与规定之外的人见面。
等罗少将回来,王东陆问出了这条令他感觉不舒服的合同内容,“罗少将,我要是在这个研究所工作到退休,会不会就不用有这个脱敏期?”
罗少将听到这话,摇摇头,“结束合同关系后,也要经历这样的脱敏期。脱敏期内要遵守的内容是一样的。王专家,你从事的行业关乎国家的技术机密。我想你对此已经有了深刻的了解。”
这句技术机密让王东陆感觉精神一振,当即表示,“我在什么位置签字。”
“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罗少将没有立刻回答。
王东陆爽快的答道:“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见王东陆态度坚定,罗少将才让旁边的少校指着几处位置,让王东陆签上了日期与时间。之后,少校打开印泥盒,让王东陆在签名上面按下指印。
这一套流程完成之后,罗少将站起身,向正在用纸擦掉红色印泥的王东陆伸出手,“欢迎王专家到研究所来工作。”
两支手握在一起,王东陆明白自己能够继续为国家效力,为战斗机行业效力,一颗心终于安稳了。
两天后,王东陆告别了父母,带着行李上了飞机,直奔目的地成都。这座美丽的城市就将是王东陆未来的工作地。
在飞机研究所,王东陆陆续见到了不少老同事。只是看到这些人,王东陆就很是高兴。大家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互相评价都很高。看得出,这次的人员调整标准真的是德才兼备。
飞机研究所第一次会议上,一位身穿军服的大校就给每人发了一份清单,“诸位专家,大家以后的工作主要有两部分,一部分是生产我国的战斗机。另外一部分则是就是针对世界各国装备的飞机,以及飞机数据,对这些战斗机的实力进行分析确定。最终,针对外国的战斗机,研发我国的战斗机。”
众人愣住了,王东陆回想自己的战斗机研发经验。东北政府从1918年设立飞机设计局开始,到1927年中英战争结束之前,注意力都放在解决自己战斗机遇到的问题上。1927年后,主要力量都放在如何完成何锐规划的新式战斗的研发之上。在这前后十几年的时间里,飞机设计局很少提出与外国飞机对比的要求。突然给飞机设计局搞出这样的对比性任务,真的很是意外。
防军这边讲述了工作内容后,留下资料就走了。飞机研究所这边的模式与飞机设计局相同,还是专家组成团队来完成工作任务。专家们根据自己的专业,分成了各个小组开始工作。
王东陆没想到,研究竟然可以这么有乐趣。在闷着头只研究自己飞机的时候,大家接触到的都是各种自己的问题。讨论的内容无外乎这些问题怎么解决,以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这种自我否定与怀疑产生的挫折感其实挺折磨人的。
现在大家看的是外国飞机,那就可以很自在的就事论事,而且这些外国飞机是真的带给了大家太多的乐趣。从设计理念上,除了起落架结构上,外国还是坚持了前面是两个轮子的模式之外,其他设计思路与中国1927年前的飞机基本一致。作为专家,这些内容真的是一看就明白。
尤其是1934年英国航空部提出战斗机研制规范f5/34,多家公司参与竞争,超级马林公司的工程师雷金纳德·米切尔给出了两个设计方案——type300和k5054,最终type300胜出,最终被命名为“喷火”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何锐横插一脚,结束了活塞发动机战斗机的研发,搞不好中国最新的战斗机就会与喷火式战斗机很类似。
但喷火式战斗机的资料并不特别全,不仅是英国的战斗机,法国,苏联,美国1934年的战斗机资料都不全。只是从这些基本的资料来看,飞机研究所的专家们就知道,世界各国的同行们在中国飞机设计局苦恼的这些年中都没有闲着。外国同行们在不停地研发新式飞机,中国飞机设计局之所以与外国同行们不怎么联络,在很大程度上只怕是何锐以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定要开发出中国的飞机技术路线。经过了7年的努力,专家们完成了使命。
只要投入足够的资源,星型发动机的功率可以做到比涡桨发动机更大,使用星型发动机的飞机在理论上可以比中国的歼-9原型机速度更快。但中国专家们看完了外国同行的成果后一点都不慌,只要外国同行们还在继续使用活塞式发动机,中国战斗机只需要在现有基础上进行调整改进,就可以始终处于领先状态。因为双方下的已经不是同一盘棋。
赵天麟教授并不知道自己帮助过的王东陆此时信心满满,他只是乘坐着王东陆参与研发的超远型民航客机在墨西哥城降落。今年的国际人权组织大会在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举办,世界人权组织虽然是中国牵头成立,总部设在杭州。但是人权组织内部并非是一个如同第三国际内部的上下级关系,而是一种合作协商的关系。
各个国家的人权组织都是平等地位的独立机构,人权组织的各个洲分布并非领导机构,而是秘书处类型的部门,总部只是提供固定的会议场所。
在墨西哥城街头,来来往往的人大多带着具有当地风格的超宽边的帽子。前来迎接赵天麟的人也给赵天麟送上一顶这种超宽边的帽子,这让赵天麟想起了中国的斗笠与草帽。而且赵天麟很快就感受到了这种帽子的实用性,在墨西哥城这种高海拔地区,紫外线格外强烈,甚至骑着马,并没有直接曝晒在阳光下,只是因为周围环境的反射,就让赵天麟感受到了皮肤有些不舒服。
国际人权组织是非官方组织,墨西哥政府并没有派人前来,与赵天麟在街道上并辔而行的美国的国际人权组织的代表埃德加·斯诺。美国国际人权组织的成员中,不少都是如埃德加·斯诺这样的新闻记者。因为记者们在大萧条期间写了不少深刻揭露美国社会黑暗面的书,当时的总统胡佛先生给这些人起了一个绰号,“扒粪专家”。
但埃德加·斯诺并没有因为自己“扒粪专家”的称号而有任何不快,他与赵天麟见过几次,就想赵天麟说起“扒粪专家”们最新的成果,“亲爱的赵先生,关于美国食品的书出来之后,据说罗斯福总统看完后,就再也不吃美国工厂生产的肉肠了。”
赵天麟笑道:“哈哈,我们国内也有几家肉类加工品企业因为上了报纸,倒闭了。”论起各国资本家的尿性,大家真的是大哥不说二哥,赵天麟丝毫没有替这帮资本家说话的打算。
埃德加听赵天麟这么讲,感叹道:“我吃过的工厂生产的香肠,苏联的‘医生香肠’无疑拥有最好的品质。我去年到过苏联,我非常喜欢苏联人民,但是并不喜欢苏联的制度。”
赵天麟也吃过“医生香肠”,“医生香肠”需要用15%的优质牛肉、60%的瘦猪肉和25%的肥猪肉(半肥瘦猪肉,而非现在很多配方中的纯肥猪肉)组成。毫无疑问,如果严格按照配方,这些产品的保质期会很短、成本也极为高昂,即便提高售价,并且使用了中国提供的防腐剂,苏联医生香肠的利润率也远远低于以次充好的香肠。所以苏联此时提供的只是香肠票,产量也不甚充足。
即便如此,只要吃过这种香肠的人,都会对工厂竟然能够持续生产这样高品质的香肠而感叹。苏联被称为“工人良心”,是有原因的。
赵天麟答道:“苏联的制度是一个福利制度,这个制度从创立之初,就是以满足工人阶级为目的。”
美国人权组织的代表斯诺点点头,“我很尊敬这样的态度,欧洲也有非常多的人支持这种福利制度的想法。不过中美两国貌似都不愿意接受福利制度。”
中国代表赵天麟对斯诺的观察很认同,“中美两国的体量决定了,想有效的发展经济,所需要的是守住底线,决不能抛弃人民。”
“是的,赵博士。苏联有一个叫做‘怠工罪’的罪名。这或许就是苏联不抛弃人民的做法吧。但是我个人并不乐见这样的制度。”
赵天麟摸了摸手背,带着有着超大帽檐的大帽子,只有手背裸露在外。即便只是这么一会儿,赵天麟就感觉不舒服。继续催马向前,赵天麟换了个话题。说起了他此次带来的议题之一,“如何对抗发达欧美工业国的逻辑入侵”。
倒不是说赵天麟怕评价苏联会导致外交问题,他现在并无官方身份,在正式外交领域,苏联没理由把赵天麟与中国政府联系起来。而且这种批评的力度在全球根本不算什么,抨击苏联最生猛的人物中,托洛茨基才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但斯诺好像对苏联格外感兴趣,他直接把赵天麟的话题与苏联结合起来了,“看来苏联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逻辑,不知道苏联有没有考虑过这种逻辑与欧美的对抗性?”
赵天麟只能答道:“苏联肯定注意到了这种对抗性,不过我接触过的苏联这方面的人员好像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福利制度的国家。他们坚持认为自己所做的就叫做共产主义。我还遇到过不少支持苏联的人,他们对此的激动程度甚至超过了苏联人。认为把苏联描述成一个福利制度国家,是对苏联最大的侮辱。”
斯诺觉得心有所感,赵天麟讲述的事情,斯诺也遇到过。斯诺本人对于共产主义也有着很深的期待,但是到过苏联之后,苏联式的共产主义让斯诺感到非常不舒服。而赵天麟把苏联定位成为一个实施“福利制度”的国家,而不是一个共产主义国家,这种违和感就快速消失了。连苏联那些令人不快的制度,突然都变得更加能够理解起来。
“这是何主席的看法吧?”斯诺问。
赵天麟知道自己是避免不了共产主义的话题了,索性也就不再逃避,他果断答道:“是的。这是何主席对苏联的判断,这也是何主席对于共产主义运动受到苏联影响的分析。苏联模式如果被当作共产主义的样板,会对共产主义运动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
“您会在此次会议上做这方面的演说么?赵教授。”斯诺期待的问道。
赵天麟摇摇头,“我这次的演说主题与共产主义或者资本主义这种理念层面的内容无关,现在各国遇到的最大问题在于执行层面中遇到的困难。如果不能解决这些问题,世界被压迫的人民就不可能得到解放。譬如,白人至上主义者中的白人,其实是想利用白人至上主义。但是被解放国家的人民,很自然的出现了帝国主义的情绪。真正的解放既不是白人至上主义,也不是黑人至上主义,也不是其他人种肤色至上主义。利用工业优势维持本国的超额利润是工业国的共同倾向,只有把这个问题说清楚,才能理解发达欧美工业国的内在逻辑。理解了他们的逻辑,才能对抗这种逻辑。”
埃德加·斯诺听到这里才明白赵天麟为什么不愿意继续讨论苏联的共产主义问题,但他最近对苏联问题着实在意,很快,埃德加·斯诺又问道:“赵教授,苏联是不是也会利用先进工业国的优势去获取超额利润?”
赵天麟点点头,“这是商业贸易中必然出现的结果。苏联如果不能提供一个新的世界贸易体系,那么苏联就必然搞出这样的事情。在某种意义上,未来各个国家的发展过程中都一定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我们要做的不是因噎废食,而是尽快让各国都进入全新的工业时代。在高水平的经济往来中,这种问题才可能得到解决。”
埃德加·斯诺不禁露出了笑容,“这可真的是令人期待。未来的世界样板会是什么样的呢?”
“肯定是各不相同。反正我是没办法想象美国北方竟然与美国南方采用相同的住房。”赵天麟很含蓄的提醒着斯诺,世界绝不可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