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件事也仅仅只是个开头。
在之后的时间里,各地时不时会传出几个有关皇后娘娘路见不平、侠肝义胆的传闻,甚至在地方巡抚递上来的奏折中,连恶名远扬的虎牙山山匪,也被皇后娘娘以某种“神秘术法”给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
杀人而无痕,燕过而无声。既有金刚怒目之义愤,也有菩萨低眉之慈悲。
各地民心所向,不外如是。
于是邵棋离宫远游月余,声望却日益攀升,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现如今,无论朝臣们心里是什么想法,至少在面上,他们都明白,他们再也无法与之相抗衡,再也无法有任何师出有名的理由去把“刀”架在这位二嫁的皇后身上。
因为她背后站着民意和天命。
而看陛下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估计这后宫里也再难进新人了。
所以京城之中不少原本跃跃欲试的待嫁女,几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都渐渐放弃了入宫,而是趁年纪未过,明智地寻找新的姻亲。
……
一晃眼,又是几度春秋。
二十出头的年纪,谢璟几乎一天一个样。
那种锋利的少年气飞速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渊停岳峙、深不见底的帝王风仪,举手投足都带着内敛的贵气,仿佛生下来就是要手握玉玺的男人。八壹中文網
“张颂之那老狐狸,”谢璟扫了一眼手上的官吏辞呈,发出一声哼笑,心里跟明镜似的,“莫非真以为朕不敢动他?”
一旁的小福子低眉敛目,屏住了呼吸,每次陛下这么一笑,就意味着,京城南门口的行刑场上又要见血了。
“朕记得,张家大公子纨绔贪乐,常出没于秦楼楚馆之地,你去派几个人,把他给朕抓过来。”
谢璟语气随意,说完后顿了一下,忽然改了主意:“算了,不必了。”
他将手上的奏折扔在桌上,负手站了起来,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朕亲自去抓。”
“烟花柳巷,软语吴侬。向来是高门子弟成群结队的温柔乡。张大公子黄泉路上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行,朕难得发发善心,帮他找几个玩伴作陪,一同上路。”
小福子抖了一下,骇然噤声。
这就是要一齐清算了。
……
“困极欢馀,芙蓉帐暖……”女子樱桃红唇携着酒香,吐露几句缠绵的艳曲。
绮梦楼宾客满座,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身着深蓝绣竹长袍的男子贵气逼人,唇边挂着浅浅的笑,看上去是个好相与的。
何鸨母这么想着,于是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
结果刚走到离他五步开外的地方,男子身旁那个面白无须的小厮忽然从袖中摸出了一张令牌,“帝敕”两个字在何鸨母的眼前一闪而过。
她脚步骤然刹住,差点就要惊叫出声。
那小厮冷着脸,眼带威胁地看她一眼,她慌忙将未尽之语咽进了肚里,脸上重又挂上一个勉强的笑。
那男子摇着折扇悠悠地打量着楼内情形,而他身旁的小厮语气不疾不徐,淡淡地吩咐她:“给我家主子开一间上房,要张家大公子对门的那间。”
“管好你的嘴。”
“是,是……”何鸨母冷汗直流,慌忙带路,领着他们上楼。
途经二楼楼道时,一个穿着粉紫色纱裙、带着面纱的女子脚步匆匆,迎面走来,像是根本不看路似的,侧身而过时,直接撞到了男子身上。
她耳上的芙蓉耳铛顿时掉落到了地上,发出一道清脆声响。
小厮一看这情况,竖起眉头:“怎么回事!我家主子身份金贵,岂容你冲撞——”
“好了。”
男子出声打断他,不见怒色,语气平静:“这姑娘是个盲女。”
何鸨母在一旁提心吊胆地解释:“她是阿芙,是我在京外捡到的,无依无靠,又患有眼盲,而且……她还是个傻的,我就给带了回来,二位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同这傻女置气。”
说罢她侧过头呵斥她:“愣着作甚,还不快给两位大人赔罪!”
阿芙缓缓抬眼,她的面纱遮着她的下半张脸,露出一双深灰色的眼眸,额间的芙蓉花钿娇嫩无比。
“何妈妈?我饿了,厨房在哪里啊?”她笑了一声,眉眼一派天真。
“嘿!你这小妮子!刚吃完一顿又饿了?!莫不是小猪托生的。”
何鸨母露出一副拿她没办法的神情。
“小猪挺可爱呀……”阿芙的语气带着几分疑惑,“但我为什么要变小猪?小猪是要被人吃掉的,做成水煮肉片最香了。”
“噗嗤——”
小福子憋不住笑出了声,实在是因为这女子前言不搭后语,刚夸完小猪可爱,转头就说水煮肉片香得很。
一副娇痴神态,惹人发笑。
“好了好了!快回你屋子里去,要不然一会张大公子下楼看见你,又要捉弄你了。”
何鸨母一如既往地出言吓唬她,果然就见阿芙细细的眉毛微蹙:“坏东西。”
谢璟站在一旁,一直神色淡淡的听着,直到这时,他才半抬眼,视线落到对面女子的脸上,停顿了片刻。
她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天真又冷漠的违和感。
何鸨母叫了几个丫鬟,把阿芙带走了,然后转过身招呼着他们,继续上楼。
谢璟收回目光,正要抬脚迈上台阶,视线扫过身侧的楼道时,微微一顿。
方才阿芙的芙蓉耳铛静静地躺在地上,用红玉雕刻的芙蓉花栩栩逼真,而花心处,赫然粘着一颗红色的血滴。
是新鲜的血,像是杀人之后给杀手点上的朱砂一般,灿烂灼目。
谢璟眯起眼睛,黑眸中流光一闪,没再停顿,面色如常地上了楼梯。
进了房间,何鸨母安顿好他们后就恭顺地退了下去,张福把门一关,转身看向了正坐在桌前喝茶的自家的陛下,神色复杂。
“陛下,您可听到了?”
“听到了。”
对门房间里时不时传出一阵男人放肆淫邪的笑声,跟杀猪似的,这谁能听不到。
“你方才从窗前经过时,看到了几个人?张立在里面吗?”谢璟不疾不徐地抿了口茶。
张立就是张颂之的大儿子,张大公子。
小福子思索了一下,脑中回想着自己刚才不经意间透过窗子隔板看到的情形。
“四个人,但是好像没有张立。”
谢璟挑了挑眉,心头那股莫名的怪异感更甚。
所以是怪在哪呢……
而就在这时,“笃笃笃”,门外响起了缓缓的敲门声。
身影照在门窗上,看上去是个女人。
小福子走过去开门,眉间隐隐带着不耐:“不是已经吩咐过了,任何人不得打搅,我主子金枝玉叶,不需要什么花魁来陪侍——”
看清外面的人,他的话骤然卡在喉咙里。
阿芙眼睛灰蒙蒙的,周围的眼眶泛红,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孩子,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投注到他身侧的空地上,半边面纱勾勒出的面部轮廓影影绰绰,带着一种惹人垂怜的娇弱感。
“请问,您捡到我的耳铛了吗?”
“能还给我吗?那是我最喜欢的耳铛。”
空气中静寂一瞬。
屋内的谢璟望向屋外语气娇软、神色天真的盲女,半晌,忽的弯了弯唇。
他屈起手指敲击了一下桌面,发出“咚”的一声脆响,引得女子的视线缓缓投了过来。
谢璟望着她,一双黑眸里只映出她一人的身影,虽然手里并没有什么芙蓉耳铛,但他却笑着说:“是我捡到了。”
“你进来陪我坐坐,我就还给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