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七月末,北平封地的两名下级官员被抓,并被送往应天府,欲以煽惑罪将其处死。八月,燕王朱棣进攻了临近州县。
陆长亭忍不住思考,这一场战役又会进行多久?
他在兵部任职,没有比他更清楚朝廷兵力情况的了。朝廷兵力的常备军多达燕军的三倍。正因为此,所以历史上靖难之役长达三年。三年……他在应天,朱棣还在攻来的路上。想一想,陆长亭便觉得不能好了。
“侍郎,请。”太监的声音打断了陆长亭的思绪。
陆长亭抬头走进了跟前的大殿。
殿内站着黄子澄、齐泰等人,全都是朱允炆的忠实拥趸。其中有不少都是洪武帝特地留给朱允炆的。而这些人在陆长亭踏进来的那一瞬,目光都微微变了。陆长亭恍若未觉一般,走到了朱允炆的跟前,依旧姿态恭敬。
突然之间,陆长亭听人提起了一个名字。
“他王宁得了提拔,半分不知感恩不说,却还朝叛贼传递消息!”开口的人说话分外激愤,“这样的人,便该下狱,以儆效尤!”
这人当着他的面开口,是特地讽刺他的吗?不过王宁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朱允炆似乎叹了口气:“……抄没公主府家产,将王宁押入大牢吧。”
陆长亭这才想起来,当年他与朱棣一同在应天府过年的时候,曾经在宫中见过三位公主。汝宁、怀庆、大名。三人几乎同时出嫁。其中怀庆公主便是嫁了这个王宁。哦……原来王宁给朱棣传了消息,却被抓了个正着。陆长亭倒不是太担心,毕竟以朱允炆的性子,就算将王宁关起来,却不见得一定会下杀手。
他记得其中大名公主的夫婿,似乎恰恰相反,这人分外迎合建文帝,甚至主动请求出战攻打朱棣。历史上,朱棣做了皇帝,似乎毫不留情地杀掉了这个妹妹的夫婿。
如此一看,当年的三位公主,竟是没一位得了好运。
汝宁公主的夫婿陆仲亨已经胡党案中被杀。怀庆公主的夫婿如今被下狱。日后大名公主的夫婿也活不了……
还真是,明朝公主最苦逼啊。
想起当年三人少女时的模样,陆长亭还是颇有些惋惜怜悯的。
但这样的神色落在旁人的眼中,便成了陆长亭心生畏惧了。也就一会儿的功夫,陆长亭就见他们莫名其妙地露出了得意欢欣的神色。
陆长亭觉得有些好笑,难不成这些人认为,过不久他便也要落个下大狱的下场了?
接下来,他们便在陆长亭的跟前,讨论了一番战况,说那燕王大军如何如何不堪,朝廷军队多少人数,如何剿灭他们,定然要不了多久就能拿下朱棣。陆长亭就觉得更好笑了,这番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他们真当他不了解燕军?不了解朝廷军队?
燕军多了火器火炮,武器之上已经比朝廷军队更高一筹。后有北平作后备,钱粮不缺。
更别说,瞧一瞧这几年的战役。朱棣多参与其中。别说原本的军事天分,光是经验都已经足够甩开建文朝的一批年轻将领了。陆长亭都忍不住感叹,这里在座的人,都只会提意见,少根据实际去分析局势,更缺乏经验。更莫说朱允炆选将领的眼光也着实不大好,要么是年老古稀之将,要么是没甚经验和军事素养的年轻将领……当然这也是建文朝可用之兵将越发地少了。
而朱棣、朱樉几个藩王镇守一方边镇,手中军队都是从厮杀中历练出来的。其军事素养哪里是建文朝将士可比的?
这些人见陆长亭又满面不以为然,顿时觉得心底的那点欢欣感没了,再看陆长亭自然又没了什么好脸色。
这时候,朱允炆也终于开口让众人散去了。
那些人顿觉舒服了,陆长亭也顿觉舒服了。终于不必再和他们互看不顺眼了。
待到他们离开,朱允炆才道:“方才侍郎为何不说话?”
陆长亭淡淡一笑:“掺和进去本就尴尬,那又何必硬要掺和呢?”
朱允炆低声道:“侍郎果真是向着四叔的吧。”
陆长亭没说话。
朱允炆转声道:“方才他们说得夸张了些,朝廷军队并没有那般神勇,四叔的军队也并非那样不堪一击。我听闻四叔军队中有不少火器、火炮,而且都是便于携带的,较之朝廷火器厂制出的火器要先进许多。我早早就听闻,侍郎不仅通风水,不仅文采出众,更曾经改进过火器,说是随手做的风水物,献与了皇爷爷……那么四叔的这些,也都是侍郎随手做出来的风水物吗?”
不等陆长亭回答,朱允炆又道:“还有奏报,说四叔身边有神兵利器,战场之上令人见之瑟瑟,自觉臣服。那也是侍郎随手做的风水物吗?”
“朝廷兵将不及四叔,火炮兵器不及四叔,就连骑兵马匹都不及四叔……”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脸上显露了些微的疲累和茫然,他还没有到达历史上的那个年纪,所以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削藩的坚定。他也会觉得前路无望。
陆长亭是有些心疼他,但陆长亭无法出声安慰他。
“侍郎,连你也心向他。这一仗当真能赢?”朱允炆充满希冀地看向了陆长亭,似乎希望从陆长亭的口中听见安抚之语也好,至少这说明陆长亭也会偏向他的。
陆长亭又何尝不知道?所以他更无法开口了。
朱允炆等了好一阵,殿中一片静寂,朱允炆终于不再掩饰地露出了失望之色。
“为什么呢?相较起来,四叔对于侍郎来说更为亲近吗?”
“是。”陆长亭这才开了口,他的口吻平淡,不过却异常的坚定。这没什么好否认的。毕竟世人都知道他与秦王、燕王交好。这时候撒谎也没用,何况陆长亭也并不想在这样的问题上来撒谎。
陆长亭淡淡道:“我与秦王、燕王相交数年,情谊深厚。”
朱允炆脸上失望之色更浓,眼底更甚至带出了点点悲色:“若此刻坐在这里的是我父亲呢?”
虽然有些戳心,但陆长亭还是道:“若是孝康皇帝在此,便不会有今日这一切了。他或许不会削藩。而……诸位王爷尊他一声长兄,自是感情更加亲厚。”
“在侍郎心中,我倒是如同生人一般吧。”
“怎会?”
“也是,光是瞧我父亲的份儿上,侍郎便不会视我如生人了。可到底还是不够亲厚……”朱允炆低声道:“侍郎回去吧,近日……便不必来朝中了。”
陆长亭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拜了拜便往外退。
只是等他走到殿门口的时候,朱允炆突然又叫住了他:“……上次侍郎说,以前与我父亲相交的时候,也并未留宿宫中。不如侍郎这几日便宿在宫中吧。就东宫如何?侍郎对那里应当熟悉得很。”
朱允炆说出口的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说完他就吩咐了宫人将陆长亭请到东宫去。
陆长亭眨了眨眼,也没说什么。
大概这是朱允炆要拿他作朱棣的制掣了。
战争很快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一时间宫中风声鹤唳,陆长亭待在东宫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是每次听闻朱棣杀了哪个将领,朱允炆便气闷地来东宫坐一坐。
这种时候,陆长亭是半点也使不上力了,只能等待。
……
一场战争往往要经历几月的时间,而漫长起来更可达数年。
但是跟随燕王的军队姿态实在足够坚定,一路打过来,除了不肯投降被斩杀的将领以外,更多的是愿意投诚的,越往下走军心就越是凝固,也实在算是造反史少见的了。用势如破竹四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转眼到了建文元年末。
燕王声势越加浩大,建文朝已经隐有动荡,这个年,应天府上下官员都过得不大好。
尤其朱允炆。
初时朱允炆还邀陆长亭与他过年,只是两人才刚坐到一处,还未来得及用食物,便有紧急军情报了上来。
——代王朱桂响应燕王也举了兵,不过代王没甚本事,想要拥朱棣,却直接被参将陈质所控制,致事不成。
朱允炆脸色不大好看,也没了吃饭的胃口。
不过接下来的消息,才更令他彻底没了吃饭的欲.望。
秦王朱樉……也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