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子炎往外走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等在那里，他立刻抛下乱七八糟的思绪赶上去。
“我去上了个厕所。”他解释道。
爸爸一拍大腿：“哦哦我也去上一个。”
“哎。”龙子炎叫住他。
“怎么了？”爸爸回过头。
有一刹那龙子炎感到片刻荒谬，他要说什么呢？那只是个——对不起这不太礼貌但——只是个疯子留下的疯话罢了，有啥好怕的？他还要担心爸爸，叫爸爸别去那个隔间？正常人看到这种东西都是直接选择无视啊。
“啊没什么，你快去吧。”龙子炎挥挥手。
两个人坐下来。不多时爸爸就回来了，对妈妈说：“这里的洗手间居然还是很干净。”
“忘了？需要住院治疗的病人都在另外一个片区，不在这边的。而且他们管束很严格，不会跑出来。”妈妈说。
“哦对，之前——”
龙子炎本来只是坐在椅子上弯着腰放空，他的目视高度，刚好看到妈妈伸手用力打了一下爸爸的手背。
“哎哟上个厕所你都能这么多话，真是，”妈妈数落道，立刻转向龙子炎，“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龙子炎摇摇头说了声“不用”，站起身来复又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你不是刚上过吗？肚子痛？”爸爸问。
他不是去上厕所的。
但妈妈拉住了他：“一会儿再上，叫到你的号了！”
龙子炎不得不转回来，总不能让医生等他。
一家三口向着20号诊室的方向走。到了门口，龙子炎推开门，这时他手里被妈妈塞了个东西，是他的病历本。
“这里的规矩，没特殊情况家属不让进的，”妈妈说，“你有什么事就喊我们，我们都在外面等你。”
龙子炎点点头说“好”，将泛黄的病历本推到那位老教授的桌子上。
门扇合上，隔绝了外头的一切喧嚣。隔音效果有些太好了，龙子炎一瞬间感觉耳膜上留下了一种类似白噪音的尖锐鸣叫。他忍不住地想，这是幻听吗？
医生打开病历，抬头扫了他一眼：“高中生？”
“高二，16岁。”龙子炎注意到那病历本已经被写完了半本，不过这不是给他走神的时间。
“说吧，有什么不舒服？”
龙子炎开始回想并诉说他的症状。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荒谬又可笑，甚至脸上都带了笑容，就像这些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似的。
他的记忆与他的眼睛耳朵之间一定有一边出了问题，如果要选，他更相信是后者。可是无论是后者还是前者出问题，都只能证明他出了点问题。
他不知道。可是他真的记得事情不是那样的，而且那些话他听不懂那些字他看不懂，怎么会这样？他的脑子，那个精密的难以理解的器官，里面到底是哪个神经元出了问题？
医生的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打着字，龙子炎的角度看不清屏幕，他也不确定自己的陈述到底是不是有意义。
对方真的理解他碰到什么吗？还是只是把他碰到的事对号入座，安放进已经了解的某个框架里，并宣称已经解开了谜底？
龙子炎一时没注意到自己停下了叙述，而医生的眼神从镜片后锐利地扫向他。
“你还是觉得自己在某种幻觉里吗？”他问。
龙子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张开嘴又闭上，几秒钟后他听到自己说：“没有吧。”
他正欲解释自己觉得没有的原因，可医生早将视线又转回去，似乎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信息。
龙子炎想这可真像是死鸭子嘴硬，醉鬼说自己没醉。
而医生已经向打印机里塞进白纸。滋滋声里两张新鲜出炉带着余热的纸张被递给他，第一张上面写着许多龙子炎完全不理解的药名，像氯氮平什么的……除了应该是有机物之外得不到什么别的信息。他正欲细看，医生已经说：“未成年人的话，爸妈陪你来的吧？叫一位家属进来一下。”
龙子炎应了声，出去将他爸爸换进来。外头妈妈接过他手上的两张纸看了一会儿，对他露出一点笑：“别担心，吃一段时间药就没事了。”
不一会儿爸爸也出来了，手上拿着龙子炎的病历本，将妈妈拿着的病历纸也夹进里面，说另一张处方给他他去拿药，便消失在楼梯口。
直到他手上拿上那几盒并不重的药，龙子炎仍然感觉不太真实。
这会儿他们已经在回家的路上，爸爸嘱咐道：“刚刚医生说了，那个蓝色小瓶的药先吃一天三次，每次一片，饭后吃不要忘记。”
背完那些医嘱，父母便换了个话题，表示明天就回奶奶家，并且让龙子炎可千万别忘记带寒假作业或者药，不然爸爸再往返一趟也会帮他把东西拿上。
龙子炎：“……好。”
中午吃完饭，爸爸又再次提醒他记得吃药。龙子炎打开药瓶，在父母关切的眼神里倒出一粒，回客厅倒水。
倒完水之后他看了几眼手心的药丸。鬼使神差般地，他将它放在了衣兜里，仰头喝了一口水。
那天的作业又有作文，让龙子炎颇为无语，老师是真的觉得写作文跟写别的题目一样是可以熟能生巧的吗？写文这种事情就是偶然写一篇可以文思泉涌，天天都要写的话就会变成酷刑的啊！
又是一篇材料作文，材料讲的是人的思想与对外界的客观认识。说实在的，龙子炎还是看不懂，他感觉它和装垫儿台每天晚上七点的许多内容颇为相像。
但无所谓。只要运用技巧，没人关心思想与内核，那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他埋头写完了这篇浪费墨水与纸张的学术垃圾，拿着他今天的作业去找爸爸签字。
因为快到十二点了，他的脚步声格外轻。走到客厅附近的时候他再一次听到父母在聊天。
“霙賌黐燿玏镹珲……”
“奀……”
龙子炎怔住了。
他摸了摸睡衣的口袋，那里仍然躺着一颗小小圆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