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四川盆地的地理位置无疑十分特殊,出入蜀地的道路非常凶险,易守难攻,每每中原有大乱的时候,这个地方就很容易形成割据势力。
可惜“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纵观历史,鲜有蜀地诸侯逐鹿中原的情况,都是固守的偏安一隅,唯一著名的季汉,诸葛丞相都带不赢。
而在北宋统一南方的过程中,也发生了一场宋灭后蜀之战,赵匡胤得了荆湖后,占据长江中游战略要地,切断了后蜀与南唐的联系,策划攻蜀。
整场战争没什么波折,赵匡胤从十余万精练禁军中拿出了六万,分两路出击后蜀,还下令“凡克城寨,止籍其器甲、刍粮,悉以钱帛分给战士,吾所欲得者,其土地耳”。
也就是说,攻城略地之后,朝廷明账只统计武器、铠甲以及军粮缴获,至于钱帛财物,出征将士可以就地瓜分。
如此一来,宋军士气之盛可想而知,反观后蜀分兵防御,军无斗志,整场战争只持续了六十六天,两个月后蜀就亡了,可以说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不过赵匡胤如此激励将士的行为,也导致了一路宋军“纵部下掠子女,夺财货”,另一路同样在当地横征暴敛,搜刮财富,让动乱与不安的种子在蜀地埋下,最终官逼民反,造成了不少起农民起义。
而宋灭后蜀的政权,仅仅用了两個月,平定蜀地的一场叛乱,却足足用了一年多。
前面提到的“交子”,就是在这个背景下逐渐诞生的,宋军将铜钱都搬空了,以致于当地百姓用铁钱交易,苦不堪言,最后才衍生出纸币。
时间回到当下,在天下大乱,反贼四起的关头,最先造反的一批反贼,几乎都走下了历史舞台。
重瞳道人张仙被“佐命”所灭,济南府孙列被乡军所灭,河东高托山被归降的西军所灭,关中武胡被晁盖所灭,襄阳郭康被朝廷招安,但如今不臣之心越来越明显,恐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唯独川蜀杨天王至今活跃,并且势力逐渐壮大。
这与宋廷对于蜀地的治理不无关系,虽然那些都已经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但川蜀之地的百姓对于宋廷的依附感终究不如其他地方,以致于如今这位杨天王自封“兴蜀大王”,反倒得到了拥戴,俨然有了割据一方的架势。
王庆原本的关注点全在荆襄一地,几乎没有往那边想过,可一旦脱离一路的思路,俯瞰全局,才马上意识到这位杨天王确实值得燕廷重视。
他脑海中立刻开始搜刮对于杨天王的所有印象,飞速组织着语言:“禀告殿下,杨贼并无进取之心,方公与之结盟时,也只是应承下来,并不热切,连盟约之礼都表现得十分吝啬,不过此人性喜财物,最好搜刮,可由此入手!”
机密部早就搜集了所有反贼的资料,由于蜀地封闭,相对而言杨天王是资料最少的,但里面确实有一条贪财特征,李彦再问道:“若以财帛动之,此人会出兵,由长江顺流而下,一起围攻襄阳么?”
后世曾国藩曾经总结出一条战略思想,“自古平江南之策,必距上游之势”,历史上蒙古攻南宋时就是这么做的,因此猛攻川蜀,在里面耗费了无数心血和一个大汗,最后也没有完全拿下,却也将川蜀打废掉了。
如果川蜀不废,蒙古军是无法进攻襄阳的,因为宋军完全可以从上游的川蜀顺流而下,两面夹击。
现在也是同样的道理,方腊倾尽全力猛攻襄阳,杨天王完全可以由长江上游出兵,结盟进取。
王庆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位的战略目标,沉吟了一下道:“我听闻杨贼起初掠夺商贾,对于川峡行会多有暴行,后来手下多被收买,反倒深深信赖,此事若由川峡行会牵线,或可功成!”
李彦微微点头,吩咐道:“让章员外入殿。”
商人是最擅于见风使舵的,经营燕云的一年多里面,他其实就与各大行会有过往来,当然接触最多的还是商丘行会,而会首级别的人物前来投靠,章裕也是头一位。
不过如今章惇复相,全由章氏族人担任要职的商丘行会地位尴尬,所幸李彦根本不在意这种,让章裕在户部任员外郎,哪怕只是挂了一个名,也立刻让人意识到商丘行会并没有受到牵连。
此时这位会首,在内侍传唤后入殿,激动躬身:“臣章裕,拜见殿下!”
李彦抬了抬手:“章员外免礼,此来是川蜀杨贼与川峡行会的关联,王郎君久居南方,对此事有几分见解,你们互相探讨一二。”
见到关键人物就在殿外等候,王庆哪里不知道燕廷早有了一系列谋划,根本不需要自己出谋划策,赶忙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遍,包括他了解的杨天王为人,其身边心腹与川峡行会的关系。
各大商会都有自己侧重的领域,但基本的生意同样囊括天下,章裕询问了几句细节,就知道这位所言八九不离十:“禀告殿下,若按王郎君所言,川峡行会的吕会首出面,贿赂川蜀杨贼手下,加以游说,可收奇效!”
李彦道:“川峡行会可愿办事?”
章裕眉宇间迟疑了一霎那,回答道:“臣相信吕会首能明辨是非,担此重任!”
什么细微的表情都瞒不过李彦的视力,嘴角顿时溢出一丝冷意:“怎的,他们还打着‘交子’的主意?”
章裕骇然失色,赶忙拜下:“臣有罪!”
李彦道:“与你无关,只是这‘交子’干系重大,川峡行会当知好歹。”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别说章裕脸色发白,不敢贸然答话,事不关己的方玉叶和方杰都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压抑感。
即便是六大商会,在这位的喜怒之间,也足以改变兴衰了……
实际上,李彦对于大商会的感官确实不太好,烟消云散的厚将行会不说了,其他的五大商会,包括商丘行会在内,手段都多有不轨。
而交子本来是一件利民的好事,但商人逐利的本性,往往能将好事变成坏事,川峡行会就在背后不断推行交子,扩大影响力,真实目的显然是通过这种货币的垄断,掌控部分经济的命脉。
这无疑是极为敏感的事情,因此川峡行会编织出一场官场勾结的人脉网,小心翼翼地游走在宋廷忍受的边缘,现在眼见朝代更替,居然还奢求继续为之,与朝廷分一杯羹。
这就犯了大忌讳。
货币对于一个政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李彦在大唐世界曾经有过推行“飞钱”的尝试,但后来直到他飞升,都没有正式启动,因为这玩意玩不好就崩掉,并且引发一系列的祸患。
“飞钱”是这样,“交子”更是如此,他怎么可能允许一个私营商会染指?
章裕暗暗叫苦,他与川峡行会并无交情,甚至还是竞争对手,却并不希望对方彻底完蛋,因为在这一行没有独善其身,真要事发或多或少都会受到牵连。
李彦已经不准备再问了,看向王庆:“王卿家可愿入川蜀,与川峡行会一起,将盘踞此地的杨贼引出?”
不满足商会的条件,却要其为之卖命,这无疑是凶险的事情,但王庆回答得毫不迟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李彦点了点头:“好,此番三位卿家建立功勋,来日封赏,我的选择也会多出许多,不必在此事上烦恼。”
王庆躬身行礼,方玉叶福身行礼,方杰重重抱拳,整齐地道:“臣等定不负殿下所托!”
再简单叮嘱了几句,李彦也不安排具体战术,细微操控,直接道:“去吧!”
“臣等告退!”
从紫宸殿退出,王庆三人默不出声,直到被内侍带出王宫,才如蒙大赦地舒出一口气。
王庆立刻对着章裕道:“不知章会首今晚可有空闲,往岁安酒楼赴宴?”
章裕笑道:“王郎君这是什么话,你们初至此地,也该是由老夫尽地主之谊才是……”
双方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章裕定了酒楼的雅间,王庆也不再推辞,目送对方匆匆离去,喃喃低语:“这位是福建路的浦城章氏人,将来若能成南方派系,此人是一大助臂!”
“夫郎,我们快回驿站吧!”
王庆转身,就见方玉叶昔日的嚣张劲全无,低声道:“妾身背后都湿透了……”
“好!”
王庆失笑,然后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发现也好不到哪里去,叹了口气:“原来我也一样!”
三人翻身上马,王庆突然眉头一动,又问道:“方公是不是崇慕隋末群雄?”
方玉叶想了想道:“兄长好似自比窦建德吧,亦或是王世充?只听他提了一次,具体是谁记不清了……”
王庆笑道:“那便是‘王世充’了,看来天意如此,‘王世充’遭到唐军猛攻,‘窦建德’岂能不来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