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阿杜拉曼怒不可遏,一张瘦脸涨得通红:“你们红毛鬼果然无耻!等着瞧吧,柔佛国伟大的苏丹会派出强大的军队把你们撕成碎片!将你们从这座马六甲王国古老的都城里赶出去,苏丹漂亮的王旗迟早会重新飘扬在这座城堡上空,到那个时候,你总会后悔的!”
他怒吼着,在大厅里咆哮,平托淡然的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眼神里甚至有一些不耐烦。
柔佛人的威胁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出现了,从一百多年前葡萄牙人把马六甲城从柔佛国前身---马六甲王国的手里夺过来后,这种威胁几乎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次,平托已经习以为常,柔佛人的威胁若是可以变现,马六甲城早就保不住了。
果然,阿杜拉曼跳了一会脚后,鼓着眼睛停了下来,尴尬地站在原地,看他无计可施,周围的葡萄牙人发出嘲弄般的哄笑,这更加令这位柔佛国的大臣感到屈辱。
这种感觉,就好似有人冲进你的家里来,砸了你的家具,殴打你的家人,还勒令你不准哭泣一样。
“阿杜拉曼先生,你说的情况,我会向我的朋友们转达的,但你知道,亚齐人的残余到处乱窜,难以保证你说的那些事不是他们做的,是不是?不过若是你们觉得有魔鬼肆虐你的国家,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把他们打出去啊,为什么要来怪我呢?”平托把他两撇打了须蜡的小胡子翘了翘,揶揄地笑道:“换做是我,我就不会像你这样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来告状。”
“哈哈哈~”整座大厅里的葡萄牙人都笑了起来,一个个前仰后合的不能自已,阿杜拉曼面如死灰,跟着他来的几个柔佛人面色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手捏在腰间的弯刀刀柄上,青筋直爆。
“.…..哼!”阿杜拉曼重重地喷了一股鼻息,在旁人看来,这个动作更像是在掩饰尴尬,他沉着脸没有再说话,扭头转身就走。
“慢!”平托却冷笑着喊道,门口的葡萄牙人横在门边,挡住了阿杜拉曼的去路。
柔佛大臣怒容满面地站住脚,回过头来。
“这几个月,我从柔佛国购买粮食的价格,远高于市价,这是非常不公平的做法,作为一个诚实的人,我认为柔佛国应当无偿用香料来返还差价,不然的话,我会向每一条从马六甲河出海的柔佛船只收取高出一倍的税,直到差价被补上为止。”平托说道,坐在椅子上翘二郎腿。
“什么?一倍的税?!”阿杜拉曼本来气得发黑的脸再度涨红起来:“你们收的税已经很高了,再涨一倍不是等于强盗吗!”
“注意你的言辞,阿杜拉曼先生,若是你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我们之间很难平和地沟通。”平托把晃动的二郎腿放下来,凶狠地训斥道:“把我的话带回去给你的苏丹听,你这个异教徒!告诉苏丹,我说到做到,任何想占西葡帝国便宜的人,应该好好想想亚齐人的下场!”
“你!”阿杜拉曼的山羊胡子都快立起来了,但气归气,当他看到周围的葡萄牙人手按短铳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后,再大的气,也只能咽到肚子里去。
“.…...我会向苏丹转告的。”他像一个憋着不喷发的火山口一样,闷声憋出一句话来。
“最好如此。”平托心满意足地重新把腿翘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压力传导给对方了,于是示意门口的士兵让开路:“现在,你可以走了。”
“.…..”阿杜拉曼耷拉着眼皮,低头匆匆从门口走出,两边的葡萄牙士兵咧嘴嘻嘻哈哈,响起了几声口哨声。
走出要塞,柔佛大臣等在大门外的随从迎上去,还未开口,就看到主子一脸要吃人的样子,纷纷吃了一惊,无人敢上去触这个霉头。
阿杜拉曼翻身上马,怨毒地朝高耸的要塞棱堡看了一眼,厚重的铁栅门里头,送他出来的葡萄牙士兵还在冲他指指点点,眉眼里都是笑意,嘴里说着什么,虽然听不见,不过不用听也知道绝不会是道别的祝福。
跟他一齐进入要塞的几个人都面色铁青的沉默不语,骑上马低头耸肩,受了这种侮辱,没人愿意说话。
“.…...”阿杜拉曼幽幽的叹了口气,暴怒褪去后,他开始思考怎么向苏丹交差了,本来是来交涉倭人乱境的,没想到却带了一笔债回去,弱国无外交果然是真理。
“回去。”
郁闷地对手下人发出命令,柔佛大臣打算就此返回,这里距离柔佛国的首都旧柔佛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既然不想在这边吃饭,不如早点回家。
马队奔驰,沿着大道往北而去,在路上转了几个弯,马六甲要塞就被甩在了后面,看不到了。
路转溪头,树林茂密,前头开路的柔佛骑兵突然看到,在前方道路的弯角处,一个穿着交领蓝色长袍的黑发人在路边朝自己招手。
骑兵们没法不去注意他,因为在这个人身边,有好几棵两人环抱的大树倒在了道路上,完全挡住了去路,从树身密密的斧痕看来,这些树绝不会是被风吹倒的。
“小心!戒备!”骑兵们高喊起来,在十来步远的距离上生生的止住健马奔驰的去势,纷纷取出马鞍上的火枪与弯刀,把阿杜拉曼围在了当中。
“是什么人?”阿杜拉曼有些惊慌,这一带有浪人出没,那些凶横的家伙不比自己的卫队差,要是人数差不多,很可能自己这边会吃亏。
倒流两边都是茂盛的林地,树叶飒飒,仿佛里面藏着千军万马,微风吹过,更是草惊叶动、风声鹤唳,愈加令人疑神疑鬼。所有的柔佛兵都精神高度紧张,火枪枪口瞄着树林子到处乱转。
不过令阿杜拉曼稍稍安心的是,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只有蓝袍人独自站在前方,没有旁人。
“大人不要惊慌,我是柔佛人,特地在这里等候,是为了替我的朋友献上一件礼物。”
蓝袍人举着手,用马来话一边示意自己没有敌意,一边慢慢地靠近,他动作很慢,仿佛他也知道,自己稍有轻举妄动就会被十来只火枪射成蜂窝。
“柔佛人?”好在他的身份帮了大忙,阿杜拉曼的人顿时松了一口大气,虽然火枪依旧端着,但大部分都瞄向了周围的密林方向。
“你是谁?送什么礼物?”阿杜拉曼从惊惧转为惊讶,他不认识这个柔佛人,看衣着面相,这人可能是个身份普通的家伙,而且这人还打着赤脚,应该不是有钱人。
“是这个。”那人慢慢地把背在背上的一个包袱取下来,双手举过头顶,在他调转包袱的时候,阿杜拉曼看到一个闪闪发亮的小玩意在他胸前反射阳光,细细看去,那是一个十字架。
一个天主教徒。
但阿杜拉曼无暇去顾及对方的信仰了,因为手下骑兵已经接过了包袱,在马上抖了两下,“咚”的一声,抖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掉在泥巴地上。
“啊!”有人惊叫起来,血溅了一地,因为那是一个死人的头。
骑兵们再度绷紧了神经,好几杆火枪转了过来。
“大人,这是亚齐军主将兰卡曼的头,是我的朋友送的见面礼。”这个天主教徒很镇定地跪下,仰头说道,阿杜拉曼注意到,这个人的右手一直摸着胸前的十字架,似乎这样做可以给予自己的力量,让他不再胆怯:“我的朋友说,大人见到这个,一定会很高兴的,如果拿着它去向苏丹请赏,大人也不会因为这次外交失败而受到责罚。”
“什么?!”
被兰卡曼首级震住了的阿杜拉曼又被这个普通柔佛人的话惊住了,他认得兰卡曼,扫一眼就知道这脑袋货真价实。
但怎么会有人在这密林里等着自己送人头呢?这人是谁?他怎么知道柔佛大臣被屈辱地赶出来了?兰卡曼的人头怎么会在这人手里?
阿杜拉曼一脑门子问号,不知道答案。
他的背心有汗冒出来,不禁鬼鬼祟祟地朝两旁的树林张望起来,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这事太诡异。
卫队的士兵已经汗毛都立起来了,有心想护着阿杜拉曼走,但那几棵重叠交叉的大树不是马儿跳得过去的。
想走,就得下去把树搬开,这是个力气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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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压魔鬼?这次连柔佛士兵都冒白毛汗了。
“你的朋友……”阿杜拉曼终于从惊疑中回味过来了,他冷静下来,扬声问道:“他是谁?”
“他姓聂,是个东方人。”柔佛人答道,语气很恭敬:“他是上帝派来的,有通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