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客栈门口,黄宗羲让老仆把装着甲骨的袋子送回了房间,他领着李二狗去了隔壁的酒楼。
黄宗羲要了个二楼的包间,点了几个小菜,他让李二狗随便先吃着,自己拿出一片龟甲仔细琢磨。李二狗起先还有点拘谨,但是看着这位爷独自看着手里的龟甲出神,便壮着胆子开始吃喝起来。
“癸未卜(争)贞旬亡(忧)三月乙酉夕月有食(闻)八月。”这片龟甲上,除了三个字,其他居然都认识。黄宗羲欣喜若狂,这古文字与金文有很大相似之处,另外他发现这些文字是连贯的有意义的,这样就加大了辨识度。兴奋之下,黄宗羲拍案叫绝。
李二狗一块肉刚放进嘴里,被黄宗羲一拍桌子,卡喉咙了。看到这小子翻白眼了,黄宗羲也慌了,连忙过去抓着他的肩膀一通摇。恰在此时,老仆来了。看到这情形,连忙一掌抵住李二狗的胃部上端,另一手猛拍后背,两下之后,李二狗呃的一声把肉块吐了出来。
看见李二狗在那里大口喘息,黄宗羲也一阵后怕。喘了一会儿,李二狗幽幽的道:“大爷,你这顿饭差点吃掉我一条命。啥事您一惊一乍的。”
黄宗羲连忙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李二狗手里,道歉道:“惊喜之下,差点乐极生悲,对不住小哥了。”
见到银子,李二狗也不再抱怨,又问:“大爷,您要这甲骨又不入药,盯着看,上面有花?”
“有有,比花好看多了!”
李二狗要过甲骨翻来覆去仔细看后,道:“没有花啊,倒是有画。鬼画符似的。”
“此甲骨你知道还有吗?”
“有,我们村多着呐!”
“好好,你帮我多多收集,每块有这样符号的甲骨,我给你十个小钱。”
“有这等好事。”李二狗兴奋了,回头让村里人帮着找,一块我给五个小钱,我还赚五个,发财了。
那个负责盯梢的伙计跟到悦来客栈这里,见到老仆进了客栈,而那公子带着李二狗去了边上的酒楼。等看见两人走进二楼包间,知道自己也探听不到啥,于是折返回店里。
济世堂掌柜听了管事和伙计的汇报,命人去取几块前两天李二狗送来的甲骨。在细看之后,掌柜的也发现了蹊跷。中国自古文医相通,“不为良相,则为良医”,此乃文人的抱负。能成为安阳最大药店的掌柜,在学识上也是有点水平的。他也认出了甲骨上的一两个字。“此乃上古文字,甲骨上的文字多半是卜辞。此事,还需禀报东家。”
后渠先生崔铣是安阳的名人,弘治十八年(1505年)考中进士,名列第四,入翰林,任编修,参加《孝皇实录》的编撰。后任南京国子监祭酒,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南京礼部右侍郎。崔铣学识广博、刚正品行,世人誉之为“小颜回”。告老回乡后,在安阳县城西部修建了一座书斋,命名为"后渠书屋"。彰德府郡守陈策委托其编修《彰德府志》,崔铣在《序》言中说:“夫志者,郡史也,备物垂轨。不轨不物,眩观惑乡,虽文,奚用哉?”,“崇正义而黜异端,捐浮冗而简确,然后府事稍可诵览。斯窃取诸君子之志焉。”嘉靖二十年(1541年)崔铣去世,赠礼部尚书,谥号文敏。
安阳崔府。崔铣的长孙(崔滂长子)崔士㮚和同族崔士棕在书房商议。崔士棕道:“听闻天启皇帝搞了个什么‘再颉阁’,说要再造汉字,还委任黄白安之子黄宗羲操办此事。这天启皇帝任由妇寺残害忠良,现在才看到点拨乱反正的苗头,这位陛下又想动千年文化之根基。”
崔士㮚道:“诚然,这黄宗羲父冤未雪,跑去干着大逆不道的事情,真是浪得孝子之名。”
崔士棕又道:“这黄宗羲已经到了安阳,说是要从上古文字里寻找汉字之根,窥视汉字演化之道,而再改之。”
“安阳有上古文字,吾崔氏一族居此数百年,并未见过。”崔士㮚疑惑道。
“据考安阳乃商之殷墟,故虽经数千年,其迹未泯亦有可能。”
“此事,吾等需赶在黄宗羲之前,囊获上古文字之所有。让其无迹可寻,保千年文字之流传。”
“此举善莫大焉。”
黄宗羲在客栈等待着李二狗帮他收集甲骨。第二天,李二狗带了两麻袋的甲骨过来,黄宗羲如数和他结算。第三天,李二狗没来。第四天,还没来。
黄宗羲感觉有点不对劲,决定亲自跑一趟。第五天,他和老仆一早雇了辆马车,去了小屯村。离村子还有好几里地,就看见田野里许多人在刨地,但这大冬天的,不可能有人会在耕地。黄宗羲下了马车,走进田野,拉住一个少年人问他在干啥?少年人随口回答说,在挖钱。“挖钱?”黄宗羲疑惑了。看他一脸疑惑,那少年咧嘴一笑,手不停歇的道:“一片有画符的甲骨,可以卖二十钱。这不就等于在挖钱么。”
什么?一片二十钱?我给李二狗的是一片十钱,他还会自己贴钱干这事?黄宗羲也不打扰那个挖钱的少年,回到马车继续向村子走去。打听到李二狗的家,黄宗羲径直过去。正巧,李二狗拿着个大篮子回家。黄宗羲连忙拉住他问怎么回事?李二狗一脸苦笑,道:他和黄宗羲见面后,回到村里就和村民说了,大家连夜下地挖掘,收集了不少甲骨。而李二狗也从中获利不少。但是,第二天村里来了一伙人说,出十钱一片收购,于是村民都把甲骨卖给他们了。第三天,又来了另一伙人把收购价抬到了十五钱,前一伙人马上再提价至二十钱。
黄宗羲一听急了,连忙让李二狗去通知村民,他出三十钱一片,每片另外给李二狗五钱。李二狗听罢,撒腿就往外跑,边跑边喊:“三十钱一片,卖到我这里,三十钱。”几个拿着篮子的村民听到后,连忙折回来,向李二狗这边走来。黄宗羲是有备而来,当即拿出一百两银子,让老仆记账,李二狗收货。
正在此时,有个管家打扮的先生,带着几个家丁过来。那家丁一来就拦住众村民,不让他们交易。而那个管家走过来对着黄宗羲道:“外乡人,跑到我们安阳地头,来挖我们的宝贝。你好大胆子。”
黄宗羲大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奉黄帝之命来此办事,尔等谁敢阻挡。”
“好大的口气,你有皇帝的圣旨吗?”管家道。
黄宗羲还真没有,这次他是私人名义过来。想想自己只是收购点甲骨,这里的村野之夫又不懂此物价值所在,顶多按照药材的价格计算。谁会想到,竟然有人插一手。而插手之人必定不一般,而且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看到黄宗羲不回答,也没拿出圣旨。管事的哼了一声,道:“你敢矫旨,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家丁听闻,一哄而上把黄宗羲绑上了。
正在此时,一队打着彰德府旗号的衙役赶到,为首的捕快下马后,大声道:“府衙有令,此处地下之物不许私自开挖。已挖出的,全部收缴。敢私藏者,必当严惩!”
管家见到捕快,连忙拱手施礼,道:“邢捕头,这是误会吧。”
“崔管事,我也是是奉命行事。你就配合一下。”
“邢捕头,我们老爷和陈府尊可是莫逆之交,这点面子也不给吗?”
“崔管事,正因如此。我才对你客客气气的说话。废话少说,东西都给我收缴了,你们之前收购的也要交到府衙,一片也不准私藏。至于人么,看在我们的交情份上,你带着手下人回府向你们老爷禀报去好了。”
说罢,邢捕头转身对手下道:“把这两个外乡人带回府衙。”
黄宗羲也不惧。搞什么,他后台是皇帝,这官府不就是自己后院么,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