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声道:“没有。”
“陛下并无易储之意,太子却如此妄动,”舒仪道,“事有反常必为妖。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蹊跷?”
郑衍脸色微微一变,低头想了想,“我也想不出太子为何冒险。”
厅中几人各自思索,都觉得太子举动太过突然和反常,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通的事情只好暂搁一旁。
谈了半天,宫中变动情况已大致摸清,舒陵忍不住问关键:“殿下做何打算?”
她问的直接,郑衍毫不犹豫回答得更是直接:“我既已上门,自然是希望舒阀能出手相助。”
舒陵沉默,侧过脸来和舒仪舒轩视线对视。
“殿下,并非舒家不愿相助,实在是有心无力。现在禁宫已在太子之手,万一他真的拿出陛下禅位诏书。那就是名正言顺继承大统。退一步说,太子矫旨逼宫,殿下现在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羽林军。可我家从不与军方接触,并无人脉和威望。羽林军右统领周锦现已无用,左统领寇易为人桀骜不驯,只听命于陛下。放眼整个京城也找不到人能说服他听命殿下。没有玉林军的助力,要想扭转局面无异于痴人说梦。”舒陵口气无奈道。
郑衍明白,舒阀中人没有蠢人,几乎个个精明厉害。只凭几句话就要舒阀襄助绝无可能。若说舒阀没有任何能力,他却是不信,这短短时日和舒家人接触下来,他已觉得舒阀并非如同外间传闻那样式微,只是暂时蛰伏起来,不知到什么时机会露出峥嵘一面。
郑衍来时早有心里准备,听到舒陵婉言拒绝也不气馁,反而郑重说道:“我从宫中逃出就已知前途渺茫,如今所做不过是形势所迫。太子眼下无君无父,形同谋逆,四大门阀之中,展阀成了帮凶,刘阀势单力薄,沈阀置身事外,想的是什么我也清楚,无非门阀还在,亲族门生遍布朝堂,换了谁做皇帝也一样,何必趟这浑水。”
他口中说的是沈阀,何尝不是代指舒阀,舒陵忍不住抬抬眉。
郑衍又道:“眼下求一时太平,以后呢?我大哥是什么性子,若是知道今天太子所为,定不会干休,还有我三哥,他们岂能就这样拜服太子。到时京畿再无宁日,门阀还能像今天这样置身事外?何况,各大门阀能有今日地位,难道是因为躲事苟存,我以往听闻各大家族起家史,无一不是火中取栗,刀口饮血而来,我不信舒阀之中,会没有人看出这是良机。舒老已过世,太子若为帝,京畿可还有舒阀一席之地?”
他最后一句说的重之又重。
舒轩为止侧目,舒陵皱起眉。
舒仪缓缓道:“展阀帮太子,无非是为了巩固地位和家族振兴进行一次豪赌。正如刘阀一直襄助殿下一样,可是我们舒家,”她停了一下,微微一笑,情绪平和,竟似完全没有被郑衍一番话挑动,“舒家帮了殿下,依然只能屈居刘阀之后,赌上的却是阖家富贵性命,未免太过冒险了。”
郑衍听她分析利弊,却没有再说舒家有心无力的话,眼睛一亮,说道:“刘阀是我母妃的娘家,这层关系割舍不了,但是我郑家,也从无纵容后戚家族为祸的先例。”
听他这一句话,舒家三人心知肚明,这是一个承诺,不纵容后戚家族为祸,就是要抑制刘阀,如何抑制,很明显,只能以阀治阀,正如太宗皇帝一代开始的那样,每一代皇帝治下,都有大小门阀林立,互相牵制,平衡各方。郑衍这是承诺,以后让舒阀和刘阀并立,达到平衡牵制的作用。
若是郑衍脱口而出承诺让舒阀做大,舒家并不会有人相信,但是他如今这样说,倒是坦诚真实许多。舒陵已然意动,但始终拿捏不定,有些踌躇。
舒仪道:“殿下,事关重大,我们姐弟需要商量一番才能定议,趁这个时间,你和属下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郑衍心头如重石积压,烈火焚煮,哪里敢闭眼,微微摇头,“无妨,我可以等。”
“你的眼睛都红了,”舒仪的声音软和,劝道,“再急不急于这一时,你若是垮了,什么事都做不成,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郑衍看了看她,烛火之下,她的脸白皙平静,仿若温润美玉一般,他看着便觉得重压稍减,心头都为止一松,身体深处的疲惫突然就泛了上来。
舒陵站起身,要亲自送三人去休息。
郑衍回头去看舒仪,却对上舒轩不悦的目光,他微微一怔。
舒陵把人领到舒家一处最为僻静的院落,等三人安顿好,她又回到花厅,和舒轩舒仪商议。
危机就是机遇,这个道理舒家就算三五岁的孺子都知道。但是眼前摆在面前的这个机遇实在太大,伴随的危机更是吓人。舒陵平素再泼辣大胆,今天也不敢一口就应诺郑衍。她端着茶碗,一时叹气一时又振奋,想了许久,直到一碗茶水都凉透了,还是有些顾虑。
“小仪,你说说,景王都上门了,这事该如何办?”
舒仪瞅着她,唇角一撇道:“姐姐都带他去安置了,不是已经拿定了主意了。”
舒陵道:“他是皇子,我总不能半夜将他赶出去。”
“姐姐莫非忘了,二姐曾经去景王府,被晾了一个月,一怒之下就回了云州。这个梁子还在呢,他从未用过舒家人,现在到舒家来也是迫不得已,若是以后有了其他选择,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择其他家而弃舒家呢?”
舒仪说的是当初舒颖抽中景王的牌,按规定去辅佐景王,但是备受景王府冷落,最后放弃的经历。
舒陵道:“这其中的缘故我倒知道,舒颖为人崖岸自高,孤芳自赏,若是没有人捧着便觉得受了冷落,实则景王倒不曾有过怠慢,只是景王并无职务在身,也无要紧公文处理。舒颖自觉没有出路,这才离去的。”
这件事舒仪只听过仆役议论,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一层故事,笑了笑道,“听口气,姐姐已决定助他一臂之力了。”
舒陵道:“郑家这几个皇子,我瞧他最为赤诚,值得一试。”
舒仪转头去问另一边,“小轩,你说呢?”
一直以来舒轩从不理舒家俗事,也不以王佐为目标,但他耳濡目染,对政事并非一无所知,反而因为心思澄澈,往往看的更是透彻清楚。
舒轩道:“太子仓促行事极为不妥,极短的时间能占尽局面,只怕不能长久。”
“这么说小轩也同意帮景王了。”舒陵笑了一声道。
舒轩往舒仪看了一眼没有吭声,他照实分析,可内心深处却并不认同郑衍,尤其是他看舒仪的眼神,让他从心底有些排斥。
他自知有些话不能说,沉默以对,神色淡淡的。
舒陵又去看舒仪。
舒仪无奈同意,“两权相害取其轻,相比太子,景王总要好一些。”
三人既然已经拿定注意,当即收拾心情,郑重对待。开始商议后续动作。刚才舒陵推脱郑衍时说过舒家在军中并无威望,这句并不是虚话。老皇帝年迈之后对舒老防范极深,舒老心里也清楚,与军中从无联系。
羽林左卫统领寇易是后面局势翻盘的关键,绕也绕不过去,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时间很关键。太子闭宫已有一日,老皇帝和后宫所有娘娘都困在深宫之中。要是太子逼迫皇帝,已立下禅让的诏书,太子手中的假诏就成了真诏。事情就会往最不利的方向发展。
“整整一日都没有消息,太子一定是还没有成事。”舒陵道。
“陛下年轻时性格刚毅果敢,不是容易屈服之人。太子要想以困宫威胁,未必能如愿。到了明日清晨宫中若还无确切消息,就是最好的佐证。”
舒陵又担忧,“我就怕陛下的身体挨不住,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可便宜了太子。”
舒仪噗嗤笑了一声道,“太子不敢这么想。陛下活着给的诏书才是正统。他逼宫之举瞒不过天下人,陛下若是驾崩,其他几个兄弟会给他套上一个弑君杀父的罪名。这才是最糟的局面。”
舒陵想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她也跟着笑了笑,“如此说来,太子现在才是最着急的人。只是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趁之机,难道就干等着宫里的消息?”
舒仪面对这样棘手的情况,细想了一会儿,一时也没有好主意,道:“先把寇易脚色(履历的古代说法)拿来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