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旁边的钟表里秒针一点一点的走着,安静的过于冰冷,她握着手机,盯着治疗室的门,在想着什么,又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出神,十一点整过几分钟,门终于打开。
她出神的目光动了动,艰难地焦距,走了过去。
男医生抬脚出来,反手关门,率先说:“他还在催眠状态里,看样子是做了个美梦,有点不愿意醒过来。”
接着手一抬,道:“苏小姐请跟我来这边。”
来到治疗室旁边的房间,门的右手边,那墙上是一面玻璃,清楚的显示出对面治疗室里的情景,她想起来,刚刚去治疗室,靠门的左边是块镜子,这么一对应,才知竟然是单面镜。
透过特殊玻璃,她能看见阿年躺在躺椅上。
漆黑的皮椅,窗外笼进来冷光,他闭着双眼,薄透的睫翼衬在白肤上,恍惚是透明的,双手放在腹间交握,看着没有一丝异样。
甚至比醒来后的样子更显沉静。
“简单来说,他心理上确实出了不小的问题,是依恋型的偏执狂,而这依恋的对象是你。”
她听着,不觉得意外,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窜起丝丝别扭。
“偏执狂的发展是缓慢的,一旦超过三十五岁,就彻底变不好了,许先生今年三十,还有五年的时间。”
医生转过身来,轻声说:“现在,最好是让他全身心接受治疗,然后,你要配合,小幅度的去疏远他,并告诉他你自己的感受,他一旦让你感到不愉快就要及时制止,让他在心里能有一个清晰的度。”
“小幅度疏远?”
医生定定的看她:“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你跟他闹过分床,对吗?”
苏南沫记得那天。
十二岁的她,正是叛逆。
那时候,她一直觉得自己活得没有自由,几次过年去亲戚家,羡慕他们的孩子都有单独的卧室,宽敞漂亮,她逐渐变得想要分房,跟阿妈提过,可阿妈让她跟阿年直接谈。
因为在家里,没人能按住他。
结果,不出意料被他否决。
当时两人坐在沙发上,见阿年坚决不肯答应,她气的冲进卧室,他连忙跟过去,就见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只存钱罐递来,沉甸甸的,直接把他推出门外,语气固执冷硬:“我存的几百块钱都给你,这个房间我要了。”
他一下子像触电,猛地甩掉那只存钱罐,陶瓷跌在地上猝然炸裂,散落开无数的硬币,有的滚落到他的脚边。
他唇上的血色褪了干净,呼吸粗重而不安,无措地想要抓住她,大喊:“不!沫沫!!”她已经迅速闪回卧室,反手上了锁。
他听到房门落锁的响动,惊醒的冲到门前一阵猛拍,“沫沫!!!”撕心裂肺地咆哮,胸口紧绷起来,她不要他了,他眼里渗起猩红,又无助的撕裂着,泛上水汽。
“沫沫!!”
“沫沫……不要……你开开门……”
“沫沫,你开门……”
她舒坦的扑倒在床上,这才看清楚,身边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而桌上的小人书都归类到书柜里,整个房间一如往常的敞亮,被褥里都还有他的气息,侵入鼻息里去,顿时有点发虚。
索性把脸埋进臂弯,不愿意再想。
他还守在门外,头抵着房门,两只手也按在门上,全身在轻微地颤抖,抽搐着受伤的低呜,断断续续:“沫沫……沫沫……”他哀声唤着,咬住牙齿,抬起脸的刹那是目眦欲裂,“沫沫……”
第二**修
房间里,她却听不见他的低唤声。
清冷的光从窗外洒入,照着尘埃,墙上没有贴海报,只挂着一张照片,被擦拭的很干净,十几岁的小男孩抱着幼小的女孩,他弯着眼,笑得唇红齿白。
贴着被褥模模糊糊的盯着那张照片,在她睡意渐深时,门陡的剧震!
咚的一声巨响!
她惊慌地爬起来,胸口牵着悸跳,门板在震动着,那咚咚的撞击声却变得刺耳发狂,随后顿一顿,再恶狠狠地猛撞过来,隔着空气撞得她头皮一紧,白着脸下床开门。
“许初年!——”
等看清楚,勃然的怒火霎时窒住,被掐在嗓子里。
苏南沫呆怔的,望着他在面前喘着气,煞白的肤衬出额心上的血口,殷红刺眼,而他紧紧的盯着她,氤氲着暗潮,湿软的黑要漫出来。
他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沫沫,你是想让我死吗?”
眼角便湿了。
自从她懂事后,他一直注意保持距离,亲密的举动只有抱抱,不再能随意亲脸,所以他弯下身,握住她两只小手捧进掌心,按在自己脸上,小心翼翼的,温柔的不可思议。
“别丢下哥哥。”
耳边的声音变幻,随着面前的场景渐渐拉虚,重新凝合,玻璃里面还是治疗室,他在躺椅上,眉目一如最初的干净,分外平和。
医生缓声说:“你应该知道,他童年时候失去了父母,所以整个幼年期,都是处在温暖匮乏的环境里。”
“是你的出生,再到跟他的亲近,给了他期待的感情。”
一字一句,她恍然的才记起来,从小一直都是被他爱着,而她为他做过的太少。
“那一次你闹分床,对他造成的影响太大,也是导致他直接恶化的原因。”
医生看向治疗室,娓娓说:“所以,现在既不能惯着他,也不能太疏远,尽量小幅度的退吧。”
苏南沫听完,便想问怎么做才算小幅度,但转念一想,医生没有她更了解阿年,关于程度问题,还是得慢慢的试,于是动起唇:“我明白了,医生。”仰起小脸去看他:“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那医生偏过脸,向她温雅的笑了笑,双手放进医袍口袋:“现在就可以,苏小姐亲自去叫醒他吧。”
他睡得是真的很香。
走近看,发现他嘴角微翘,双手老老实实地握在腹上,苏南沫提着背包,弯身打量着他,突然灵光一闪,发现他现在就像童话里的睡美人,只是没有丝毫女气,她轻轻地捋起他的额发,想到后面的镜子,便拿背对着它,在他唇上偷亲了口,低叫:“阿年。”提高声贝,叫一声:“阿年!”
他腹上的指尖倏地动了,睁开双眼。
那眼中存着雾气,湿湿朦朦,凝定在她的脸上,腾地从躺椅上坐起,一把揽她进怀,额发和脸都埋进她怀抱,高兴地叫:“沫沫!”
她踉跄一下,就已经被死死地抱住。
许初年嗅着她的味道,一颗心才算安稳,她还在,比梦里的小沫沫要大了许多,梦里的她正对自己撒着娇,伸手要抱抱。
想到这,他终于清醒过来。
他的沫沫已经长大了,变得很少黏他,低落的想着,便有只手按在他发顶,搓揉顺毛,又抱住他的脖子,温婉的唤:“阿年,我们回家吧。”
深埋在她的温暖里,许初年惊诧,原以为她会坚持去看阿爸,感受到她柔和的抚摸,沿着发顶细腻抚到后颈,顿时荡漾得他竖起尾巴尖来,无形的绷直了,使劲地抱她,蹭了蹭:“好。”
从写字楼出来,已经将近十二点,他们决定搭乘计程车回家,他提着包,跟她坐进车里,心里七上八下的,放下背包,等她跟司机报出地址,赶紧过来握住她的手,用掌心包裹住,脸色期期艾艾。
“沫沫……那个医生是怎么说我的?”
苏南沫一顿,先于意识已经反握住他的手,随即低下头,捏起他的骨节,最近不知怎的喜欢玩起他这个部位,“和你说的一样。”
他这才有点点松懈,见她复抬头,问:“阿年,你在那治疗室里睡着了,梦见什么了吗?”
车里响着低沉的引擎轰鸣。
椅背还有淡淡皮革味。
他手臂收的更紧,亲昵地抵进她的颈窝,溺入软香里:“梦到沫沫小时候,很黏着我。”顿住,克制不住的涌上惆怅:“可是现在变了,是我黏着沫沫……”说到最后,声音更低了下去。
她深深地望着他,只能看见他侧脸的一部分,那耳根露在余光里,或许是医生的话,那句“给了他期待的感情”,就总是停不住想要去疼爱,歪过脸贴上他的发顶,说:“我都喜欢,不管是以前的阿年,还是现在的,我都喜欢。”
“沫沫。”许初年确定她很不对劲,满脸惊讶,又是藏不住的甜蜜,喃喃:“沫沫突然变甜了……”
苏南沫只是笑,揉着他的手指。
回到家里,依旧是那些陈设布置,只是几天没见到,还是生出恍然隔世的感觉,他们换上拖鞋,许初年去烧菜做饭,她拎着背包回房,本来他是不让她做这些,想让她坐着休息,她便说自己快饿死了,直接抢过包去收拾。
苏南沫将背包往书桌一放,拉开拉链,着手一件一件的往外清。八壹中文網
到现在,她还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小幅度的去疏远他,主要是怕他炸毛,背包里的衣服用具被他清的整齐,拿出来很方便,她将脏衣服放进洗衣机,手机突震,但短暂的震动后就停了。
其实上车后它就不断震着,她将洗衣机盖给盖上,拿出手机来看。
就见平常冷清的高中校友群,这会正是热闹,都在讨论去吃农家乐。
怎么回事?
她站在洗衣机前,静静的往上翻看聊天记录,原来是一位同学在山腰开了家农家乐,邀请同学们去聚餐,他请客,即使上大学,这群同学也会在寒假暑假出来聚会,但那时她碍于阿年不让,一次都没去过。
厨房清亮。
手握着刀柄迅速地划开熟牛肉,刀剁着砧板作响。
炉子上还炖着粉丝煲,香味四溢,他熟稔地用刀抬起牛肉片,放进煲汤里焖煮,盖上锅盖,正在这时候,腰间摸来一双手臂,后背也牢牢地贴上温软,只听她慵懒的嗓音响起:“阿年,我好饿呀。”
许初年低低的笑,“嗯”了一声,拿起砧板上剩余的卤牛肉片,伸到她脸边:“吃这个。”
她的脑袋便从他背后探出,身体前倾,咬住牛肉片。
天花板的角落被油烟熏的发黑,厨房不大,却盈着满满温情,他又从冰箱里取出番茄鸡蛋,还有火腿肠,全放进煲汤,她就守在旁边,直到他关火,才利索地收拾出碗筷摆上餐桌。
她实在饿坏了,迫不及待地拾起筷子汤勺,他一放下煲,就过去先嗅了嗅汤汁鲜香的味道,眼睛顿时弯成月牙儿那样,露出糯白的牙,欢喜的叫道:“好香啊。”
许初年脚步发轻,搬起座椅挨到她旁边,紧紧地挨着她坐,见她先喝汤,再将粉丝仔细地缠上筷子,送进嘴里,美滋滋的笑,自己才提起筷,一边吃一边灼亮的注视着她,碗里的热气升腾,熏得他两庞不由自主地透粉,就痴痴的望着,咬住筷子。
苏南沫一回头,正对上这种神色,他也不躲,亮亮的看她,她再看两个人座椅间的距离,比以前更近,如果不是他刻意缩着手肘吃饭,肯定会相互碰到。
怎么更黏了……
想起医生的警告,她突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怎么回事,肯定是不久前她的心软导致的,让他的黏劲变本加厉了,彻底坐不住,放下筷子:“阿年,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许初年应了一声,直起腰。
她便直截了当的说:“后天是高中同学聚会,我想去。”
他怔了怔,脸庞的那一抹粉慢慢浅淡,脱口道:“我陪你!”
苏南沫立即严声拒绝:“不行。”继续说:“我去农家乐,估计得要大半天的时间,你就在饭馆帮助阿妈。”
她拒绝的如此利落,对比以前对他的态度,这一次显得略残忍,就听“咣”的一声,却是他手中的筷子狠狠戳进碗底,她受了吓,而他的脸苍白,眼眸黑沉沉的,渗着彻骨的寒气。
“不行!”
“我要去!!”
苏南沫挑眉,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越到关键点,她越能心平气和:“之前你要我辞职,我辞了,你要我陪你去庆乡我也跟你去了,但是阿年,人的耐性都是有底线的,我答应了你这么多事,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点自由?不要让我透不过气,好吗?”
许初年听得发愣,无觉间捏紧了筷子,她前后表现差距明显,以前就算拒绝他,也会说的委婉,他的思维本身就活泛,当下飞快地运转起来,轻易的猜到跟心理医生有关。
那个人,是完全没把他的警告当回事。
他眼底隐过阴鸷,外表则黯黯的对视她良久,见她目光坚定,他撇了撇嘴,低下眼帘去看碗里的粉丝汤,顿时胃口全没,“……好,那你去吧。”他埋头生硬地挑起粉丝吃。
苏南沫却是不信。
不会吧,这么容易就妥协了?
她刚刚已经做好长谈的准备来着。
第二十八
他话是那么说,却执拗地没有拉开座椅,依旧离她很近,提起筷子又夹起粉丝,弯下后颈来,发丝下延伸出一片白肤,乌黑的睫遮着眸,抿着粉丝,她见他在生闷气,只能默默的提筷。
吃过午饭,他也是一字不吭,端起碗筷去厨房刷洗,而她记着洗衣机里堆放的脏衣服,就去卫生间忙。
机箱震起隆隆的响。
苏南沫折回房间,书桌上,被清空的背包松软的倒在一边,霍然想起来,还没发现他用过的手铐和匕首,那些东西不能通过安检,应该是他到云宁后买的,她抓住背包一提,便感觉到内袋里有重量,伸手去掏。
是自己的手表。
去云宁出差的第一晚,因为喝多了不舒服,她急匆匆地回酒店想早点睡,洗澡的时候自然地脱下了它,然后一直没记起过。
想着,口袋一阵震动,是阿妈打来的电话。
她放下手表,接听:“阿妈?”电话里的却是娇柔的声线:“小沫,是我,肖阿姨。”
她惊奇:“阿姨?”
厨房窗外,铅云堆积着显得沉坠,而窗子这边,哗啦的水流声。
苏南沫从卧室出来,已经穿好外套,情绪暗滚着,指甲无意识的掐进手心里,摩挲了一下,看他在洗碗池前,腰身修挺,叫道:“阿年。”那洗锅的动作停住,过会又继续,将洗干净的不锈钢锅不轻不重地搁灶台上。
“阿年,我去一趟阿妈那里,你不要跟过来。”
他的背影骤然一僵,手里跟着骤停。
她语气轻渺,淡淡的不冷不热:“我说过,你要给我一点自由。”
水龙头还开着,细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