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丞一职,确实有损殿下的声名……”不过殿下似乎很喜欢这个职位,每天去官署查案抓人都是兴高采烈、喜气洋洋的。
蔺书衡正要再说什么,靠在他肩上的头却忽的一沉。
邵棋睡着了。
未尽之语停顿在嘴边,蔺书衡肩颈处绷得很紧,一动不动,马车里顿时一片静谧安然。
无碍。
他手指轻敲,在心里想。
殿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说诏狱丞没有做储君的机会……只要邵氏宗室里最后只剩下邵棋一位皇女,这储君之位,自然有人跪呈到她的掌心。
……
大理寺已经确认了黑衣人与二皇女遇刺案同属一帮人马,但唯一作为活口的黑衣人却对自己背后的主使者缄默不言,甚至在大理寺刑讯期间,还多次企图自戕。
案子审到这里,仍是一桩悬案。
对于大理寺官吏的苦恼和忧虑,诏狱的属官们无法体会。
她们和她们的主子一样,心大得很。
“害,着什么急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幕后黑手早晚会栽到我们手里。”
听到这句话,前来交接案子的大理寺官员神色惊骇,连忙去捂她的嘴。
有一阵子不见,没想到她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在诏狱是越待越胆大了,什么都敢往外说。
“这可是皇女遇刺!什么常在河边走!莫非你还等着有下一桩皇女受害的案子?你这话若叫别人听了去,小命都没了!”
“而且,这种不吉利的话,你以后少说点!”
相较于她的谨慎,好友毫不慌张:“这有啥?我们五殿下每次干活干累了,就说自己想滚进皇陵歇一歇,歇够了再爬出来。她还说什么祸害遗千年,我听都听习惯了。”
大理寺官员:“……”
你们这诏狱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啊?
怎么感觉从上到下没一个正常人,这合理吗?
“总之你不必担心,”好友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拿起随身挂着的酒壶,抿了一口,“有五殿下在,这案子悬不了多久。”
大理寺官员顿了顿,没想到好友竟然这么相信五皇女。
京中传闻,诏狱上下,已是五皇女爪牙。这话虽然偏激了点,某种意义上竟然还没什么好反驳的。
于是大理寺的官员缓缓笑了一下。
“那这案宗,大理寺就交到你们这了。我们少卿对于背后元凶的追踪可是牵肠挂肚,希望你们诏狱别让她失望,最后能有一个水落石出的好结果。”
这本是句随口一说的客套话,没想到话落后,好友却沉默了片刻。
然后就见她老神在在地皱着眉咕哝一句:“话是好话,就是听着别扭,诏狱丞和大理寺少卿位同一级,什么失望不失望的,这就不必提了吧?对五殿下有点冒犯了。”
大理寺官员:“……”
诏狱其他人是不是五皇女爪牙我不知道,反正你这个龟孙看着是真忠心啊。
想到这,大理寺官员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诏狱向来是鱼龙混杂,并且什么奇人怪人都有,像她好友这般随心所欲、不拘礼俗的狂放之辈也不少,只管自己快活,不管上司死活。当官当得自有章法。
说的直白点,就是桀骜不驯,特立独行。
能把这帮子千奇百怪的人聚到麾下,这五皇女也真乃神人。
……
进入六七月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皇宫里的冰块都驱散不了这股弥漫的热意。
——但诏狱的大牢能,大牢里阴暗又凉快,邵棋有事没事就往里面钻。
刚开始大牢里关押的犯人紧张得不得了,以为她是要把他们这些人一锅端了,结果观察了三五日,发现她就是坐在不远处的桌案旁,要么伏案办公,要么睡觉。
没什么异常,危险性为零。
而且……作息还挺规律的。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盗贼在心中默默评价道。
他的牢房正对着邵棋的桌案,能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她每日按时来,按时走,中午吃完饭在这小憩一会,其余的时间要么在“动手”——写东西,要么在“动脚”——抓人。
虽然诏狱丞是公认的苦差、恶差,每天得罪的贵人高官数都数不过来,但这位五皇女却做得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下令抓人和砍头的时候也一点都不犹豫,眼睛眨都不眨。
老盗贼看着她的身形,脑海里莫名就浮现出一句话:胸襟坦荡荡,刀上血未凉。
诏狱实在是一个矛盾的地方,用最残酷的刑罚,将一个王朝身上的浓疮一个一个割下。
老盗贼想到这,颇为可惜地感慨,听说以前她还是皇太女,怎么就被拿掉了呢,他觉得她当得起。
至少不会偷懒耍滑。
“殿下,”侍卫轻车熟路地穿过牢房,走到大牢尽头,将手上提的盒子放在邵棋的案头,动作熟稔,“您的药膳,上次您用得晚了些,正君特意让臣叮嘱您,莫要误了最适宜的服用时辰。”
邵棋:“……”
她接过来自家中夫郎的沉甸甸的牵挂,神色平静道:“我知道了,替我谢谢他。”
不远处的老盗贼看见这一幕,在心里默默对她补了一个评语。
每日喝中药调理身体→延年益寿→适合当储君。
嗯,这五皇女各方面都很不错。
然而被夸耀的邵棋此时还处于一种即将上刑场般的沉痛中,蔺书衡自从正式搬进了他们的新府宅,就十分自觉地承担起了男主人的责任,把府宅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条。
同时,也把邵棋的身体管理得“井井有条”。
邵棋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经过这一两个月的调理,她变得神采奕奕、健步如飞、“油光水滑”……
由于蔺书衡平日里不苟言笑,邵棋倒是成天乐呵呵的,两人一对比,下人都更害怕府上的男主人,所以邵棋想偷摸地逃一顿药膳都不行。
【你要是想立威,就发一通火,或者发发疯不就行了?】系统不理解她,【这样下人就不敢举报你了,蔺书衡也被糊弄过去了,多好。】
【你懂个p。】邵棋嗤了一声。
系统:“?”
半晌后,他才渐渐有点明白过来,不是邵棋逃不了,只是她不想逃罢了。
她乐于看蔺书衡认真地经营着府里的一切,乐于看蔺书衡在知道她没喝药膳时陡然沉下的脸,不必小心翼翼地顾忌她的皇女身份,而是脱口而出:“不行,必须喝,殿下的身体情况太差了。”
这是不同于君臣的相处,这是“家人”。
蔺书衡以前没体会过“家人”的角色,而现在,邵棋正在十分有耐心地织一张名为“家”的密网,将他牢牢包裹在其中。
系统想清楚后,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评价:【你真是个p啊。】
再也不能和臭情侣愉快玩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