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将魏璟带到了这里。
没有皇帝准许,不得入内。所以魏璟和阁老们只能顶着寒风,站在门外等候。
江东打仗,北境缺粮,皇帝又存心使绊子。魏璟这段时间昼夜忙碌,脸都瘦了一圈。
邵棋常常大半夜还看到他在正殿里挑灯夜读,她气得把他揪回了寝殿,后来又请太医给他诊治,太医皱着脸说是缺乏休息,气血不足,不能再熬夜了,更不能受凉。
于是邵棋在这方面看他看得很紧,生怕出个什么意外。
但今晚,魏璟却被皇帝就这么晾在求仙阁外,宽大的大氅包着他的身体,在刺骨的寒风中,他却还是止不住咳了两声。
旁边的阁老们也都冻得不行。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里面才走来了一个矮个圆脸的道士,他抚着胡须,请他们入内。
“陛下将要登临仙境,放心不下国事,所以特召来各位叮嘱要务。”他笑意盈盈。
阁老们瞥了他一眼,但都没说什么。
丧事喜办……皇帝是真疯了。
进了求仙阁,里面云雾缭绕,奇珍异宝堆积得数不胜数,皇帝躺在最中间纱帐缠绕的床榻上,几个宫女跪坐在一旁,衣着轻盈,倒还真有那么几分侍奉神仙的仙女模样。
“咳,咳咳,你们都上前来。”皇帝声音沙哑地说道。
阁老们不知他要做什么,都向前又走了几步,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面黄肌瘦,眉间冒着黑气,眼珠浑浊不堪,俨然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爱卿们,今日让你们来,是来做个见证,咳咳……”皇帝喘着气,本来眼神是混沌的,但当他的视线落到不远处的玄色身影身上时,骤然射出凶光,“朕的这个不孝子……要弑父!他想夺了朕的气运让朕死掉!咳咳!”
他说到激动处,咳嗽声震天响。
于是一旁的道士就面不改色地替他说了下去:“陛下的意思是,他本该修成正果,但由于天象异变,导致他的修行出了问题,不得已放弃以人身长生,只好羽化登仙。”
蒙逊眯着眼睛,淡声问道:“什么异变?”
道士轻扬拂尘,直指当朝太子,哼笑一声:“双龙临朝,恶龙意图吞并金龙,不仅损害国运,更是有损金龙命脉!”
什么?
众人的目光投了过去,一时都不知道对这荒唐的局面该摆出什么表情。
而被关注的焦点本人,却并不恼火。他甚至还不紧不慢地低眉,拿着锦帕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然后才抬起了头。
“你是说,孤是那条恶龙?”魏璟神色淡淡,瞥了道士一眼。
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早就让他有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而他这平静的一眼,也威仪十足,带着一股血腥气,让那道士莫名颤了一下。
“卦象显示,自然是你!”他压下心底的慌乱,振振有词道,“不然陛下早就修成长生,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魏璟并不理会这种色厉内荏的货色,而是看向了床榻上的皇帝。
他望着他,目光定定:“父皇也是如此认为么?”
皇帝怒目圆睁地看着头顶的纱帐,早已没了应声的力气,只是不停喘气地重复着:“杀了他……杀了他……”
魏璟的眼神渐渐黯了下去。
就在这时,求仙阁门忽的打开,陈保一身铁甲,推门而入,语气冷硬:“臣奉旨搜查东宫,已搜出巫蛊压胜之术数十种,此外,还有太子勾结江东守臣伍沛发兵起义的信件,不臣之心,天地可证!”
“陛下,此等不忠不孝之人,难当储君大任,还请陛下尽快决断!”
他话刚落,蒙逊就皱眉冷斥出声:“大胆!捕风捉影的事,竟敢拿来构陷太子!”
“蒙老,怎么能叫捕风捉影呢?”陈保看向他,抚了抚胡须,“人证物证俱全,难不成你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本官塞进东宫的?!”
“你——”
“好了,”陈保笑了一声,然后朝着床榻拱手行了一礼,“此等大事,当交由陛下裁决。”
室内顿时静了下来,皇帝断断续续的“杀了他……杀了他……”的声音回荡在殿内,格外阴森瘆人。
而陈保脸上的笑容却扩大了。
“既如此,当谨遵圣谕。”
他语气中的杀气毫不掩饰,蒙逊大喝一声:“不可!此事还有蹊跷,不能就这么定论!”
“蒙老是要违逆圣命吗!”
“陈保!你敢说你没有存了私心……”
二人针锋相对,竟是吵了起来,其他阁老们也纷纷下场,气氛焦灼。
而另一旁,争论中心本人却平静极了。
求仙阁的大门敞开,室外的寒风就一鼓作气跟了进来。魏璟抬手拢紧了大氅的毛领,半边身子隐在暗处,光影打在脸上,只衬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真冷啊。他想。
自己这条性命的施舍者就躺在不远处的榻上,正一声一声地赐下对他的判决,那声音虽弱,却像刀子一样,和这寒风一起在他的脊骨上刮下浓疮。
——那已经不是父亲,而是沉沦权欲的野兽了。
魏璟半垂着眼,眼底一丝温度也无。
蒙逊出身御史台,嘴上功夫不减当年。陈保争不过他,手臂一挥,身后就冲出了一排列队整齐的卫兵。
“陈保!禁廷之内不得擅用私兵——”
蒙逊话还没说完,一旁刀光一闪,刀刃已经架在了他的颈上,随之响起的是老太尉的一声哼笑:“本官是奉旨行事。”
“来人,给我将叛臣大皇子拿下!”
刀光剑影闪烁间,蒙逊一脸骇然:“不——”
然而下一瞬,“铮——”
凌厉的风声乍响,三道利箭同时穿堂而过,直直地刺入了陈保的后背,他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地倒了下来,俨然是死不瞑目。
几位阁老惊诧间,就见求仙阁外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慢条斯理地收起了弓。
她轻轻摆了摆手,向身后的护卫队示意,语气平静漠然:“拿下这些乱臣贼子,确保太子殿下和阁老们的安全。”
“是!”
护卫们顿时冲了进去,人数悬殊下,陈保的人马不一会就全部被斩于剑下。
而方才那个道士被长刀压着,语调颤颤巍巍道:“我,我是奉天子之命,你怎敢!”
邵棋瞥他一眼,将手上带有江东守臣官印的信件“唰”地展开,扬声道:“伍沛已死,江东新任守臣曹允啸来信归降,并揭发朝廷征军首领表面听奉皇命,实则为陈党一派,欲取江东谋不臣之心——”
“太尉陈保,端贵妃陈淑业已伏诛,其余相干臣子不日之内收押至刑狱,由大理寺一并审问追查。”
“而你,”邵棋盯着道士,漫不经心道,“由端贵妃引荐,自然属于陈党,倒也不必占用狱中之位了,即刻斩首吧。”
她话音刚落,护卫听命,大刀瞬间落下。
迸出的鲜血洒在皇帝的榻上,这位至高无上的天子大惊失色,顿时被吓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