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大家就从副主席手里拿到了演出服装和车票,送他们去车站。
这?次去的,除了芭蕾的七个人,还有妇联的两个干事,至于乐队,吕副主席说,如果他们真能得到曾组长的认可,团里就安排把乐队歌唱队全部送过去。
要是不行?,就先不弄那么多人过去了,免得太丢人。
“你们也别太有心理负担,反正已经这样了,要是不行?就当是去省里旅游,能赶回来过年就赶回来,赶不回来就在外面吃好喝好。”吕元忠说。
大家都应了,告别副主席,一起向省会出发。
省会的过年演出是历年的惯例,从大年二十八,一直到正月初五,除了年三十的晚上没有,其他时候,每天下午演出一场。
其中初一初二和初五这?三天,都是部队文工团演出,剩下的是地方优秀文工团过来演出。
绵安市文工团到现在都没有得到消息,可见并不在今年的“优秀”行?列里,《烈火英雄》要到省会演出,只能另等时机。
现在沈娇宁他们,就是要和其他四个原本已经定下的文工团竞争,人家演经典剧目,他们跳自排舞剧。
一到省会,沈娇宁先联系了曾组长,他让沈娇宁他们直接到省歌舞剧院,自己随后就到。
这?意思就是,一到那边就他们就可以开?始演出了。
沈娇宁等人匆匆往歌舞剧院赶,到了才发现这里人并不少,一问,原来有两个文工团的人在这里排练,他们都是要过年演出的。
“大家先把衣服换上吧,等曾组长到了,看他怎么说,要是他说要立刻看,我?们就能立刻跳。”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看到自己的演出服。
款式沈娇宁早就和大家说过,女儿们都是白衣服,如梅,如雪,母亲和小妹结婚都是同一件红衣服,用的料子比吴清华演出服更厚实些,看上去更朴素。
大家在拥挤的后台换衣服,文工团的人还好,毕竟舞台经验在那里,林春霞和方思萱第一次上台,一来就是省里的太舞台,平时练得再好,现在也冷静不下来。
“完了,这?舞台这么大,他们会不会听不清我?们喊口号啊?”林春霞紧张地抓住沈娇宁问。
来省会演出,本来是没有喊口号的,但现在歌唱队过不来,决定了还是喊。
“别怕,等下我?问问剧院的人,有没有别衣服上的小话筒,或者直接在舞台前摆两个大话筒。别人唱歌都能听见呢,你们喊口号肯定没问题。”
林春霞和方思萱心情忐忑地应下。
他们的道具也颇为简陋,一个大红花色的小棉被裹一裹,就象征襁褓了,还有一张圆形的锡箔纸,到时候铺在舞台上,充当大水缸。
总而言之,外界能给他们的助力少之又少,一切全靠舞蹈技术和舞台表演。
另外两个文工团的人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看,过年演出的四个地方文工团,他们都已经互相见过了,看衣服也不是部队的,不明白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沈娇宁没理会他们的目光,趁着?曾组长还没来,抓紧时间给大家脸上擦点粉,涂点口红。尽人事,听天命。
这?边收拾完,她又去找工作人员问了问,要了两个小型扩音设备,装在林春霞和方思萱身上:“装了这?个,你们就和平时一样喊就行,大家都能听见。这?样是开,这?样是关,你们上台前再开?,现在可以试试。”
林春霞试着?按了一下开?关:“试试?”顿时,整个剧院都听到了她这声试试,她吓了一跳,脸臊得通红,赶紧关上,“我?的妈呀,这?也太好使了。”
沈娇宁笑着?拍拍她的肩:“你们会用了就行,上台前记得开?啊。”
正说着?,曾组长过来了,看到他们:“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别急,”曾立轩看他们马上就要去台上,拦住他们,“在我这?里,从来没有走后门这种事,如果你们能获得这?次机会,那一定是因为你们的实力。”
他指指他身后的十来个人说:“我?把组里的人都带来了,这?次算是给你们文工团一次重新评分?的机会,毕竟上一回抽查,没抽查你们的古典舞,对你们团来说是要吃亏一点。”
芭蕾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是在说古典舞比他们芭蕾强,但从结果来看,好像还可以?
这?个工夫,曾组长已经拿着话筒上台了,小郭招呼他们到大幕后面候场。
沈娇宁等人站在大幕后面听曾组长说话,这?才知道,原来上一次抽查的评分?,绵安市文工团在全省排了第五,只差一位今年就能参加省里的过年演出了。
这?个评分?几乎是靠沈娇宁一个人拉上来的,前面几个人都没发挥好,他们团差点在全省垫底。
曾组长认为,如果按《烈火英雄》评分?,绵安今年可以稳进前四,所以才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但这?也意味着,原本排第四的岭市文工团,今天可能可以直接回去了……
岭市文工团就是在这里排练的两个文工团之一,沈娇宁悄悄探出大幕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不少仇恨的目光。
沈娇宁觉得这?确实招人恨,她来之前也没想到省里是这样的安排,以为会减少一场部队文工团的演出,分?给他们的。
“不过为了公平起见,等一下岭市文工团也可以再表演一遍,给你们重新打分?,如果你们想按原来的评分?也可以,你们可以自己考虑一下。”曾立轩最后道。
岭市文工团的人当然不服气,但省里的决定,他们也没办法,私下议论着?:“先看看他们跳得怎么样,就几个人,估计不到半小时就跳完了,那肯定不可能安排他们过年演出的。”
“也许人家只是先派几个人来,提高评分?,要是比我?们高,再整个文工团过来呢?”
“那就看看他们能拿到几分?,万一比我?们高,我?们再上台,这?段时间我们也进步了。”
与此同时,颜嘉明也正在小声跟大家说:“别多想,我?们先跳完再说。舞蹈的属性里,天然就带着竞争,我?们要是能赢,是我们自己的本事。”
“对,曾组长都说了,本来就是我们团吃亏,现在是补偿我们,给我?们一个机会。大家好好发挥,抓住这次机会!”
他们来不及说太多,曾组长已经走下去,台上的灯光已经亮起来,该他们上场了。
颜嘉明先把那张锡箔纸放到舞台中央靠前的位置,等他回来,演出这才算真正开始。
这?是他们整整四个月没有上过的舞台,这?是省歌舞剧院的大舞台!
大家一直隐忍在心里的抑郁,苦闷,此时都化为热血,在经脉中沸腾起来,传遍四肢百骸。
舞台,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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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们没来得及跟剧院的灯光师沟通,舞台上没有特殊的灯光效果,只是普通的照明光,也没有音乐。葛光亮一个人抱着襁褓上台的时候,全靠他的舞蹈动作营造出深夜鬼鬼祟祟的氛围。
沈娇宁站在大幕后,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每一个动作,今天的葛光亮超常发挥了,几个动作都完成?得比平时排练还好。
紧接着?是四姐妹上场,沈娇宁这?时候演刚刚生产完的母亲,虚弱地跟在后面。
芭蕾的所有动作,几乎都有力量感的要求,舞蹈动作干净与否,向来是评价舞者的标准之一。
她既要保持动作的干净,又要表现出一个柔弱妇女的感觉,最重要的是,眼神中要有母爱。
沈娇宁对母爱的认知几乎为零,但她只要想起在上坝村时,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哼唧声弱得像小猫的女婴,目光就自然地柔和下来。
她转得很快,可表现出来的非但不是刚强,而?是无助、痛苦、与挣扎。她只是一个连孩子都护不住的乡村妇女,没有什么自己的思想,但对自己努力生产的孩子,有着?天然的情感。
她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有个文工团的主席小声问曾立轩:“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位演员。”
曾立轩道:“他们台柱子。”
哦,原来是台柱子,难怪动作到情感都这么到位。
台上已经到了五个女生把葛光亮围在中间那一幕,大家一开?始还不知道他们要表达的故事,少了配乐和灯光会更难进入情境一些。
可是等葛光亮举着?襁褓跳起来,大家都瞪大了眼睛,这?是要干什么?
只见那个装扮粗犷的男芭蕾舞者一跳起来,五个女舞者就直起身子,双手向上,仿佛想接住孩子;男舞者一落地,她们就匍匐着?,台上没有声音,但大家似乎能听到细细的祈求声。
葛光亮这几个跳跃非常高,他手里的襁褓看起来无比危险。大家明知是在表演,可还是忍不住担心这?个孩子的安危。
曾立轩看得着?急:“五个女人,上去抢也早抢下来了,真是不顶事。”
小郭闻言,眼睛没从舞台上挪开,嘴里说着:“组长,你看这?台上像不像一朵梅花啊?五个花瓣,中间的襁褓是花蕊,那个男舞者是树干。很多家庭里,都是以夫为天的,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就像花朵依附着?树枝一样,所以她们很难强硬起来。”
曾立轩这才发现还有这?样一层意思,点点头,赞同了他的话。
好在这个孩子最后还是救下来了。
但她们过得并不好。五姐妹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地长大。
五姐妹长大这?一段,每个人都有独舞,还有双人舞和群舞。
其中有一个动作,是小妹依次从姐姐们面前转过去,转到头,大姐一拉,她又往回转,接着姐姐们依次扶着她的腰,完成?一个托举,再依次托举回来。
这?段动作不仅完成?得非常漂亮,而?且一看就能看明白她们风雨飘摇的处境。
“这?个白衣服选得好,这?个辫子也编得好。”曾立轩只觉得处处都看起来顺眼极了,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夸,连造型都夸了一遍,“这?个台柱子叫什么来着,我?怎么觉得她比几个月前又进步不少?”
芭蕾舞进步有这?么容易的吗?他印象中,跳舞是进步一点点都要舞蹈演员吃尽苦头的啊。
“叫沈娇宁。”
岭市文工团的主席也目露赞叹:“不仅主演厉害,后面的群舞水平也相当高,首先臂力就不输一般的男舞者。”
“他们跳得好,那我们怎么办?”
“这?么高强度的舞蹈,他们应该快跳完了,等下看看曾组长那边的评分?。”
然而他预料错了,跳到这里,才进行?到三分?之一。
大家越看,越惊讶起绵安这?几个人的体力来,一般舞者绝对做不到连续跳这?么久的舞!
尤其是那个主角,群舞结束,紧接着?又是双人舞,这?托举一举起来,几乎就没见她下过地。问题是,她前面已经跳了那么久,身体是怎么吃得消的?
曾立轩问旁边的小郭:“绵安文工团有新的编舞老师去吗?这?个编舞水平感觉比京市那几个老艺术家都不差什么了。”
“没听说过啊。他们古典舞的老师是会自己编舞,芭蕾这边没听说。”
曾立轩只能记着?以后有空问一下。
大家渐渐沉浸在舞剧中,慢慢放弃了思考,今天这场舞剧,已经突破了他们对芭蕾舞者的一般认知,欣赏就好。
舞剧进行?到埋婴儿这一幕。沈娇宁终于可以暂时退到幕布后,稍微休息一会儿。
她抓紧时间休息,一边套上代表新时代女性的工装,一边看着?林春霞和方思萱上台,发现了丈夫正在做的事。
她们一把将?孩子从地上抱起来,义愤填膺地推倒了饰演丈夫的颜嘉明,开?始喊练习了好几个月的口号。
但是,林春霞的扩声器没开?!
沈娇宁紧张得握紧了双手,希望她们别在这里卡住了,哪怕不喊口号了直接下去也比愣在台上强。
好在方思萱急中生智,听到林春霞喊了一声,完全没有之前的扩音效果之后,便往后一摁,把自己的扩声器也关了,扯着嗓子大声喊:“拒绝愚昧,男女平等!”
林春霞也反应过来了,喊得声嘶力竭:“巾帼建功创伟业,妇女能顶半年天!”她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声音里带了点颤抖。
“学文化、学技术!比成?绩、比贡献!”
她们齐声喊:“我?们要——自尊!自信!自立!自强!”
她们终于喊完口号,抱着襁褓,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下去了。
台下的人都被这?一下搞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齐齐鼓起掌来。八壹中文網
沈娇宁最后上场,这?一次,她是受新思想长大的独立女性,再也不用依附任何人,她的动作坚定有力,她的微笑自信从容,最后,以一个很高很稳芭蕾大跳的收尾。
她的滞空感非常好,让人觉得她好像在空中定格了好几秒,仿佛最后一个瞬间,不是落地,而?是在天空中飞翔。
舞剧到这里,全部结束。
焦梦玉自己跳完后,就一直在后台看,早就看哭了,一结束就冲上来抱住她。
“小宁,我?们终于演出了。”
是啊,哪怕没有灯光与音乐的配合,可他们无时无刻不意识到,足尖之下的这?一寸土地,是属于省歌舞剧院的舞台啊!
沈娇宁也有些动容:“演出的感觉,真好。”舞者的生命,要在舞台上才能真正绽放。
观众席上,小郭正在把大
家的评分?都收起来,统计最后得分?。
分?数还没出来,岭市文工团的主席却道:“今年是轮不到我们了。”
“主席,可是我们是演样板戏,样板戏是优先的!您不能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我?问你,样板戏为什么是样板戏?”
“因为好啊,所以是戏剧的样板!”
“那不就成了,他们要是比样板戏还好,你怎么知道这?部舞剧会不会是下一个样板呢?”
……
大家平复了一下情绪,曾组长那边的分?数也出来了。
“这?个分数,说实话,我?挺意外的,但是想到你们的舞剧,我?又觉得不意外了。”曾立轩说,“97分?,自我们小组成?立以来,第一次给一个文工团打出这么高的分?数。”
沈娇宁又惊又喜,眼角控制不住地涌出热意,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她捂着?嘴:“抱歉,我?太激动了。”
文工团的人都很激动,站在她左右的刘思美和贺平惠一左一右地揽住她。
“能理解,不过因为你们是取代了岭市文工团的名额,所以演出安排在正月初四那天。”
“嗯。没问题,谢谢曾组长。”
“还有,初二部队文工团演白毛女,你会来演的吧?”
沈娇宁用力地点头:“嗯,来!”
曾立轩最后问她:“你们这部舞剧的名字叫什么?演出前要把剧目名称写在门口。”
“《女儿》。”
……
直到小郭把他们送到省会的招待所,大家的情绪还久久不能平静。
他们一直都觉得这?个舞剧很不错,所有看过的人都说好,可到底有多好,他们有所期待,又不敢妄想,直到今天省里给了他们这么高的评价!
“我?从跳芭蕾以来,除了跳小……那个现在不让跳的舞,就数今天最激动。”贺平惠道,“我?们人都到省里了,干脆去饭店好好吃一顿,庆祝庆祝!”
“可以啊,你们先去吧,我?联系一下吕副主席,他对我们的支持很大,这?个好消息得先告诉他,主要是得让乐队和歌唱队的人赶紧过来。”沈娇宁说。
还有道具,正式演出肯定不能就用一张锡箔纸,需要再想想办法。灯光那边也要沟通,再配合排练,总之还不到真正能放松的时候。
方思萱也说:“我?们也去跟夏主任汇报一声。”令人高兴的事,当然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他们就干脆约好了,大家先各自忙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在招待所门口集合,一起去国营大饭店庆祝!
沈娇宁先去前台借电话跟吕副主席交代了事情,然后让出位置给方思萱她们用,自己回房间收拾一下。
今天跳舞出了很多汗,脸上的粉也糊得有些难受,这?个年代的化妆品远不如后世,一点都不透气,还容易花。
她洗了澡,又洗了脸,换上干净的衣服。
出去吃饭庆祝,她有心想穿得好看一些,可惜现在的棉袄就那么几种样子,最好看的一件还是军绿色的,看上去有点像军大衣。
沈娇宁就穿上了这?件衣服。她最近又高了些,个子高穿这样的大衣,还算看得过去。
等初四演出结束之后,她准备在省会的百货大楼逛逛。这?段时间一直在排舞剧,都没怎么买过东西,这?次来省会正好多买点回去。
她把头发打散,重新梳了个双麻花辫,差不多到约好的时间,心情颇好地双手插兜,慢悠悠走到门口。
其他人还没下来,一辆红旗汽车在他面前停下,车窗摇下来,是程佑喜庆的笑容,他旁边的副驾驶座上是顾之晏。
“沈家妹妹!”程佑喊她,“团长让我?问问,你怎么到省里来了?”
沈娇宁也笑着?说:“你们猜猜看啊?”
“是不是来逛百货大楼啊?上车来,我?们陪你一起去。”
沈娇宁摆摆手:“今天跟团里的人约好了出去吃饭,我?们是来演出的!”她在演出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显而易见?地等人夸奖。
“不会是省里的过年演出吧?哪一天啊?我?们要是有空就过来看!”
“初二和初四,你们来吗?”沈娇宁微微弯下腰,目光跃过程佑,看向表情刚硬的团长。
顾之晏终于说话了:“我?们初一就要走,年三十部队也有演出,你有没有时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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