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漫漫追乔路(2)
车子按了两下鸣笛,然后车窗滑下,停在了她面前。
驾驶座上的陈清禾笑脸露面,“乔乔妹!”
“……”周乔大梦未醒一般,“是你啊。”
“当然是我啊,不然你以为是谁?”
周乔敷衍地笑了笑,拉开车门坐上去,递去一个礼盒,“陈哥,生日快乐。”
陈清禾礼貌地当场打开,是一对衬衣袖扣。
“谢谢,我很喜欢。”
周乔系好安全带,“麻烦你亲自来接了。”
陈清禾想说,要不是某人胆子,昨晚拿刀架他脖子上,逼着他来接,他陈清禾才懒得来呢。
“咱们晚上先吃饭,吃完就去high一high。”
陈清禾都安排好了,“出发。”
原本以为,陆悍骁是不会来的。
但到了餐厅发现,他竟然在。
陆悍骁和厉坤站在落地窗边闲谈,他手上夹着一根烟,偶尔吸两口,烟雾袅袅而散,谈笑风生的样子像是一幅画。
听见推门声,陆悍骁侧头,见到周乔,他指间一顿,然后垂下手,很快将烟碾熄。
厉坤挑眉,低声说:“出息。”
陆悍骁无所谓地瞥他一眼,用比他更低的声音回道:“就没出息,你管我?”
这顿“生日饭”,全靠陈清禾调动气氛。
但他也知趣,只字不提任何劝和的话,一个劲儿地讲述他光荣的部队生涯。
这家中餐厅名声不错,位置难定,能短时间盘下这么一个包厢,也算有人尽心尽力。
陆悍骁坐在陈清禾左手边,周乔坐右边。
后来,陈清禾兴致高涨地唱起了军歌。
换作以前,陆悍骁肯定是与他一起疯的。
但这一次,他安安静静的,负手环胸,轻轻靠着椅背。
这么长时间,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也许不是不想说,因为好几次,周乔都注意到,陈清禾与厉坤聊到兴头,陆悍骁欲言又止地张嘴想加入,但最终还是沉默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份小心翼翼地沉默寡言,似乎是怕惹了谁的嫌。
周乔不是滋味地端起酒杯,仰头就是一大口。
也就她仰头的这一刻,陆悍骁才敢明目张胆地把目光缝在她身上。
陈清禾这货唱军歌唱high了,正事儿都忘了北,好在厉坤是个能控场的人,几句就把话题转到了周乔身上。
在他滴水不漏、无从拒绝的聊天里,周乔不得不说了很多她在美国的生活。
陆悍骁决定事后跪着给厉坤唱《征服》。
聊着聊着,厉坤手机响。
陆悍骁发来的短信:“问她有没有男朋友,问啊,快!”
厉坤果断回复:“滚,我不当媒婆。”
散场时,夜色临世。
厉坤把车从停车场开上来,陈清禾身手了得,抢在所有人前面霸占了副驾驶。
周乔无语地站在原地。
陈清禾从车窗探头,呵呵笑道:“快上车,先送你。”
后面有车在催了,周乔只得拉开车门坐上后座。
陆悍骁就在旁边,空气好像被塞满。
他侧过头看了周乔一眼,语气无异,“系好安全带。”
周乔囫囵地“嗯”了声,照做。
车子没多久就开上了大道。
厉坤坐姿笔直,肩胛骨线条硬挺锋利,陈清禾没事就伸手撩撩他的手臂,戳来戳去地说:“别人都说,拿块豆腐撞死,呵呵,真想死,就应该往厉队的肌肉上撞。”
厉坤很是嫌弃,“拿开你的狗爪。”
陈清禾不吃威胁,继续戳他肌肉,厉坤先是不苟言笑,下一秒,猛然出手,钳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扳。
“操!”
陈清禾痛叫,酒醒了大半。
而厉坤也分了点心,恰遇红灯急变,他迅速踩下刹车。
后座的周乔反应不及时,被震得往右边栽。
陆悍骁没有半秒考虑,伸手一揽,飞快地扶住了她。
体温相依窜在一起,陆悍骁的四肢百骸全在叫嚣。
他毫不犹豫地死死搂住周乔的腰,那五指温度隔着衣料——
烫人,灼心。
陈清禾被厉坤掰得手腕生疼,他边揉边骂边侧头,“你这是虐待下属,骁儿你评评理。”
陆悍骁不怎么情愿地松了手,周乔落荒而逃一般,赶紧一坐三尺远,恨不得整个人嵌进左侧车门。
腰上的温度犹在,一时半会儿没法降下来。
周乔整个背上都出了汗,她尴尬地别过头看窗外,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陆悍骁的眼眸跟点了墨似的,他瞥了一眼周乔,心里浪海涛天。
半天,才回答陈清禾:“你跳车吧,我打不过他。”
“靠。”
陈清禾很受伤,“奸商都现实。”
厉坤背脊挺直而坐,抬手对陆悍骁竖起了大拇指,又问:“前面路口是不是该右转了?”
但周乔还在方才尴尬的情绪里没有回过神。
“直走开过这个红绿灯,第二个路口左转再往右,有一条小路比较快。”
陆悍骁沉沉开口,对答如流。
周乔被他这猝不及防的“活体导航”给整得更加蒙圈儿。
他竟然对这一块如此熟悉。
厉坤车速在加快。
陈清禾顺便询问:“乔妹妹,你什么时候回国啊?”
周乔答得很含糊:“还得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陆悍骁心里忍不住想为陈清禾爆灯,他表面平静无波,其实耳朵竖得比谁都长。
周乔说:“看项目进度,现在也说不好。”
“啧!”
陆悍骁心里发出一声不耐的感叹词,同时又祈祷陈清禾再接再厉,必须刨根问底。
哥们儿的默契十足,陈清禾如他所愿,索性问了个时间范围,“过年前总会回来的吧?”
周乔这才点头,“嗯。”
今年农历新年早一些,一月底便是。
那离现在还有将近三个月时间。
后视镜里,陈清禾与陆悍骁的眼神交汇一秒,陆悍骁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
他这个年龄,对逢年过节已经没有什么期盼了,但现在,他又像时光倒流二十年的孩童一般,开始期待,开始倒数。
至于这三个月,陆悍骁倍儿精神地想,大不了多飞几趟就是了。
他守着心里这点儿小秘密,独自欢愉。
半小时后,车停下。
周乔推开车门,“陈哥,谢谢你的晚餐。”
她一只脚还在车里,不远处,公寓门口的deli就兴奋地冲她招手。
周乔换上笑脸,身姿轻盈地迎上去,“hi.”
陈清禾和厉坤不约而同地往后一看,陆悍骁的脸色可以用五彩斑斓来形容了。
deli脚踩滑板,穿着宽松的大衣,莫西干头金黄灿烂,非常年轻活力。
他脚一蹬,帅气地滑到周乔身前,“吃葡葡不吐萄萄皮——乔,我今天学会了一句顺口六。”
周乔听得直发笑,纠正他:“是葡萄皮。”
她微笑的样子,明亮又自然,看得陆悍骁眼睛喷火。
deli从包里拿出一样小玩意儿,伸手比画在周乔衣领间,“胸针赠品,送你了。”
从车里看过去,这个角度极其亲密,陈清禾心想不妙,赶紧道:“厉队,锁门!”
“咔嗒”轻响,厉坤反应极快地把车门上了锁。
“……”陆悍骁憋屈着脸色,“干吗?”
“怕你揍人家。”
说话的同时,厉坤转动方向盘,车辆迅速驶离。
陆悍骁的头重重靠向椅背,郁闷地闭上了眼睛。
陈清禾感叹:“刚才那黄毛皮肤白得跟女人似的,没一点儿阳刚之气。
骁儿别怕,正面杠他!”
过了好久,陆悍骁才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们也觉得,我是一个只会动拳头的人吗?”
“看情况吧。”
陈清禾说,“平时人五人六人面兽心,但在周乔的事上,你基本上是不要脸的,从里到外都是野兽气质。”
陆悍骁沉默。
人总是这样,抽身而退的时候,才迟来地领悟。
夜深人静他也会后悔,如果当初做得再好一点儿,表现得更成熟一些,那么现在的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陆悍骁手指握成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刚才还盼着过年的好心情,现在全跌到了谷底。
这边公寓。
周乔把虚心好学、为了炫耀自己学的那句顺口溜而特意跑来的deli同学,用一碗肉丝面打发走后,已经快十点。
当房间静下来,她的心事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齐齐聚在一个点上。
那个点瞬间发散,勾勒出的清晰图案,全是陆悍骁。
他瘦了,哪怕穿着外套,也能看出肩膀的弧度更加棱角锋利;他也不爱说话了,饭桌上,陈清禾侃侃而谈的话题,也不再附和半句;周乔把两小时的画面一一回顾,他还变得爱抽烟,她两次去洗手间回来,推门都能看见他在沉默地吞云吐雾。
周乔沉沉闭眼,最后所有的细节都串成在车上被他抱住的一幕。
周乔越想越神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腰。
唉,愁死得了。
其实她刚来这边,生活得并不习惯。
尤其表现在饮食差异上,初来时什么都不懂,天天汉堡可乐,吃得她一闻见油炸味儿就想吐。
后来摸清了周围情况,就开始添置锅碗瓢盆,自己做饭吃。
这边蔬菜贵,但面条饺子都无比可口。
两个月的暑假实习很快就结束,李教授又发来邮件,问是否愿意再待半年。
周乔承认,自己把这个突然的消息当成了救命稻草。
那时刚和陆悍骁分手,她迷信地认为,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回去之后,学校离他住的地方那么近,指不定哪天就“巧遇”上了。
于是,周乔决定再给自己多一点儿去忘记的时间。
她选择留下来,继续跟组学习。
这四个多月,陈清禾倒是时不时地发微信和她联系,问她住哪里,过得怎么样。
周乔抱着杀一儆百的决心,没给两人留下任何再联系的机会,每每敷衍了事,聊个一两句便借口中断。
她在上海认识的人不多,断了这么一两个关键人物,与那座城市就好像平行线一样。
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周乔在这边的项目工作其实并不繁重,她为了让自己没时间瞎想,就接了deli的汉语老师工作。
deli二十七岁,看起来却和十七岁少年一样,典型的逆生长,是个黏人又幼稚的大男孩,特别喜欢吃周乔做的肉丝面。
有时候,周乔觉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竟然能从deli身上看到陆悍骁的影子。
每次,deli用蹩脚的中文把她逗得捧腹大笑时,deli都一本正经地摊开手心,“乔,听我说笑话是要收费的。”
周乔卷起书本,往他手心连敲三下,“给,不用找了。”
但下一次,deli的肉丝面里,从此以后都会多了两个煎蛋。
他们保持和平友好的亦师亦友关系,周乔对deli的印象十分不错,她坚定地认为,是因为开朗阳光的性格容易让人喜爱。
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适应没有陆悍骁的日子时,命运就是这么无赖地又让两人碰面了。
前晚遇见,周乔自认为表现良好,风轻云淡地打招呼,洒脱自然地聊天。
就在她对自己的表现打一百分时,当天晚上,她就被打脸,轰轰烈烈地失眠了。
失眠时,压制许久的念头如同挣脱封印的妖魔鬼怪,全都跑了出来,她有好多问题——
我离开以后,你和你母亲和好了吗?
我放在你卧室的一些书,都已经丢掉了吧?
陆奶奶的身体康复了吗?
七月中旬的狮子座,三十岁生日时,你吹蜡烛许愿了吗?
周乔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转念一想,也许这都没什么,他工作本来就忙,过来出差待个几天就走了。
周乔自我安慰,瞬间松了口气。
就在她准备去洗澡的时候,手机响,有电话进来。
周乔拿起一看,是陈清禾。
她接听:“陈哥?”
“哎哟我天,乔乔,这回你真得帮哥一忙了!”
陈清禾声音咋呼,语气着急,“麻烦你看看你的包里,是不是有个小的塑料夹?”
周乔边应边起身,“好,你等等啊。”
她打开出门时背的包,外层袋里,的确有一个。
她记起来了,是吃饭前,陈清禾放她那儿的,说是没带包,拿在手里不方便,但走的时候,两人都忘记了这茬。
陈清禾如释重负,“没丢就好。
里头是一些重要资料和证件,我明天集训要用的。”
周乔很快说:“你在哪儿?
要不我打车给你送来?”
“不用。”
陈清禾说,“我已经归队了,半个月封闭训练没法出来,这样吧,我让悍骁过来拿,你看方不方便,他大概四十分钟后能到。”
周乔看了下时间,那就是十一点之前,她说好,她会等。
结果,陆悍骁半小时就到了楼下。
还是物业给她打的电话,说有人找。
周乔还纳闷呢,怎么不直接打她手机。
后来才反应,两人分手的时候,她把陆悍骁的号码微信全拉黑了。
周乔心虚又尴尬地下楼,远远就看到了那辆黑色保时捷。
陆悍骁倚在车门边,斜靠站着,又在抽烟。
“不好意思,久等了。”
周乔没敢耽误事,小跑过去,手里拿着那个文件夹。
陆悍骁下意识地站直,又飞快掐灭才抽了两口的烟,沉着气儿说:“没关系,没等太久。”
像是怕她误会,又补充解释,“我不知道你住哪一楼。”
周乔又联想起自己拉黑号码的行径,心虚地岔开话题:“从这儿过去陈哥那儿远吗?”
“还行,晚上不堵。”
陆悍骁接过东西。
交接完之后,两个人沉默。
陆悍骁脚步犹豫在原地,不甘心地重新燃起沟通桥梁。
“我来的时候,看见封道了,没办法原路返回,还有别的道出去吗?”
周乔蒙了蒙,来不及思考是否真的封路,告诉他:“往右边,走小区里头,到后门也能通向主路。”
陆悍骁鼓起勇气,“这边我不太熟,你能带我吗?”
他这句力求平静的疑问里,还是被周乔听出了几分小心翼翼和苦苦哀求。
心一酸,她本能地说:“好。”
有些东西,一开始就停不下脚步。
帮陆悍骁指路,出了小区开入大道,结果发现,从这儿走回公寓也挺远。
陆悍骁理所当然地提建议:“干脆一起吧,待会儿我再送你回来。”
于是,周乔又稀里糊涂地再次与他同乘同行。
好在陆悍骁给她留了足够的空间,认真开车,不说一个字,尽职地扮演着乖巧的雕像。
将文件夹顺利交给集训营的门卫后,这一来一回,送周乔到家,已经快凌晨一点。
陆悍骁停好车,突然面色隐忍痛苦,用极轻的但足够让周乔听见的音量,痛苦难掩地倒吸一口气,“咝……”
推门到一半的周乔,停住动作侧头,“你怎么了?”
陆悍骁微蹙眉头,“能不能上去用一下洗手间?”
“……”这真是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周乔点点头,“上来吧。”
陆悍骁心里头的小超人握拳冲天,激动地喊了声:“yes!”
他喜极而泣地跟上去,踩着周乔的步伐,每一步都规规整整。
周乔开了门,把路让出来,“洗手间在左边。”
陆悍骁眼神一扫,惊喜地发现,鞋架上没有男士拖鞋。
心里的那个小超人又激动地跳起来,“太好了,黄毛洋鬼子没地位!”
陆悍骁矜持又礼貌,脱了鞋,赤脚踏进来。
周乔目光落在他脚上,沉默地转身,从鞋柜最下层拿出一双一次性的拖鞋,塑料袋上印着酒店名,没拆包的。
陆悍骁穿上后去了洗手间,门一关,他终于能卸下这该死的淡定面具,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一切,沐浴露洗发水,瓶瓶罐罐的一些护肤品。
毛巾架上,黄粉蓝三条,干干净净。
旁边还挂着睡衣以及一条……黑色的蕾丝内裤。
陆悍骁觉得身体血液流速瞬间加快,脸也发了烫。
也就这一瞬,他心里的小超人又在叫嚣:“我不想走!”
陆悍骁打定主意,“方便”完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周乔正从厨房出来,抬头一看,陆悍骁左手捂着胃,眉头紧皱,背脊微弯。
她愣了一秒,脱口而问:“是不是胃又疼了?”
说完,连她自己都讶然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抵抗不住任何的伪装。
陆悍骁胃不好这事儿,她一直没有忘记。
如果不是演技任务,陆悍骁高兴得真想当场蹦迪。
她在关心他!
她不是完全冷漠!
陆悍骁更加用力地卖惨,无所谓地说:“没关系,水土不服而已,前天刚来就疼了一夜,昨天还行,腹泻了六七次。
不太严重。”
“……”周乔脸色微变,半晌,指着沙发,“你先休息会儿。”
她又返回厨房,给他倒了杯温水,“喝点热的,楼下有药店,疼得厉害,就买点儿胃药。”
陆悍骁一口气喝光整杯水,一滴不剩。
又争取到能和周乔待在一起的十分钟机会。
但他也没敢过分,怕被拆穿又让她反感,十分钟后,果断地滚蛋。
“我走了,你早点儿休息。”
陆悍骁站在门口,控制好分寸,忍住了耐心,平声告别。
周乔看着他还捂着胃的手,抿了抿唇,“你等会儿。”
没多久,她拿了一盒药递给他,“药店可能关门了,你吃这个吧。”
陆悍骁看到药名,这下是真的皱眉了,“胃药?
你怎么会有这个?
你什么时候也胃疼了?
次数多吗?
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陆悍骁接二连三地发问,去他的演技感人。
他只关心他姑娘,来了趟美国这才几个月,就把自己弄得出毛病了。
周乔没说话,直接关上了门,像极了落荒而逃。
陆悍骁:“……”
他心里空荡荡地下楼,解锁,上车。
刚坐上去,就看到副驾驶座位上的手机。
是周乔的。
公寓里。
周乔被陆悍骁弄得心烦意乱,她开始洗杯子,把鞋子放回鞋架,又将不怎么满的垃圾袋,丢去了楼道间。
整个人浑浑噩噩,连丢完垃圾回屋忘记关紧门都浑然不知。
好像非要做些什么,分了心才好。
再后来,周乔去洗澡,刚把衣裤脱掉,才想起沐浴露昨天就用完了。
于是,她不做多想,习以为常地拉开门,只穿一条内裤走去客厅。
日用品收纳在矮柜里,周乔拿出一瓶新的,转过身刚要迈步。
没想到,门却突然被推开?
!
陆悍骁拿着她遗落在车上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门口。
两个人四目相对,空气静止。
周乔赤身,头发松散地扎着,一缕顺着脸颊慵懒垂落。
两分钟前,陆悍骁上来时,发现门没有关,手轻敲,就自己弹开了一条缝。
周乔最先反应过来,捂住胸口,逃也似的就要去浴室!
陆悍骁双目赤红,拦住她,毫不犹豫地从背后把她拦截抱住。
他力气大,周乔甚至被他抱离地面,在原地转了小半个圈。
陆悍骁死死扣住她,声音烙火一般,滚烫沸腾:“门都不关紧,你要死啊!”
顿了顿,他哑着嗓子,又说:“……要是被别人看了去,我就死给你看。”
来不及体会他话里的情深意重,周乔现在只羞愧想死。
陆悍骁的手躁动难安地圈住她的细腰,心跳一声一声如乱鼓落下。
“你放开我。”
周乔声音发抖,“放开我啊。”
陆悍骁的手掌,不甘心地压了压她的皮肤,终于还是理智获胜。
他脱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周乔肩上,然后慢慢转过身背对着。
周乔抓紧衣服,落荒似的逃进浴室,背靠着墙壁,倏地腿软蹲在地上。
陆悍骁的大衣又宽又长,肩头还有淡淡的香水味,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周乔越闻越心浮气躁,想起刚才那一幕——
死了算了。
但总这么避而不见也不是个事儿,陆悍骁的衣服还在她这儿,总不能让人穿件单衣出门吧。
周乔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这只是一个插曲,和他分手什么关系也没有了,不要太在意!
这催眠似的自我安慰,让周乔心里好过了一些。
她很快把衣服穿好,心一横,拉开门走了出去。
陆悍骁还站在原地,维持这个动作似乎没有变过。
周乔望着他的背影,戴好名叫“我很淡定”的面具,沉心定气地走过去,“给,你的外套。”
陆悍骁却正眼不瞧她,猛地转身,和人擦肩而过,留下一句:“借洗手间用用。”
周乔望着“嘭”声关紧的门,顿时无言。
门里,陆悍骁靠着墙,全身松懈下来,疲惫地掐住自己的眉心揉了几圈。
死女人,门有没有关紧也不知道?
万一进来的不是他,根本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陆悍骁一阵后怕,同时又气又急,心想,看来离开我,也不见得过得有多好。
他把周乔从头到脚批判了一顿,批完之后又泄气。
美国的水土是不是掺了激素啊,他姑娘该大的地方都大了。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乔乔,你磨死我得了。”
十来分钟后,他从洗手间出来,面色无异,也不多言。
本来还坐在沙发上的周乔,下意识地起身,她把手背在身后,看起来很紧张。
陆悍骁捡起沙发靠背上的外套,“我走了。”
周乔含蓄地点了下头,“嗯。”
陆悍骁没让她为难,走到门口,停了下,侧过头说:“锁好门。”
“……”周乔脸又快烧起来。
“嘭”的声响,门关了,她才敢抬头看过去。
门又轻轻晃动了两下,是陆悍骁推门的动作,他在确认门有没有关紧。
周乔走到窗户边,撩开两层窗帘,偷偷地往下看。
没两分钟,陆悍骁的身影出现在夜色里,他手腕上挂着大衣,并没有穿在身上,就连衣袖也挽起了半截儿。
周乔心想,胃疼的人,还这么不知保暖。
很快,她被自己这种“恨铁不成钢”的想法弄得有点无语。
一般来说,这种愤懑埋怨,只对自己心有挂念的人才会产生。
陆悍骁以前是她的亲密爱人,那现在呢?
周乔不敢深想,一思考这个问题,他那厉害的妈、苦口婆心的奶奶,以及种种看似和谐,其实暗藏汹涌的过往就抢先冒了出来,让周乔望而生畏。
周乔摇了摇头,“唉!”
瞎想什么呢。
她视线黏着楼下的陆悍骁,看他走向车边,拿出车钥匙,然后拉开车门。
路灯光影灼灼,凌晨夜静,他就是唯一的风景。
可就在这时,陆悍骁突然往这个方向抬起了头。
吓得周乔赶紧放下窗帘,往墙边一躲,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他发现我在偷看他了吗?
应该没有吧,角度很小的。
周乔忐忑许久,等了一会儿,不死心地撩开窗帘一角,悄咪咪地又看了眼。
车不在了。
她松了一口气。
楼下。
黑色车子从路口慢慢驶出来,半边滑下的车窗里,某人的笑意再也收敛不住了。
陆悍骁手肘搭在车窗边沿上,懒散地撑着太阳穴,心里的小超人又在十八般武艺地闹腾了,“还说对我没感觉?”
陆悍骁心里燃起奇异的自信和斗志。
“明明喜欢得要命!”
第二天是公休。
周乔如往常一样起得早,因为deli的汉语课程都安排在公休日,半天课时,九点开始。
周乔洗漱完毕后,把课件温习了一遍,再把小黑板搬到客厅。
电话响的时候,她以为是deli,结果是一个陌生号码。
周乔接听:“hello?”
听了几秒,她差点脱手,是陆悍骁。
知道是他,周乔的鸡皮疙瘩泛起一层,下意识地问:“你换号码了?”
那头顿了顿,声音沉闷:“没换,被你拉黑了而已。”
周乔尴尬地想咬舌自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要不要这么蠢。
“你下来吧,我给你送了点儿东西过来。”
陆悍骁之后的语气倒是平静无异。
周乔问:“什么东西?”
“你下来就知道了。”
话语简短,但分明透着不可抗拒。
而且,陆悍骁也学会了先发制人,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
周乔先是无奈,但转念一想,下去一趟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待会儿要给deli上课,陆悍骁也折腾不出什么别的事情。
于是,周乔便心安理得地换鞋下楼。
在电梯里,她的心情和上面跳跃的数字一样,起起伏伏,扑扑通通。
极短的时间内,她已经无法思考,这乱跳的心脏,究竟是因为他的叨扰,还是因为自己的隐隐期待。
她头顶阳光明媚,脚踩着斑驳树影,出电梯后,不由得脚步加快。
陆悍骁站在路边,背对着。
周乔停了停,深呼吸,刚准备迈步上前,却愣住。
呃,陆悍骁边上站着的,是deli?
而且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和谐。
“……”
他俩什么时候搞一块去的?
“hi,乔!”
deli挥胳膊招手,兴奋地说,“这儿有一个恨有意思的你碰友。”
周乔被他各种口音夹杂的汉语已经深感绝望,她敷衍地扯了下嘴角,慢步走过去。
陆悍骁双手环胸,侧身对她点了下头以表示意。
周乔对他笑了下,然后皱眉看向deli,用英文说:“难得你今天不迟到。”
“不迟到的好处很大,能让我碰到他,真是太有意思了。”
deli把陆悍骁夸得没边儿,“我喜欢交有趣的炮友。”
“no.”陆悍骁低声纠正,“不是炮友,是朋友。”
“……”周乔无语片刻,对deli说,“你先上去。”
“不上去。
要去一起去。”
deli抓着陆悍骁的胳膊,“今天,我想学习写作文。
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我的中国好伙伴儿》。”
陆悍骁挑眉,忍笑,一脸无辜精英范儿。
周乔心里直叫骂,这什么猪队友啊。
“乔,你微笑的样子很美,不笑的时候像猪猪。”
deli食指往自己鼻间一顶,鼻孔被顶得朝天,他还特意学了两声猪叫,“就是这样的。”
“……”跟这黄毛简直是鸡同鸭讲,周乔又把目光投向陆悍骁,意思是,请你自觉一点儿。
但他正低头看手机,划拉两下屏幕像模像样,演了个货真价实的视而不见。
周乔完全没辙。
deli手搭在陆悍骁肩膀上,直接推人走,“反正都认识,陆,上去教我写作文吧。”
于是,陆悍骁一副“我是被逼的”的表情,“大义赴死”一般进了电梯。
他再次踏进周乔的公寓,心里美翻天。
deli去厨房喝水的时候,周乔溜进来,不客气地踹了一脚他的小腿,“干吗呢你?”
“嗷。”
deli星星眼,一脸崇拜,“他的freestyle说得太棒了,押韵特别好,我想拜师学艺。”
这个理由真是清新脱俗。
但一想,这俩人在某一方面的确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就不足为奇了。
陆悍骁心里那点儿算盘,周乔不是不清楚。
收买人心最有一套,但还抢夺她的饭碗,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deli上课前,友好地提醒:“陆,你可以坐沙发,看到你,我就有信心学好中文。”
陆悍骁含蓄地点了点头,“加油。”
周乔卷起书本,往deli头上敲了敲,冷声勾笑:“既然这么有信心,今天就学绕口令吧。”
deli最怕的就是这个,他发出一声惨叫:“ohmygod。”
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周乔不是公报私仇的人。
按课程进度,她按部就班地耐心教学。
陆悍骁赖在沙发上,随手捡起桌上的一本书翻阅。
是一本心理书,内容均以问答的形式呈现。
陆悍骁看了眼目录,翻到感兴趣的那部分。
书应该是被周乔经常翻看的,所以纸页有着微卷的弧度。
他一翻,就摊到了常打开的一页上。
白纸黑字,标题是:如何克服心理障碍。
行文间的中心思想很清晰,分了步骤去阐述起因结果,五六点列下来,最后一点是探讨感情。
而就感情这一段的结尾有一句话:只有从心底克服障碍,才能涅盘重生。
这句话被黑笔圈了一条波浪线,旁边写了四个字——
我做不到。
笔锋尖锐,力透纸背,一笔一画如同雕刻。
陆悍骁一眼就认出,这是周乔的字迹。
他心突然地泛起了酸,竟没有“她还爱我”的快感喜悦。
他无法想象,当初远赴异国他乡,坐在夜深灯黄下的周乔,是用如何孤寂的心情写下的这四个字。
陆悍骁的负罪感以及歉疚,再一次深深碾压而来。
他手指抠紧书,抬眼看向正在专心讲课的周乔。
她轻言细语,柔顺而乖巧,是个全无攻击力的女孩儿。
在他追悔莫及丧失陨落的那段感情里,看似他爱得比较多,强烈的占有欲,莫名的不安感,容不得她三心二意。
其实所谓的三心二意,只是他臆想出来的自以为是。
周乔的细心和包容力,是那么强大而无畏。
是他以己度人,自我妄为,生生糟蹋掉了这段感情。
陆悍骁的指腹一遍一遍摩挲着周乔写的这四个字。
他发誓,这一生,绝不在一个地方犯错两次。
两个半小时很快过去。
周乔合上课本,对deli说:“你把这两个字多写几遍,括号里是组词用的。”
deli比了个“ok”的手势,“需不需要造句?”
“口头就行。”
周乔对他竖起大拇指,“你今天表现很棒。”
deli见缝插针,机灵地问:“那么,乔,很棒的deli可不可以得到一碗肉丝面的奖励?”
“不行,不可以。”
“why?
!”
“伙食费。”
周乔故作严肃,摊开手心,“很贵的。”
deli摇头叹气,还真去掏钱包,“乔,你不美了,你是大坏蛋。”
周乔作势打他的手,“还真给啊?
算了算了。”
deli立刻笑脸:“乔,你可美了,你是大好蛋。”
什么鬼。
周乔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你也来一碗面条。”
deli热心肠地招呼陆悍骁。
这人一上午坐在那儿不吭声,周乔都差点儿忘记有这号人在。
她戳了戳deli的肩膀,“喂,你乱嚷,不礼貌。”
deli不服气地辩解:“他是你客人,不留人家,你才是不礼貌的。”
“……”
这个学生能不能退货?
既然都这么说了,陆悍骁当然只得再一次“盛情难却”“不情不愿”地留下来吃面条了。
周乔在厨房忙活,两位祖宗在客厅练习freestyle。
deli那毛骨悚然的笑声,听得周乔忍不住想翻白眼。
她又趴在门口,偷偷瞄了眼陆悍骁,之前心乱没敢多看,这时才发现,他今天一身休闲装扮,白色粗针毛衣看起来还有点儿小性感。
周乔摇了摇头,“想什么呢!”
面条容易做,两大碗,她自己弄了份小的。
deli口水直流,“哇哦,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陆悍骁赞叹:“会的俗语还挺多。”
deli手伸向其中一碗,却被周乔呵住,“哎,你吃左边的!”
“为什莫?”
deli瞅了瞅,恍然大悟,“原来是多了西红柿。”
陆悍骁却愣住。
他低眼看过去,真的,三碗里,只有一碗放了切成薄片的西红柿。
周乔心里尴尬得不行,但依旧强力维持表面淡定。
她把西红柿面条推到陆悍骁面前,没说一句话。
陆悍骁浑身像有电流通过,一层又一层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心在战栗,握筷子的手也在发抖。
他喜爱偏酸的口感,周乔记得,她竟然记得。
两人之间,心事无言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个心思狂乱,一个微蒙困惑。
周乔沉默地吃着面条,一根一根挑在筷子上。
陆悍骁目光肆无忌惮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让我重新追你,好不好”这句话,差点就要说出口。
冲动的时候,deli这枚电灯泡闪闪发光。
“乔,今天的面条,比以前做的要好吃。”
陆悍骁总算拉回了些耐心,但很快,他又蹙起了眉头,直直看向deli,“你经常吃她做的面条?”
“当然。”
deli没心没肺地说,“有时候,跑上几十公里,也要过来求一碗。”
陆悍骁脸色沉了沉,“晚上?”
这“洋鬼子”晚上也来?
那昨晚上的情况,真是太不安全了。
陆悍骁心里不是滋味,也不再说话,闷着脸色,低头吃面。
这不吃还好,越吃越离谱。
一碗完了,他说:“没吃饱。”
周乔顾着礼貌,总不能让客人饿肚子吧,于是又给他下了一碗。
一碗又一碗,陆悍骁一直说吃不饱。
其实周乔也很纠结,不让吃吧,又怕被他曲解成关心。
在这种矛盾的拉锯战里,周乔也很郁闷。
deli都快崇拜死他了,“会说freestyle的大胃王·陆。”
吃到第四碗,周乔终于看不下去,不干了,没好气地说:“面条被你吃光了。”
陆悍骁这才罢休,起身的时候,肚子太胀,他有点撑不住地扶住了桌角。
虽然只是一下,但周乔还是全程看在了眼里。
她心里恨恨地想,看吧,看吧,肯定胃又疼了!
陆悍骁面色淡定,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礼貌地道别,还说:“谢谢你的午饭。”
“……”周乔脸色不佳,负气似的把门一关。
deli哇嗷一声:“不就是吃了她的一点面条嘛。”
陆悍骁右手虚掩着胃,饱腹感让他略微难受,他走在前面,对deli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要把面条吃到跟你一样多。”
deli:“?”
公休日的下午,周乔一般都午睡一小时,再看看书和电影。
但自从陆悍骁走后,她心神不宁没法专注,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果然,傍晚的时候,陆悍骁用新号码给她发来短信,说他胃病犯了。
就知道!她就知道!
周乔的情绪,难得粗暴一回。
也许是气愤当头,她竟然直接拨了电话过去,两声之后,陆悍骁很快接听。
没等他说话,周乔就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胃疼活该,你不知道自己胃不好吗?
!吃几个朝天椒就能住院,你哪里来的自信可以吞下四碗面条啊?
面食在肚子里还会膨胀的,你不生病才怪!”
这冒出来的脾气,掺杂了不少陈年旧火,这一次,周乔抑制不住地冲动了。
电话里的陆悍骁,久久没有吭声。
沉默让周乔瞬间冷静不少。
她后悔得想咬舌,说到底,他是死是活,关她什么事?
就在周乔狼狈不堪准备挂电话时,陆悍骁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地喊她的名字:“乔乔,别挂。”
周乔的手,不怎么坚决地又举回了耳朵边。
陆悍骁声音低沉又虚弱:“我胃真的很疼。”
周乔心一酸,“那你还吃那么多。”
陆悍骁说:“因为deli吃了。”
“他吃你就吃啊?”
周乔语气又软了一度。
“嗯。”
陆悍骁默了两秒,声音虽小,但理直气又壮地说,“那是你做的面条,他不可以吃得比我多。”
“……”周乔还记挂他的身体,“你能走吗?
自己开车去医院。”
“走不动了。”
陆悍骁说,“胃药吃下去也没用,我想喝热水,这里连个烧水壶都没有。”
“……”周乔拧眉,“你住在哪里?”
说话间,她已经起身拿钥匙和钱包,走向玄关处。
陆悍骁报了地址。
周乔听完,换鞋的动作顿住。
这不就是她公寓旁边,条件实在一般,价格尤其便宜的黑心小旅馆吗?
周乔住的地方不是什么高档公寓,离实习的公司近,图一个来回方便。
这周边的公司有不少,所以旅社餐厅也多。
周乔真没想到,陆悍骁会住在附近。
她出门前,又返回卧室拿了一支温度计,想想觉得不够,再走去厨房,用保温杯灌了一瓶温水放在包里。
那家旅馆就在小区门口,周乔很快赶了过去。
上楼的时候,碰见几对男女搂抱调情。
陆悍骁开门的时候,好几张露骨的小卡片从门缝里抖落下来。
“……”
“……”
陆悍骁飞快解释:“我不知道谁塞进来的,我没有叫。”
周乔却注意到他捂着胃的手,问:“疼得厉害?”
陆悍骁把路让出来,逞强地说:“还行。”
说完又觉得不合适,怕她以为他是骗人,于是赶紧补一句:“就是一阵阵的坠痛,吃了药也不见好。”
周乔走进房间,“药呢?
给我看看。”
趁陆悍骁去拿药的工夫,周乔打量了一圈这个房间。
一米五宽的木板床,白色的床单被套,简易的一个柜子和脏不啦叽的地毯。
这种地方,他住得惯?
“给。”
陆悍骁走过来,递给她一大包。
他是真疼,时不时地蹙眉,脸色也不太好。
顾不上别的,陆悍骁主动坐躺在床上。
翻身的时候,他难以抑制地颤出一声痛苦的哼吟。
周乔拧开保温瓶,“你先喝点儿热水。”
陆悍骁瞅见这个蓝色的小象水杯,“你的?”
周乔“嗯”了声:“我洗过了。”
陆悍骁端起就喝,咕噜咕噜几大口,心想,洗不洗我不管,反正这就是间接接吻了。
周乔看完那些药,皱眉道:“这些止痛药要少吃。”
陆悍骁嗓子被水润过,听起来格外磁性:“刚才疼得受不了,就算是鹤顶红我也喝了。”
周乔问:“要不去医院吧?
我下去叫车。”
她刚转身,手腕就被陆悍骁一把扯住。
滚烫的指腹在她皮肤上跟火印似的,周乔拧眉,没有怪责他的莽撞,而是直接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陆悍骁,你在发烧。”
她的手背还带着刚从外面进来时的凉意,摸得陆悍骁一个战栗。
他贪婪地抬高头,将自己更紧密地贴向周乔的手,“嗯?
我发烧了?
不知道,就觉得胃里好烫。”
周乔的手又移到他脸颊上,确认之后,直起身,“不行,必须去医院。”
她拿出从家里带来的温度计,不由分说地塞给陆悍骁,“量一下腋温。”
陆悍骁乖乖照做,毛衣厚实,他扒拉下左边的衣领,故意露出圆弧滚翘的肩头,还往周乔身边靠了靠。
“……”
好一个心机美男计。
周乔掀起被子就往他头上盖,“快量。”
陆悍骁从被子里探出头,只露出他那双正宗的桃花眼,眼尾微弯,在对周乔笑。
周乔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咳了一声,假装看手机。
静了几秒,陆悍骁突然问:“你什么时候把我放出来?”
周乔起先没明白,“嗯?”
“黑名单里关了这么久,是时候放出来了吧,嗯?”
周乔手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往事就像一道将好未好的新疤,周乔努力避之,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却被陆悍骁三言两语地挑破,大剌剌地问了出口。
周乔捏紧手机,不说话。
陆悍骁叹了一口气:“不放就不放吧,被你关个无期徒刑,也是该我的。”
周乔十指蜷了蜷,问:“陆奶奶身体还好吗?”
“老样子,夏天的时候就不太好了,冬天难养肺,支气管炎也严重,雾霾天气根本不能出门。”
夏天。
就是她和陆悍骁的事闹得他们全家不愉快的时候吧。
陆老太一辈子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岁月给了她温和沉静的标签,她一生所求,不过就是一句“家和万事兴”。
陆悍骁和徐晨君之间的暴乱,让陆老太两害相较取其轻,选择站在媳妇这一边,去说服周乔。
听说陆老太身体不好,周乔沉默地将手垂在腿上。
陆悍骁轻声:“乔乔。”
周乔被这声熟悉的昵称,勾得抬起了头。
陆悍骁整张脸已经从被子里冒了出来,略微病态的脸色,反而显得比平时沉静。
“我知道,跟我在一起时,你受了太多委屈,我那位一根筋的妈,还有助纣为虐的奶奶。”
他自嘲地笑了笑,“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
我在生意场上那么招人喜欢,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成智障儿童了呢?”
周乔安静地听他做检讨,不置可否。
陆悍骁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轻声缓调地继续:“我在工作的时候,可以与对手耐心周旋,但对你,却一味地认为你是我的所有物,你的生活、交际,通通只能是我的。
现在想想,真的很蠢蛋。”
谈及旧事时,周乔本来还挺紧张,但听到他剖心挖肺的坦白,反而就轻松了。
陆悍骁是她人生里不可否定的、最重要的一个男人。
他在她爸妈轰轰烈烈闹离婚的时候,给了她一处容身之处。
也是她二次考研路上,热烈又安心的陪伴。
她本以为,分手之后,时间能抚平一切。
但在歌厅门口,看到他坐在车里的那一刻,身体里那已经锈掉的机器,又神奇地自由运转起来。
陆悍骁停了一会儿,突然牵起她的手。
因为发烧的关系,他手心烫得可以煎鸡蛋,周乔不怎么坚决地挣了挣,陆悍骁犹豫了半秒,还是把她紧紧握住。
“我说这些,只是认错。
我不会再逼你,也不会再做让你讨厌的事情。”
陆悍骁像个考试不及格的小学生,拿着重新书写的试卷,小心翼翼地让家长签字,“乔乔,如果你愿意再给该死的陆悍骁一次机会——我一定认认真真地跟你走完这一程。”
陆悍骁不把分手的原因怪罪给任何外人,只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幼稚又冲动,万事都以“我认为”为先。
那时候在医院,贺燃和他聊天,有句话说得太对了——
只要一个男人能给出充分的安定和信任,女人还回来的拥抱,会比想象中更多。
懂事总是来得比较迟,陆悍骁看着周乔,他目光渴望,但又不自信地望而却步。
周乔低着头,睫毛密密整整地在下眼睑上投出一片小阴影。
她没说话。
她眼圈微红,不敢抬头。
好不容易稳住情绪,周乔才敢看他,表情无波无澜地丢了句:“温度计给我看看。”
“……”陆悍骁心里雀跃万分,虽然没答应,但也没有明着拒绝!他乖巧地拉开毛衣领,比刚才刻意露出更多的肩膀,还对周乔似有似无地微眯双眼。
可以说是,一招美男计贯穿一生了。
周乔摘了他手里的温度计,不自然地移开眼,举高手看了看,“三十八度三。”
陆悍骁虚弱地“嗯”了一声:“我不去医院,我不打针。”
周乔听到他孩子气的抗议,心里也动摇了,妥协道:“那我下去给你买退热贴,贴额头上。”
陆悍骁小声道:“我想洗个澡。”
“……”
难不成还要我给你搓背?
陆悍骁可怜巴巴地说:“我不用这里的浴巾。”
这家旅馆的特色,一是便宜,二是开房的男女特别多,老板也不是个讲究的人,卫生条件实在堪忧。
周乔想了想,松口:“你现在能走吗?”
陆悍骁差点喜极流泪,恨不得对他姑娘三跪九叩,忙说:“能走,就是腿根子软,没力气。”
周乔看着他东倒西歪地下床,盖在胃上的右手始终没挪下来。
陆悍骁微弯背,擦肩而过时,手臂一软。
周乔扶住了他。
陆悍骁目光倏地爆灯。
周乔淡定高冷地甩出两个字:“走吧。”
但那脸庞,分明染了一层灯光夜色也掩盖不住的绯红。
周乔把陆悍骁领回了自己公寓。
反正该知道的地方,他都知道了,周乔也不再多介绍,找了新毛巾给他就回了卧室。
陆悍骁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出来时,发现沙发上多了被褥和枕头。
茶几上放了一杯热水和一支温度计。
陆悍骁看了眼周乔的卧室,门缝里没有光亮,应该是睡了。
陆悍骁舒坦地往沙发上一躺,闻着被子上的味道,嗯,是周乔盖过的。
他又起身,把热水喝了,量了体温之后用那个新号码发短信给周乔。
“我不烧了。”
周乔当然没有回。
但陆悍骁还是心满意足,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周乔从卧室出来,发现陆悍骁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窗户那儿看风景。
听见动静,他回头,对她灿然一笑。
“早上好啊。”
陆悍骁三十而立,身材保持得十分带感,背挺腿长,不穿正装的样子,看起来年轻不少,其实再碰面的这几天,陆悍骁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克己沉默比较多,但此刻,他风清朗月的这一笑,就是货真价实的“回忆杀”。
周乔表情僵硬地点了下头,“嗯,早。”
陆悍骁看了看时间,说:“我见冰箱里有速冻饺子,就下了两碗,你的在锅里温着。”
顿了下,他又道:“我十点半的飞机。”
周乔这回没法装淡定了,一脸愕然,“要……要走了?”
陆悍骁说:“五天假期,已经透支了我今年剩下的休息日了。
公司事情多,要回去处理。”
他说得十分公事公办,这回换周乔沉默了。
陆悍骁拎起收拾好的手包,把刚用过的剃须刀放进去。
“我会来看你。”
他背对着,声音很轻。
周乔站在他身后,手指抠着手指,“开车慢一点儿。”
陆悍骁转过来,面对面的时候,他的身高优势展露无遗。
周乔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她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提醒了陆悍骁,失落之余,更多的是耐心劝住自己,没关系,再坚持,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陆悍骁在心底默默打气,然后平静了不少,对周乔笑了笑:“这身衣服很好看。”
周乔低头扫了眼,“每周一都要参加讨论会,所以穿了职业装。”
陆悍骁却向前一步,双手放上她的衣领,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这边没弄齐。”
待周乔反应过来,他已经退回原位,当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该走了。”
陆悍骁看了看手表,拎起包。
走到门口,他又转身,语气颇重地说了一句:“晚上,一定要关紧门。”
周乔大窘。
“还有,沐浴露洗发水这些,提前检查好。”
陆悍骁又说。
“……”
陆悍骁到了机场,候机时,他拿出国外备用的这只手机,准备发个信息告诉周乔他到了,但按字母的时候,陆悍骁心思动了动,鬼使神差地拿出国内用的那只。
通讯录里,周乔的名字一直是第一个。
陆悍骁犹豫了几秒,做好心理铺设后,没抱什么希望地按了下去。
估计又是占线的短嘟声。
他正想喝水,索性开了免提,将手机搁在腿上,空出的手去拧瓶盖。
几秒短暂的连接缓冲时间。
陆悍骁刚把水瓶放在唇边,仰头一小口。
“嘟——”
竟然连通了!
陆悍骁一口水瞬间喷了出来,呛得他疯狂咳嗽。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小心翼翼地放在耳朵边,大气不喘地等待着。
一声,两声,三声,周乔没有接。
方才急涌而上的激动,又瞬间被失落替代。
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还是不想和他说话吗?
是不是一时冲动,才把他放出了黑名单?
或者,她又后悔了?
那边自动挂断,这些问题在陆悍骁心里已经九曲十八弯乱想飞天。
机场广播,提示他该登机了。
陆悍骁默着脸,推着皮箱,大衣耷拉在他手臂上,要死不活地晃着。
排队快轮到他时,手机乍然惊响。
陆悍骁看向屏幕,天,是周乔!这玩的就是过山车呀!
陆悍骁秒速接听:“喂。”
周乔的声音也微喘:“你打我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发言,怎么了?
你到了,还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陆悍骁把手机贴紧脸颊,“……你是跑出来的吗?”
周乔的喘气还未平复,听得很明显。
“嗯。”
她承认。
陆悍骁眉开眼笑就在这一瞬间,他汇报:“我快登机了,路上很顺利,我到了给你发信息。”
停了会儿,他征求地问:“乔乔,可以吗?”
这一面之后,我还可以再联系你吗?
空乘已经在微笑地催促他登机,陆悍骁说:“没关系,我不逼你,我不会过分打扰你,我……”
“可以。”
周乔打断他,说,可以。
陆悍骁耳朵“嗡”的一声,像有烟花轰然炸开。
他在关机前的一分钟,果断地打开微信,发了好友申请过去。
这一次,他再不敢犯丁点儿错误,他要把欠他姑娘的东西,一样样地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