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老坐在正厅品茶相谈,见杨臣与舒仪一同前来,舒老略有些惊讶,仔细打量杨臣,对着杨老夸赞几句杨臣“年少有为”,便带着舒仪离开。
回到家中,舒老脸上强撑的红润一下子灰败下来,脚步也显得轻虚无力。
他一坐下就问舒仪:“刚才杨家那小子跟你说了什么?”
舒仪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些。
舒老皱眉思索片刻,说道:“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能相信。杨家这小子,在京城中很有名气,和门阀世家的纨绔子弟都有来往。别人都说他生性风流不羁,就我看他,年纪轻轻就这般沉着,还相交这么多年轻贵胄,心机可不一般。”
舒仪点头称应,说道:“我不会轻信他的。”
舒老把整个身子靠在椅上,神色忧虑地叹道:“这门亲事……唉,这么一桩亲事,圣上就已经耐不住气了。”他默然一会,忽然又道,“小七,你从这件事里看出什么?”
舒仪被他骤然出声惊了一下,道:“这能看出什么?”
“这三皇子是有了争储的心思,”舒老一展愁眉,阴恻恻笑道,“圣上对臣子防范地重,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却看不清,现在看来,几个皇子中,大皇子是将才,太子确实聪明,却锋芒毕露,至于三皇子,韬光养晦,隐忍不发……圣上以为把我们家打压下去,震慑了门阀世族,皇位就稳了?他自己的儿子们却已经等不及要乱了。”
舒仪满腹心思,听到这几句,不由真心佩服舒老的敏锐。
舒老又道:“三皇子连消带打,竟然几个方面都估计到了,拿我们舒家开刀搅乱京城,最厉害的一点,是不用亲自出面,算准了圣上的心思,借刀杀人,现在连刘家,沈家都被拉了进来。这样处心积虑,看来,三皇子的身后有人替他谋划已久了。”
舒仪惊讶地睁大眼,心怦怦乱跳。
舒老揉揉额角,说了这么多话后露出一脸疲态,挥挥手让舒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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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治元年注定有一个多事的冬,京城人人都感觉到气氛紧张,连冬雪都比往年绵密,片片大如鹅毛,簌簌地下了一阵又一阵,把整座皇城罩在白茫茫雪光中,楼宇亭台如裹银装,显得分外妖娆。
往年这个时刻,舒家门口总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在青石街上拉出长长的两条车轮子印,今年却是格外静谧,乏人问津。别说朝堂上的官员,就是对时事最为迟钝的百姓也品出几分味道来。
谣言如火如荼地传着,把舒家当作了茶余饭后的笑谈。直到此刻,宫中依然毫无消息,也没有上谕来制止谣言,官员们都明白了,皇帝对这件事所抱的态度至少是乐观其成的。各大门阀心思不同,刘阀仿佛是久旱逢甘霖,颇有些一窜成为门阀第一的气势,沈阀把高兴放在心里,而出过三代皇后的展阀静观其变,始终没有动静。
舒老两三日就会进宫一次,情况却丝毫没有好转,他的身体发反而一日不如一日,前日早晨甚至咳出了深黑色的血。舒家上下每日小心度日,好好的一个新春佳节,显地既萧条又胆战心惊。
十二月二十三日,京城中引来一路禁军维护京城治安,虽然每年有这样的旧例,此次却是透着不同寻常。
舒仪在晚上也能听到禁军路过舒府的橐橐靴声,她听着尚觉不安,不知道家中其他人如何安睡。
翌日起床梳洗后,文绮送来两封信与一张帖。两封都是来自昆州,看完第一封信,舒仪露出微笑,等看完第二封,她急地险些从座上跳起来。信上只有一句话:舒轩即日回京。
这个紧要关头……他怎么能回京!
舒仪盯着信,从日期来算,这两日就要到京了,她又急又恼,偏这时候又听到府外禁军巡路而过的声音,声声如同踏在心房,只觉得背脊上冷汗涔涔。
文绮也瞧出不对劲,忙问:“小姐?”
舒仪走到书桌前,提笔想要写些什么,愣愣看着纸,想了想又把笔扔到一旁,对文绮道:“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文绮聪明,见舒仪不同往日,就知事情不同一般,“小姐尽管吩咐。”
舒仪扯下随身所带的玉牌,交到她手中:“带着这个出城去等着小轩,告诉他,千万别进城,速返昆州。”
文绮应道:“奴婢现在就去。”等她走到门口,舒仪又叫住她:“你跟着府里的下人们从后门出去,等出城后就别回来了,也回昆州去。”
“那小姐呢?”文绮惴惴不安道。
“我啊,”舒仪安抚地对她一笑,“过完年就回来。”
等文绮走后,屋子顿时生静。下了一夜绵绵大雪,清早却晴了,彤彤的红日挂在东方,照着雪光粼粼有如清波,映地满屋透亮。舒仪把刚才的信又看了一遍,这才稍稍心安。
自从禁军时不时路过舒府门口,她就知道皇帝是下了决心了。这哪来是来保护他们,分明是来监视的——小轩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府。
她想了会儿心事,低头一看,文绮带来的还有一张帖,她打开看,是宁妃娘娘摆宴邀请。看完她眼皮直跳,顺手就扔掉,似乎这帖烫了她的手。
方才还对文绮说过完年回昆州,天知道这年能不能平安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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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陵得知了这个消息立刻就来找舒仪,细细问了一遍情况后,脸上有几分怨气道:“宫里又想做什么,都把我们逼到这份上了。”
舒仪被这一提醒,回想起那日在杨府的经过,心想,这不会是让她最后一次考虑婚事的机会吧?心里没有半点欢愉,倒生出些酸楚。
舒陵瞧她身边没有人,奇道:“你那个挺伶俐的丫鬟呢?”
舒仪道:“小轩回来了,我让她去拦着。”
舒陵一凛:“这个时候是不能回来,三哥六弟都出了事,其他人也都不如意,我们家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万一,万一太公……”她苦涩地咬着唇,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舒仪知道,万一太公有个好歹,那么舒家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