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的目光在闪烁,其实是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曾提起阿年的生辰八字,说他阴气特别重,这一想,注视着许初年的时间长了一些,眉头轻蹙,转过头正视女儿,问:“这是真的吗?灭门?”
家中险些被全杀,无论是谁听了该都会觉得害怕。
那换作阿妈,害怕之余难免添上层层担忧,苏南沫松了一口气出来,点点头,脖子不能动,扫了一眼他露在视野中的黑发,高拔的鼻梁骨,长指松开了发梢,揉摸起她的手指,握着绵绵的手心轻柔按上薄唇,撒欢地抵磨着。
热度直腾上天灵盖,烘得思绪有点迷乱,飘飘忽忽。
只是一瞬,苏南沫奋力地抓回了涣散的神思,手脚忙乱地对上阿妈,清了清嗓:“阿年的家,在庆乡那边被当地人称为鬼宅,事情……发生在清末民初那年。”她简要的讲述了下前因后果,可说着,恍惚的眼前浮出张黑白照片,斑驳不清,声音不由低了下去。
一道挺拔的身影,身穿长袍,微微含笑,明明照片不甚清晰,却似霏霏的细雨织成云烟,是令人过目难忘的芝兰玉树,翩然如趾。
老镇长念过他的名字——
霍钰逍。
单从第一眼来说,实在让人想象不了,这是位生吃了妻子尸身,又为她报仇而差些屠杀霍家满门的人。
胸口隐隐寒冷,揪成了一团,因为她清楚,阿年要更加疯戾,如果有一天自己同样先走在他前面……抬起手,覆上颈间的那团碎发揉了一揉,引得他顿住,她继续抚向他的颈椎,在弯曲的骨线上揉着,枕了这么久,应该会很酸。
等她不再揉了,许初年刷地起身,眸子里晒得莹亮发烫,急迫地扑下去亲亲软颊,温顺的低唤一声,“宝宝。”
她不生气了,终于肯主动摸他,抵着她脸庞拥紧。
宝宝宝宝宝宝……
阿妈看进眼里,神色一松:“那,怎么突然想到要跟我坦白?”
苏南沫闻言噘起了嘴,撒娇道:“我这不是怕阿爸乱讲嘛……”字音未降,忽然就低呼出声。
四周的空气寒冷凝结,她看向自己的手指,被男人的手箍的已经发白,那手背上一道一道的血管青筋,阵阵急促的呼吸扑上皮肤,森冷的起麻,他红着眼角,转而将她牵起,冰刺般的目光看向阿妈:“我带沫沫先走了。”八壹中文網
“你干嘛!”
拉扯到店外,许初年探身忿忿地攫住她微张的唇,舍不得用力,小口地咬,拥着她完完全全护住,语气自动变得低微:“我们去公园。”
“啊?”她没来得及质问,被眼下发生的一出犯起迷糊。
店前的梧桐剩了光秃枝桠,寥几枯黄的树叶落下,而他披着午后暖色,消融得温柔明亮,几乎融在光影里,“我们去约会吧,沫沫。”捏住她的围巾拢了拢,裹住小鼻头。
从记事起,他们出去玩的次数很少,基本是赖在家里,任他抱着,不到吃饭便不会撒手。
苏南沫眼里露出点狐疑,到底答应了,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两人乘公交车坐了一个小时多,到达闹市边界的大型公园,正是热闹,阳光下过山飞车呼啸疾驰,以前去过老城区的公园几次,许初年知道她的喜好,避免刺激过大的项目,首当其冲选择轨道较平缓的双人飞车。
果然,她一玩停不下来。
轮到水上飞车,她最喜爱的,自然知道即使用雨衣严实的包住自己,仍不可避免地会被淋湿,只是她忘了,长大后的阿年已能完整地替她遮挡扑来的巨大水浪。
看着淋湿的人乖巧坐在木椅上,头发湿塌,水灵灵的美色饱满,周围总有艳羡的眼神飘来,苏南沫没来由感到一股不舒服,默默地拿纸巾给他擦头发,顺势将他蔽在胸前,即使遮不住所有,但能遮着五官就好。
几个项目下来,许初年心情极美,牵着小脸红扑扑的宝贝去买零食及热饮,带她到公共伞下休息。
苏南沫戴着帽子,围巾至今没能取下来,公园里人太多,一要取他脸色就不对,坚定地给重新围好,生怕被人看见过多,现下捧着热饮,偏离了人群,她终于能扯开围脖,懒得管他自己慢慢啜饮料喝。
凉风习习,风力无声变大,拂得脸上的热意消散清爽。
“沫沫……”
哀哀的叫唤出现。
“沫沫……沫沫……”
她噌地飞去眼刀,脸面潮红浅了几分,许初年弯着嘴角,放下扇动的手,撕开湿纸巾扶起她下巴轻轻擦汗。
有的前不久才遇见过他们,那会是女孩给男人擦头发,这会换男人给女孩扇风,外加擦脸,好似从没分开过,甜腻的令人一下子胃胀了几分,难言的忧伤,还有几对小情侣看得眼红心痒,醋唧唧地相互拌嘴。
脸颊同脖子被擦拭过,微风拂起一阵清凉,苏南沫眯着眼还在喝水,额角一沉,是他蹭着低低的念:“我也要喝水。”
没有多想,她松开吸管将饮料递过去,却半晌没动静,疑惑地望向他,他却胶视着那双樱润的唇,灼灼的沁着执拗,喉结一动,“我要喝沫沫嘴里的。”听了,苏南沫毫不犹豫把吸管塞他嘴里,当他露出的怨气不存在。
这样的角度,能见斜前方的鬼屋,建筑破败。
她扭头过来说:“我们去那吧。”下颔朝鬼屋点了点。
许初年闷闷地抿着吸管咬她的气味,又捋着她指头,闻声循过去看,目光闪了一下,眼尾有了翘起。
“好。”
等进了鬼屋,阴森森的寒气袭人,跟之前陆邱庭带她去的鬼屋比稍显粗糙,苏南沫走了没几步,无知无觉地僵直了,神经突突跳,手上一紧,熟悉的身廓在正前方蹲下身,黑暗里语音磁柔,含着不易察觉的亢奋,团着雀跃在心底蹦跳:“沫沫,我背你。”
小时候她怕鬼,就是让他背着一路摸索到出口。
回想起以前被吓哭的时候,苏南沫忍俊不禁去捞他:“快起来。”抱着修长手臂不再放开。
但苏南沫还是高看了自己。
偌大的鬼屋形同迷宫,越陷在深处越觉得惊悚,带血的“丧尸”常常出没,时常一个转角闪过,吓得她几次差点尖叫,还好把控住,捂住咚咚响的心窝,接近终点,旁边的房间窜出黑影,猩红灯光闪逝的两三秒间,在她完全不设防的情境下发出了吼叫,张牙舞爪地掐过来,下一秒,叫声惨厉,软体撞上墙“噗咚”一声。
一米远处,“丧尸”贴着墙徐徐跌落。
她不敢动,也没法喊出半个字。
曲着的长腿放下,他侧过身,面容覆着猩暗如血的光,深美的织着一丝一丝阴执,自成牢笼。
手摸上她眼眶,沾去湿意小心地擦拭,低声安抚着什么,苏南沫听不见,被触碰的那片也失去了感觉,身下一轻便窝到了宽稳怀抱。
保安闻讯赶到出口拦截,当守到他们出来,被鬼屋工作人员控告的那人肤白冷致,阴气噬人,更为鬼魅,以为他要硬闯,他怀中的女孩及时敛住了神,揪住他衣服:“放我下来。”男方不大情愿地抿抿唇,照做。
她就说:“跟他们走。”
好在事态不严重,被许初年踹飞的那位工作人员没受什么伤,就撞墙撞狠了点。
小小的办公室,身为肇事者一直盯着旁边的女孩,气息阴冽不满,反观女孩这边性情温和,主动赔了点钱,又道了歉,就是道歉时,四下的寒凉窒迫人的咽喉,胆战心惊。
明明,是他们吓到了沫沫。
几番要张嘴,沫沫冷着眼沉沉警惕,再没有一丝温存。
他脸色迅速地苍白,嗫嚅着攥紧了她的手,死也不放。
处理妥善离开了办公室,苏南沫心气不顺,连带周围的喧嚣热闹都躁耳的不行,使劲地抽手抽不出,抽一下被抓得更死,他咬着字:“……不要……”她停下步子,仰头对上病白透着紧张的眉目。
“先前你扯着我匆匆地跟阿妈告别,不是单纯想来公园玩,对不对?”
许初年眼皮动了。
“为什么?”
他不说话。
“为什么!!!”
近在咫尺的眼底渗了红,渐显扭曲,定定地将她凝视,声线晦暗:“不想……不想看着你,跟其他人撒娇。”他想要笑,慑出的气息紊乱地横冲直撞一样,酸疼割骨,压低着轻问了一句:“我这是病么?”
傍晚的夕阳镀着车厢昏暖灿然。
铁皮的公交车微微颠簸,风从窗户吹入,她坐在靠窗的座位,帽檐下发丝飘摆,许初年贴着她头发睡得安静,两手握着她的放自己腿上,剩了她,被涌起的苦热吞没,泥泞的溃成一塌糊涂。
慢慢地抓住了手背上覆盖的手掌。
病入膏肓的何止是他……
过了几天。
阿妈难得正午回家吃饭,其实是为了将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他们,三人围在餐桌前,阿妈看看他们说:“爷爷打电话来了,说把生日提前过,要明天中午到饭馆来吃饭,阿年做菜。”
苏南沫捏住筷子,没什么表情,该来的迟早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