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时间已经到了大概二更时分,临河村的村民们几乎全部都已经睡了,可是在临河村北边略微靠近映月湖的一条小路上,一个十分壮硕的身影正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急匆匆的往前走着。今天的天气十分晴朗,月色也不错,所以即便是行路的人匆忙之中没有带着灯笼,也并不影响他借着月光看清周围的情况。
这名赶路的男子正是之前张屠户案子里面为作为证人的木匠孙畅,他在河东县城西面韩江韩校尉的田庄里做了两天木工活计,完工之后,拿了薪水和赏钱,便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其实这件事情原本是之前就已经说好了的,可是孙木匠那天正准备要去的时候,赵宽却派人来到了他的家中,说有关张屠户的事情想要问问他,孙木匠当时只好先到赵村正家中去。原本以为这一次的活儿肯定要耽误了,可是这年头普通的木匠能从大户人家找来一两天活儿,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情,孙木匠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所以等刘青放他走了之后,连家都没回,便急忙跑到韩江的田庄上去了,韩校尉问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倒是没有为难孙木匠,仍然将原来的那些活儿交给孙木匠做了,孙木匠自然是欢天喜地的答应下来。
其实孙木匠接的这两天的活儿并不大,都是一些小物件,可是却琐碎的很,孙木匠整整做了两天时间才算是完成,原本和家里人说只是出去一天的,所以最后孙木匠怕家里人着急,干完活之后,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背着自己的工具袋子,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可是从城西韩江家中的田庄,到临河村的距离并不近,差不多有好几十里的路程,孙木匠从太阳下山便从韩校尉的庄子上出发,急着往家赶,而且他为了赶时间,也顾不上避讳了,走到映月湖附近的时候,抄近路沿着映月湖湖岸边的小道回到了临河村,可是饶是如此,孙木匠走到村子北头的时候,也已经是二更时分了。
一口气跑了这么远的路之后,孙木匠也有些累了,他借着月光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知道自己已经快要到家了,心中不由得有些高兴,虽然心中舒坦,可是身上却累得很,他如今双腿像是灌铅了一样,一步也不想往前挪动了。孙木匠喘了一口气,在小道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水袋。打开水袋朝着自己嘴里倒了倒,可是却没有一滴水流出来,没办法,跑了这么远的路,那一小袋子水,早已经在路上被孙木匠喝光了。
孙木匠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的将水袋放回了包袱里。然后看看远处波光粼粼的映月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周围不是没有水,可是面对着距离大概只有五十步的映月湖,孙木匠却不敢靠近,更没有想要喝映月湖湖水的想法,孙木匠现在是很渴,可是他却清醒得很,宁愿渴着,也不会去找死。
孙木匠环顾四周,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对于周围的环境并不太熟悉,或许是夜色笼罩的原因,又或者是平时根本不走这条路的缘故,孙木匠影影绰绰的看见前方有一处巨大的宅子,可是却根本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人家。他心中盘算着,如果是村中的大户人家,自己可以去试着敲一下门,即便是人家不愿意让自己借宿,至少也可以讨一碗水喝。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孙木匠决定上前去敲尝试着一下门,可是快要走到大宅子墙根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女子的哭声,他心中有些奇怪,这大半夜的,难道这大路上还有女子吗?孙木匠想不明白,便情不自禁的顺着声音找了过去。起初孙木匠觉得自己听到的哭声应该是从大宅子里面传来的,毕竟大户人家的婢女受了委屈,是不敢轻易说出来的,可是憋在心里也不是办法,所以到了夜里,才自己一个人寻一个角落偷偷地哭。因为夜里安静,所以即便是很小的哭声,也是可以传很远的。
可是孙木匠循着哭声往前走了十几步之后,竟然发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情况,自己所听到的哭声竟然是从大宅子的墙根外面传出来的!借着月光,孙木匠分明看见,不远处大宅子的墙根下,一个身材十分匀称的女子,正一只手扶着墙,一手提着一只灯笼,十分伤心的哭着,哭声十分凄厉,听着让人有一种肝肠寸断的感觉。女子因为当时是面对着墙,所以并没有发现孙木匠正站在远处看她,她仍然在不停的哭泣着,肩膀一颤一颤的,看起来让人不由得一阵怜惜。
女子穿着一件深色的衣服,从身材和年龄上看,应该只有二十多岁,没有盘头,明显是还没有嫁人的样子,孙木匠看着女子的背影,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家中的女儿,孙木匠的大女儿已经及笄了,虽然没有面前的女子年龄大,可是身形上却有些相像,所以看着眼前的女子,孙木匠心中的父爱油然而生。他寻思着这女子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婢女,估计是因为犯了什么错,才被主人勒令不准回家,所以才在这里哭泣,想到这里孙木匠心中又有些不忍,觉得这户人家的主人实在是太苛刻了,即便是女子犯了错误,也没有这么惩罚的道理,这大半夜的,这家主人难道也不怕自己家的婢女出事吗?
因为当时孙木匠被刘青放回来的时间比较早,所以他并没有听到后来的事情,不知道张屠户飞奔着大叫妖怪的时候,心中是有多么的绝望!孙木匠整了整衣衫,准备上前去问个讯,说几句话,如果可能的话,也顺便帮助一下这一名婢女。孙木匠慢慢的走到女子的身后,大概到离女子只有两步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孙木匠和张屠户不一样,他是个十分注重礼数的人,虽然这里没有旁人,可是君子慎独,孙木匠也不想违了礼数。
女子似乎是根本没有想到大半夜里,这条很多人都忌讳的小路上还会有人经过,所以根本就没有防备,另外或许是哭的太伤心的缘故,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后已经出现了一个人。孙木匠走到女子身后,原本想着她会立刻发现自己,可是看着女子仍然在伤心的哭泣,不由得有些尴尬,他原本想要上前去拍一下女子的肩膀,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有违礼数,所以在走到女子身后之后,故意加重了脚步,然后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天已经这么晚了,小娘子为何独自一人在这里哭泣?”
听到孙屠户的声音,女子的肩头猛的震动了一下,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然后她突然停止了哭泣,像是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身后会突然出现一个人一样。听到身后有人问话,她慢慢的转过身,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孙木匠。女子没有转过身的来时候,孙木匠看着她窈窕的身材,精致的发髻,身上的衣服也是质地很好的那一种,所以觉得女子的身份应该不低,即便是婢女,也绝对不是普通的婢女,至少是管事之类的女子,因此自然而然的觉得女子应该有一副好尊容,即便不是美若天仙,至少也应该到让人为之侧目的程度,可是等女子转过身来,孙木匠看到女子的面容之后,却直接愣住了。
因为女子手中提着灯笼,转过身之后又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灯笼提高了一点儿,想要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的情况,所以孙木匠借着灯笼的光亮,十分清晰地看到了女子的面容,比之前借着月光的时候看的清楚的多,也正是因为如此,孙木匠才立刻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女子的面容十分清秀,尖下巴,大眼睛,五官匀称而且皮肤很白,如果是在月光的照耀下,孙木匠肯定觉得她就如仙女下凡一般。可是在灯笼里火光的照耀下,看清了细节之后,孙木匠的心中却是惊骇异常。女子的面容很美,可是皮肤的颜色却是鲜血一样的红色,虽然穿着黑色的衣服,可是脸颊,脖颈,两鬓都是鲜血一样的红色,简直就如一个血人一般,加上女子刚刚哭过,还有泪水正在从脸颊上慢慢滑落,叠加在她皮肤的颜色上,此刻就像是在流血泪一样。
看到眼前的情形,孙木匠立刻被吓住了,他想大喊一声,可是嘴巴哆嗦了几下,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想要逃跑,可是两条腿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根本不听使唤。孙木匠此时没有任何动作,可是身体却因为害怕而微微的颤抖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孙木匠像是好不容易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一样,猛地转身逃跑了,“救命啊!”孙木匠一边快步逃跑,一边大喊着。
女子起初看到孙木匠看到自己之后全身发抖,还有些好奇,可是等到孙木匠叫着逃跑了之后,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灯笼放在地上,然后双手捂着脸,再次失望的大声哭泣起来,仿佛要尽情地发泄掉心中的不满一样,这一次女子的哭声比刚才更响亮了,让人心碎的哭声顺着映月湖宽阔的湖面,传的很远很远。
孙木匠疯狂的向前跑着,似乎逃命一般,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双腿彻底没劲了,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才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孙木匠从地上慢慢的支起身子,抬起头,看了看空空荡荡的路口,确定没有任何东西跟过来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慢慢的坐了起来。孙木匠活动了一下四肢,还好,除了手上刚才摔倒的时候略微擦伤之外,身上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只是刚才飞奔的时候,自己的工具袋被划破了,里面的工具丢了不少,可是如今的情形,孙木匠也根本不敢回去找了。
扶着路边的一棵树歇了一会儿之后,孙木匠依然心有余悸,疯狂奔跑了一阵之后,孙木匠的脑子也变得好使起来,如今他已经想到,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一座大宅子,应该就是那座诡异的红宅子,而自己遇到的那一名女子,应该就是传说中一直在红宅子附近活动的红妖怪。从前的时候,孙木匠也在平时的闲谈中,听村民们说起过这些东西,可是心中却是有些怀疑的,没想到今天竟然自己碰上了。传说中的红妖怪,并不是一名女子,据说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含冤而死的人变成的,今天自己见到的女子,应该是红妖怪幻化而成的,红妖怪幻化成美丽女子,恐怕就是为了吸引过路的男子,然后带到隐蔽的地方杀害掉,想到这里,孙木匠心中不由得有些庆幸,幸亏自己今天谨守礼数,没有莽撞的去触碰红妖怪幻化的女子,否则的话,怕是不会这么容易逃出生天的。
想明白了这些东西之后,孙木匠还是觉得附近不太安全,所以不顾疲惫,急匆匆的朝着家里走去。匆忙赶路的时候,孙木匠突然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张屠户正是几天前在这里被杀害的,传说他在吃了酒之后,似乎在小树林遇到了什么诡异的事情,虽然最后证明杀人的是那个该死的沈成,可是孙木匠知道张屠户是个比较好色的人,他那一天会不会也像自己今晚这样,在小树林里遇到了红妖怪幻化的女子,然后便想着上前占便宜,最后才有此厄运的呢?一般没有多少见识的人,在遇到奇怪的事情之后,都会胡思乱想,孙木匠也不例外,不过孙木匠此时心中也比较庆幸,上天保佑,自己没有张屠户那样的坏毛病,另外自己今天也没有喝酒。
孙木匠回到家中之后,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休息好了之后,便闲着没事儿出去转悠,他是个心中藏不住事情的人,所以很快给别人说起了自己昨天晚上的经历,描述得绘声绘色,而听他讲的人,也是个喜欢传话的,所以不到半日的时间,孙木匠昨天晚上在红宅子附近遇到红妖怪,还差点被抓走的消息便几乎传遍了临河村,而且有越穿越玄乎的感觉,到最后孙木匠是天上将官下凡,红妖怪昨晚与他大战三百回合,最后落荒而逃的版本都出来了。
临河村原本就是一个不是太大的小村子,再加上之前很多富户都搬走了,所以剩下的人并不多,也就一百多户,而且这个时候正是农闲季节,地里没有多少活可干,所以村里就有了大批的闲人,平时吃了饭之后便聚在一起说东道西,孙木匠的事情出来之后,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闹得满城风雨,最后终于传到了一个重要人物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