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记载,天盛二十一年十月末,对陈党之乱的围剿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皇帝被妖道迷惑投毒,卧病不起,成了半疯。
太子监国,与内阁阁老商议后降下新诏,对于朝中陈党毫不姑息,斩草除根。与此同时,江东叛乱也在曹允啸归降中拉下帷幕。
陈党之乱平定了半个多月后,皇帝的病情日益严重,甚至失去了清醒意识,太医们也无能为力。
任凭谁都能看得出来,皇帝是时候该让位了。
阁老们一再暗示催促,甚至恨不得干脆把魏璟强行按在龙椅上,让他当场登基,但后者无动于衷,还是整日里往返于东宫和勤政殿之间,他恢复了早朝,但是仍然是以储君的身份临朝,金銮殿上首的龙椅依旧空悬。
太子还是太子。
不少臣子们傻眼了,不知道他是何想法。
魏璟临朝后,平日里也很少制诏,表现得对皇位颇为冷淡,不过到了年底的除夕夜,他倒是很罕见地颁布了一道圣旨,是册立太子妃的旨意,而人选自然是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邵棋。
当初箭杀陈保,下令斩首陈党首领十余人,是围剿陈党之乱中的第一功臣。而更为让臣子们意想不到的,是江东守臣曹允啸和他的养子高疆对她的态度甚至比对太子还要恭敬听从,更何况,她的手上至今还留有几支亲兵。
自从太子临朝后,也有不少暗藏心思的朝臣蠢蠢欲动,上书奏请太子选立太子妃,到了如今这般情境,谁还看不出来,现在的太子妃就是日后板上钉钉的皇后。
京城里的不少贵女也都盯着那个位子,心下衡量算计。
但世家贵族们都有耳目,也都多多少少听到过风声,说是东宫里早就住进了一位女主人,只不过他们并未放在心上,本朝皇后哪能选立这么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孤女。
然而册立太子妃的圣旨一下,算是打了不少人的脸。
朝中各怀心思的人对此热议不断,而蒙逊摸着胡子,轻笑一声,对此毫不意外。
——一个手握亲兵、把控江东还多智近妖的女子,不需要什么世家背景了,她一个人所展示出来的实力,就已经能让不少世家为之低头了。
更何况……那可是太子心尖上的人。
蒙逊永远都忘不了诛杀陈保的那个晚上。
虽说皇家亲情稀薄,但太子作为皇后嫡子,从小经受正统教育,严于律己沉稳克制,背负着储君的责任,一背就是二十年,而到头来却被自己的父皇背刺到如此地步。当时他站在求仙阁里那个寂寥的身影,让蒙逊这个作为他半个老师的两朝元老看着都有些心酸。
然后下一瞬,邵棋布置完人马,就直直地走向了他。
“殿下,叛贼妖道已死,我来接你回东宫。”
紧接着蒙逊就看到魏璟抬眼看向她,笑了一下,牵住了她的手,起身出了求仙阁。
他们二人一个披着玄色的大氅,一个穿着红色的骑服,邵棋站在他身旁时,就像是火焰点燃了黑夜似的,打破了所有的沉闷和悲苦。
蒙逊从回忆中回过神,对一旁的小厮吩咐:“今晚不必备马了,让夫人置办一桌,把老大老二都叫回来聚在一起说说话。”
小厮有些疑惑:“老太爷,但按照规制,今晚宫里的除夕夜宴您不是还得参宴吗?”
“哼哼,”蒙逊摸着胡子笑了一声,“除夕良夜,太子可未必想见我们这群糟老头子,我就不去给他添堵了。”
小厮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后不由得也会心一笑。
……
一直到天盛二十四年初,启顺帝驾崩,太子才正式即位,曰肃文帝。
对于肃文帝不顺势登基而是坚持以储君身份临朝的这三年,到底是因何缘故,史学家们观点不一,不过主流态度是认为肃文帝向来品行端正,所以恪守孝礼,奉养父皇三年,也说得过去。
而这个问题,曾经郑德海也问过邵棋。
那时她已经是皇后,魏璟为她不设后宫,皇后中宫高悬于后宫之上,而邵棋本人又处事果决、治理有方,本朝没有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魏璟乐得让她参政,所以满京城都经常盯着中宫动向——这往往是皇帝圣旨的先兆。
似乎世人默认,君心难测,唯独皇后一人能够轻而易举地摸着龙脉。
所以郑德海也时常向邵棋讨教。
“你觉得他那时候为何不登基?”邵棋正在看京城里新发行的话本子,听到这个问题,她抬起了头,笑着反问。
郑德海琢磨了一会,试探着出声:“陛下少时便常被岳老夸赞品性正直,素来端庄温厚,所以遵礼而为,奉行孝道……”
邵棋挑了挑眉,轻笑一声:“你们都是这么评价他的?”
“——那他也太能装了,”她语气调笑,“他可不是为了尽孝,恰恰相反,先皇那么爱权的人,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权力被一点点收走,不是比死还难受?”
郑德海听到这,心里咯噔一声,莫名觉得脖子有点凉。
完了,听见不该听的东西了。
陛下不会把他灭口吧……
而邵棋把目光重新放回到话本上,随意道:“反正你们陛下他那老爹也不是什么好玩意,父子俩过招,谁赢谁就当家作主,跟民间没什么两样。”
郑德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说这些话也就您敢说,他稳了稳神情,勉强笑道:“您说的是,陛下他……”
正在这时,殿外的明黄色身影迈了进来。
“朕怎么了?”
郑德海吓了一跳,看见来人,连忙俯身行礼。
邵棋则是专心翻页,头连抬都不抬一下,轻笑道:“正说你坏话呢,你来得可真是不巧。”八壹中文網
魏璟一边摆手让郑德海和殿内的侍者们都退下去,一边抬脚走到她身边,一声不吭地把她手里的话本抽了出来。
低头随意扫了一眼,就看见了什么“将军爱妾”“状元郎糟糠妻”之类的字眼。
他眉梢微挑:“换口味了?”
听见他这句话,邵棋差点没呛死:“咳咳咳,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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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棋:“……”
她面不改色地扯开话题:“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奏折都批完了?”
魏璟牵住她的手,扶着她站起身,两人慢悠悠地出了正殿,在长廊上闲庭碎步。
“那些琐事没什么好料理的,倒是蒙老,他年纪大了,我看他有要辞官的意思,但他走了,内阁空出来的位子,我心里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去补上。”
“那就暂且空着吧,等你有想法了也不迟。”
魏璟点点头,一边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一边跟她聊着家常话:“还有贤王,他在皇陵那边好像出了点意外,摔断了腿,贤王妃陆氏一直上奏想要我批准他们回京养伤,过一阵子再回去。”
摔断了腿?真是意外?
邵棋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我拒绝了,让他守皇陵是先皇的意思,我懒得掺和这些破事。”
“那挺好的。”邵棋语焉不详,“少搭理那家人,邪乎得很。”
“对了,”她正说着,忽然想起来,“过不久就是高疆的及冠礼,他一直写信让我去一趟江东,大概六月份左右,到时候我去住几天。”
高疆?就是邵棋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干弟弟……
魏璟没见过他人,但是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他拧眉顿了片刻后,神色如常地开口:“江东人杰地灵,这么好的地方我也没去过,我和你一块去。”
邵棋好笑地瞥他一眼:“早朝不上了?折子不批了?”
“那不是还有内阁坐镇么,”魏璟理直气壮,然后咂摸了一下,“看来还是得再招一个阁老,不然到时候我走了人手不够可不行。”
邵棋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想这些缺德事,不由得笑出了声。
两人又携手走了一会,然后邵棋就不知不觉地被魏璟带着绕路绕到了临水阁外——这里比较偏僻,环境清幽,但宫里侍奉的下人们都知道这是帝后两人的另一处居所,没人敢来打扰。
邵棋被他拉进了屋,然后门一关,魏璟看着她一脸无语的神色,忍不住轻笑一声:“怎么这次没骂我?”
这倒是不符合往常规律了,以往他拉着她来这边住的时候,往往会比在寝殿里还要不守礼,每次都气得邵棋揪着他乱骂一通登徒子。
“我只是在思考,你怎么这么喜欢小木屋?”邵棋早就纳闷了。
这里只有一张桌子一个椅子加上一张床,其他的用具倒是一应俱全,倒像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民间百姓们的住处,很安逸稳定,是这深宫之中的另一方天地。
“因为人少,清静,不想让他们打扰。我侍候你不行吗?”
魏璟低头看着她,一边说一边抬起了手,替她卸去头上的钗环,眼神温柔。
其实他隐瞒了真正的原因,他觉得这里更接近邵棋以前在民间生活时的样子,所以他对这样的环境格外喜欢,就好像是待在这里,他就不是半路走进邵棋生活的人,而是陪着她长大的人。
魏璟的手指轻轻穿过她的发丝,眼底的眸色深深。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她以前吃过的苦,他也能陪她尝一尝。
“夫人,歇息吧。”
“睡这么早?再聊半个时辰的呗……”
“不了,夫人……”
而另一旁,系统已经娴熟地切断了联系,它经过百般磨炼,早已猜到了魏璟的套路。
躺下得早并不等于睡得早,尤其魏璟八百个心眼子,惯会装模作样装成正人君子。
系统摇了摇头,这都婚后几个年头了,这俩人,还天天给它这个系统的智能心脏添堵。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