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月一袭蓝衣,坐在殿中,抚琴奏曲。
他低眉时,神情温顺,眼角眉梢透出微微一点纯然风情,格外动人。
女皇半阖着眼,斜倚在榻上,静静地欣赏着琴声。
蓦地,她听见舒缓悠扬的琴声突然乱了一拍——是抚琴的人心乱了。
下一刻,她睁开了眼。
“阿月有心事?”
宿月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半晌,他起身行了一礼,将头深深地低垂下来。
“臣隐瞒了一事,请陛下恕罪。”
女皇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神情淡淡:“说。”
“陛下废止五殿下的皇太女之位前夕,五殿下来找过臣。”宿月语气轻轻的。
女皇勾了勾唇,神情莫测:“她来找你,是让你帮她跟朕求情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阿月做的是对的,后宫不得干政,朕又如何会责怪你。”女皇牵了他的手,放在了掌心。
“陛下,”宿月想起宫外邵弗的嘱咐,垂眸敛去眼底的深色,试探着开口,“凤君仙逝,五殿下自幼失怙,臣看着也颇为心疼,现如今她的皇太女之位被废,心里定然不好受,只是不知陛下您……对她的今后有何打算?”
女皇缓缓摩挲着他的手,语气意味不明:“小五同阿月一向亲近,想来阿月执掌后宫,也是真心待她,阿月有何想法?”
宿月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异样,继续按照邵弗的叮嘱往下说。
“臣觉得……陛下不妨授她一个清闲的高位官职,既维护了五殿下作为正宫嫡女的自尊,也让她从这么大的打击中缓缓心神。”
清闲的高位官职……
女皇心里暗笑,原来宿月背后的人竟然是这么安排的,这种官职向来是文不成武不就,看来他们是一心想把小五养废了。
她还以为能有什么高招,不过如此。
宿月说完话后,眼神略微偏了偏,身子变得紧绷起来。
女皇颇觉无趣,轻轻地拍了拍宿月的手:“放心吧,朕自有打算。”
她膝下总共五个女儿,两个去世,三个尚存。对待这三个女儿,她虽然心有偏向,但还是希望能看一看这些人各自夺嫡的手段。
毕竟想坐上皇位,只靠四平八稳是不够的,要撕破脸面,要破釜沉舟,要你死我活,才能看出个胜负分明。
女皇很乐意观赏这样的戏码。
所以,她宁愿把邵棋放在一个更危险、更一发而触及全局的位置上。
……
一个月的期限过得很快,邵棋的禁足解了,但宫里宫外的议论之语只增不减。
谋害姊妹、疯病、正宫嫡女、睚眦必报……
有关她的传闻遍布京城,不少臣党都紧张地等待着女皇下旨,这位废皇太女的去处……可是牵动着夺嫡之争。
而五月初,女皇制诏,任皇五女邵棋为新任诏狱丞,掌刑狱,上达天听,下斩臣蠹。
圣旨颁布,朝野上下无不震惊。
且不说这个位置以往从来没有皇室贵胄坐过,单就说这司管诏狱一职——虽然权势不小,但恶名在外,能止小儿夜啼。
历朝历代,皇子皇女们要想最后登临大统,都是兼听兼爱、礼敬贤士,以仁德来标榜爱民,哪有成日里杀气腾腾、恶名在外的储君?
那不是君主,那是煞星。
而邵棋竟然被发配到了这个位置上,那不就是与储君之位背道而驰了,彻底无缘了吗?
不少臣子想到这一层,顿时心思活泛起来,思忖着这陛下是不是彻底放弃五皇女了……若是如此,剩下的储君人选,就只在三皇女邵默和四皇女邵弗之间了。
邵弗听到这个消息,是最不可置信的,她不敢相信母皇会这么轻易地舍弃了自己最偏爱的女儿,更不敢相信邵棋竟然毫无反抗地接受了这个旨意。
不对,这其中绝对有猫腻。
邵弗拧眉深思,准备让暗探去查一查,而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躁乱的吵闹声和骚动。
“殿下!外面,外面有——”
“哐当”一声,大门被猛地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女婢的禀报声。
一队整齐森严、来势汹汹的侍卫冲了进来,站立在正院两侧,一字排开,从队伍最末端,一个身影缓缓走近,伴随着石阶上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仿佛砸在了人的心上。
红黑交接的长裙,袖口处收紧,墨发高束,干脆利落。腰封间的黑曜石令牌上刻着一个“斩”字,浑然含煞。
“四姐,”来人笑盈盈地迈进了正堂,“妹妹今日不请自来,万望莫怪。”
她刚下刑场,脚上的长靴还粘着带血的污泥,身上的血腥味令人悚然,旁边的女婢已经被吓得抖成了筛子,脸色青白,腿软得仿佛随时都要跌倒在地。
邵弗盯着眼前的女子,神色温和地笑了笑,走上前去就想要亲近地牵住她的手,却被后者躲开了。
邵弗动作一顿,然后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迎她进门:“五妹刚解禁,又得了官职,是大忙人,姐姐怕给你添麻烦,这几日都没去看你,没想到你却上门来了……”
“五妹坐,姐姐这有新上的茶,让下人给你沏一杯——”
“不必了,”邵棋笑着打断她的表演,索性开门见山:“今日来,是为公事,姐妹叙旧就免了吧。”
邵弗眉心一动,敛去眼底的深意,抬眼定定地看过去:“哦?所为何事?”
旁边的侍卫拿出手中的卷宗和谕旨,递到邵棋手边,邵棋含笑接过,慢条斯理地向邵弗示意了一下。
“二皇女遇害案重启,所有涉案者配合大理寺和诏狱司取证,查明背后元凶。”
邵弗神色一顿,半晌,缓缓开口:“这件事……不是已经揭过了么。”你邵棋的皇太女之位都因此被废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邵棋却挑了挑眉,唇边的笑意浅浅,语气毫不避讳,“但我不承认啊……”
“我不承认我是主使,既然如此,那就另有其人了。”
“二姐可是皇室里出了名的恶美人,仇家数不胜数,四姐都不好奇究竟是谁吗?”
邵弗扯了扯唇,语气微微有些生硬:“我一向不关心这些事。”
“是是是,”邵棋笑意盈盈,“四姐向来遗世独立,醉心书画,对这些俗务嗤之以鼻。妹妹象征性地搜一搜,搜完就走。”
不顾邵弗陡然难看下来的脸色,邵棋动作干脆地招了招手,身后的侍卫一拥而入,开始搜了起来。
“妹妹可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看着眼前的一幕,邵弗连装都装不下去了,语气讥嘲。
没了皇太女之位,领了这么一个疯狗似的角色……
而邵棋却欣然领受,一边把玩着腰间的令牌,一边唇角微勾:“确实如此,不过这火烧到谁头上,还要走着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