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
顺着小孩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的墙角那里,正躺着一个干瘦的妇女,她头发散乱着,身形岣嵝,唇色发黑,唇边正淌着血,已经一动不动了。
小孩的声音带上了些哭腔:“我们太饿了,我娘带我挖蘑菇吃,她先咬了一口,被毒死了……”
邵棋盯着看了一会,在妇女尸体的后面,她看到那一片空地七上八下地躺了一排的尸体,无人问津。
“姐姐……我一个人抬不动我娘,我想让你搭把手,把我娘抬到那边的林子里埋了……”小孩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看着她,眼神希冀。
时下正是盛夏,烈日炎炎,烫人的日光照在小孩身上,让他大汗涔涔,他抹了把汗,热切地盯着邵棋。
邵棋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好孩子。”
她和小孩把他娘抬了起来,因为已经断气有一段时间了,所以她的身体僵直,抬在手上就像扛了一块长长的木头。
二人都饿着肚子,没什么力气,费了好长时间才把小孩他娘抬到林子深处。
邵棋略通一点风水,选了一处适合的空地。手上没有工具,两人就捡了些有棱有角的木头和石头来用。
在挖之前,邵棋突然叫住了小孩。
“你等一下。”
她从自己的外衫上撕下了一块浅颜色的布,缠在了小孩头上,缠了几圈后打了个结,又给他摆正。
“姐姐……”
邵棋语气平静:“礼不可废,一会还要给你娘磕几个响头,明白吗?”
小孩听不懂“礼不可废”四个字,但他之前见过别人家的丧事都要缠白布和磕头,所以他知道这是必须要做的事,于是乖巧应声。
两人拿着石头和木头开始挖了起来,没有工具确实更加费劲,再加上粗糙的石块表面把邵棋的手磨得生疼,不一会,她手上的血就浸染在了石块上面。
但她没吭声,只是一言不发地挖着。
小孩到底是小孩,过了一会有些体力不支,邵棋让他歇会,他摇摇头,低着头继续挖,任凭眼睛里掉落的泪水洒进土里。
好在邵棋选的地方在树荫里,土壤松动,比较好挖。过了大概有不到半个时辰,就挖好了一个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的小坑。
邵棋停住了手,接下来就要交给小孩了。
小孩把他娘的尸体放到了坑里,然后他也蹲在坑里,先是用自己的衣服上最干净的一块布给他娘擦了擦脸,然后又仔仔细细给他娘整理衣服。
整理着整理着,他突然再也抑制不住似的,大哭起来。
空旷的林子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就显得格外突兀。可一动一静互相映衬着,竟显得这里更加压抑,像是要把人活活吞噬。
邵棋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小孩哭过一阵后,才抽泣着站起身,两人又用手把土块都推进坑里,渐渐覆盖上去。
这一切都做完后,邵棋和小孩已经是灰头土脸。
正当邵棋准备离开时,小孩忽然跪倒在地,朝着她磕了三个响头。八壹中文網
“姐姐!我娘说了,现在世道乱,肯愿意帮我们俩的就是大恩人!”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被破布裹了又裹的细金镯子,“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是恩人,我想送给你!”
他递了过来,邵棋皱了皱眉,又给他塞回去了。
“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傍身之物,我不能要。”她摇摇头。
小孩却又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听不懂什么叫“傍身之物”,于是邵棋俯身拉他起来,然后问他:“读过书没有?”
小孩摇了摇头。
邵棋低眉思索片刻,告诉他:“你把这个镯子收好,等城门开了,去典当行换成碎银,切记要小心,不要让坏人盯上你的财物,然后你花钱找旅队让他们带你离开这里,有机会的话,进军营里参军吧。”
若是世道乱,又逢大灾,那参军就是普通人最好活命的办法——虽然也未必活得长久。
小孩这回听懂了,认真点了点头,然后又问她:“那姐姐你怎么办呢?”
邵棋沉默。
她连剧本都没有,她能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必担心我,我有我的活法。”她笑了笑,带着小孩往林外走。
“那城门什么时候会开呢?我们都已经在城外等了半个月了。”
邵棋微微皱眉,竟然已经这么久了。
城内的官员不开城门的缘由无外乎就是担心难民进城引发暴乱,而且城内应该是没有上面派发的赈灾粮食,所以只能一直关着城门,为的就是把他们这些人活生生熬死在外面。
“听天由命吧。”她淡声道。
小孩学着她的话:“听,天,由,命?”
邵棋轻轻颔首:“意思就是,等到天上的人看见了,或许就会来帮我们开城门了。”
天上的人,是老神仙吗?
小孩似懂非懂,跟在她身后,和她慢慢迈出林子。
“咯嘣”一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两个身影踩在干草上,从树后走了出来,目光落在那渐渐远去的一大一小的身影上。
“殿下,那女子……她的话有影射陛下之嫌哪!”穿着灰衣的男子语气沉沉,神色微微含怒。
另一个男子则穿着蓝白色的长袍轻衫,面容清俊,眼睛的弧度却凌厉,不怒自威,正负手站在灰衣男子身前。
“她说的有何不对?”蓝袍男子神色淡淡,“即使父皇听了这话,也未必有你这般的反应。”
灰衣男子骇然失色,慌忙跪倒在地:“是臣僭越,恳请殿下责罚。”
蓝袍男子没有开口让他起身,而是一边缓缓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一边注视着已经走出视野里的那两个身影,忽然问道:“鹤州的驻地大臣叫什么?”
灰衣男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答:“回殿下,是王福得。”
“欺上瞒下,勾结陈党,私吞灾粮,”蓝袍男子瞥了他一眼,“你来说说,该怎么罚?”
灰衣男子咽了咽口水,低着头试探着答道:“臣以为……应按照律法,处以绞刑,收缴家产充公,明晚便可执行。”
蓝袍男子轻笑一声:“明晚?”
灰衣男子愣了愣,忽然福至心灵,连忙改口:“今晚,今晚即刻执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