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病之后的第二天，龙子炎跟爸爸妈妈一起回奶奶家过年。
奶奶家在另一个城市的乡下，开车也要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这几个袋子放你旁边，等到了奶奶家的时候你就提上去知道么？跟她说这是你特意给她买的，奶奶一定很开心。”
龙子炎应下。他虽然没有主动做这些事的想法，却也不会违背妈妈的吩咐。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平时都在外面读书的原因，他总感觉和奶奶并不是太亲近。
车子开上高速，天气不好，能见度低，爸爸只把速度开到80。
或许是为了提神，妈妈插了张碟放起这两年流行的歌曲，男女对唱，特别抒情。美中不足的是这会儿并不是歌里唱的被风吹过的夏天。
爸爸妈妈在前排讲话，风噪太大了，龙子炎听不清父母的声音，感到些许犯困。
大概是发现了这一点，妈妈说：“困了你就躺下睡会吧，到时间我叫醒你。”
又转向丈夫：“你也是，精神不好的话一会儿在服务区休息下。”
父子俩先后应了。龙子炎躺倒在后排座椅上，以他的身高，这个姿势并不是很舒服，而且很快他就开始感觉头晕。
他闭上眼睛艰难地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停了。龙子炎以为到了，揉揉眼睛坐起来。
没到。
而且车的前排没人。
他怔了片刻，意识到大概是在半路停了下车，爸妈都去上厕所了。
估计是看他睡着了，反正一个男生也不会被劫色啥的，也就把他暂且留在车里。
龙子炎左右看了看，眉毛皱起来。
好像有什么不对。
雨仍然在下，龙子炎拿起插在车门内侧的伞，犹豫着要不要下车。
他们停车的地方是一片大而空旷的停车场，隔着雨幕他看到一栋半新不旧的建筑。上面好像标着什么字，但掉了一半，看起来怪怪的。
离他最近的三个字大概是“服务区”，区字的匚掉了，变成服务乂。
看位置，这仨字儿的前头应该还有两个字，第一个是已经彻底掉到看都看不见了，第二个则是只留下了最左边长长的一撇。
某种直觉性的不安与对自身常识的清晰认知在他脑子里打架。
龙子炎又躺回后排，心想这是因为他对路不熟，所以看到陌生的情景才感觉奇怪。
其实那招牌掉字儿不是很正常吗？还有机构的“局”字掉成“尸”字的呢，负责的人懒得管呗。反正每天在路上跑的就这些车，服务区招牌掉了不影响老司机认路啊。
龙子炎霍然坐起来。
老司机……对吧。
这是春运期间，小年刚过，能请得到假的都开始准备回家了，刚刚路上也颇见到一些车。
——那为什么这个停车场只有他们家一辆车？
他握紧手里的伞，仿佛那是一把剑。
打开车门的刹那，寒意与湿意扑面而来。龙子炎打开伞，审慎地关好车门。
不再隔着被雨水淋得模糊的车窗玻璃，他更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一切。
地面。连地面都不是平整的。
水泥块以不自然的形态裂开，像被巨人无形的手掰开的威化饼干。
这种地方能有别的车就有鬼了，他甚至不知道他们自己的车是怎么开进来的，他爸持有的怕不是什么变形金刚驾照。
龙子炎越发感觉不安。崩裂的地面真的安全吗？会不会再次塌陷下去？
为什么把车停在这个地方？他们应该赶紧走！
龙子炎左右四顾，他在“留下来守着车”和“进前面楼里叫人”之间犹豫了片刻，选择了后者。
越走越是感觉心惊。龙子炎感觉他脚下踩着的并不是地面，而是被堆起来的瓦砾。
有数块体积较小的水泥在他踩上去的时候危险地改变了角度，像是河面上的薄冰般就要倾覆。龙子炎立刻另寻方向。
他感觉不好，很不好。
这里是被废弃的所在吗？他到底走在什么上面？他会掉下去吗？什么在下面等着他？
如果爸爸妈妈是急着上厕所，临时将车停在这里，去找洗手间的路上不会觉得奇怪吗？把他代入大人的身份，看到这种情况应该马上回来驱车离开的。
——还是说，他们的离开……并非出于自愿……？
这个想象就有些吓人了。
龙子炎忍不住地要回过头看向他来的方向。
他不懂车，相比之下自行车更亲近一些，可这是这个诡异的场所里唯一与“安全的过去”相关的东西——
已经，不在那里。
那片空地上露出原先被汽车挡住的、更多水泥块的裂痕。
龙子炎举着伞沉默了片刻。他揉了揉自己的脸和眼睛，它们的触感是如此真实。他仍然记得上个学期背过的那些古诗文，他也很确定自己知道自己是谁。
大脑告诉他一切是存在，他所在的地方也是真实的。
可会不会连大脑都被蒙骗了呢？
然而茫然只持续了片刻。他撑着伞，继续往先前的目的地走去。
到了这一步他反而不再踌躇。本来就要去那栋楼里的，既然已无来处，那就更要去。
犹豫与恐惧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少年心想。
========================
走到近处才发现这楼可不止破了个招牌。
龙子炎站在阶梯前没有往里走。
这不是勇不勇气的问题，而是它看起来已经完全是危楼。仿佛拆迁队干活干到一半就因为不发工资跑了，留下这么一片庞大的废墟。裸露的钢筋与水泥随处都是，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踏入这里。
爸爸妈妈也不可能进来。
那他们去了哪里？
龙子炎握着伞一时毫无头绪，没有任何可供追踪的足迹或者其他事物。空气中好像有一点淡淡的怪味，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听到了人的声音。
那一定是叫喊，虽然听不清是在说什么。龙子炎登时睁大了眼，喊道：“妈妈？”
“爸爸？”
不知是否听到他的声音，那微弱的喊声大了一些，龙子炎四顾想找出声源的所在：“妈？爸？你们在哪里？人呢？”
他原地转了好几圈，并没有发现往哪个方向走声音会大一些。目力所及之地也没有任何人影。
龙子炎收声，仔细在雨里分辨那个声音。不同于先前的情况，这回的话他听懂了。
“我在这里——”那声音说。
声音的来源，是他的脚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