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听完赵宽的叙述之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怪不得梅儿会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自己昔日心爱的人,原本打算相约白头的人,突然之间成了自己的杀父仇人,这件事情搁谁身上都是一件十分难受的事情,梅儿如今只是不说话硬撑着,已经是十分好的表现了,要是换做是一些心智比较弱的人,或许早就行为失常了。
想到这里,云深叹了一口气,“赵村正,关于这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思!”如今梅儿母女二人状告郑牛杀害张屠户,还提供了案发现场丢失的死者衣服,表面上看是证据确凿,可是这中间还有很多可疑之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云深和郑牛毫不相识,不知道他的性格,所以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郑牛到底会不会是做这件事情的人。
赵宽想了想,“郑牛这个人,平时老实巴结,要我说的话,不像是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所以我觉得是张家母女弄错了,可是张屠户死亡现场失踪的衣物,无端的出现在郑牛的家中,这一点却也不好解释,所以我为了以防万一,在张家母女过来报案之后,便派巡丁去抓郑牛了,如今已经到了,就拘在东院,云少府要不要去看看!”赵宽其实是一个心中有计较的人,要不然也当不好临河村的村正,可是今天有云深在这里,赵宽总有一种忌惮的感觉,很多事情都不敢做主,话说出来也是模棱两可,避免锋芒毕露,免得让云深觉得自己轻视他。
云深也明白赵宽心中的想法,知道有自己在的话,赵宽肯定不会直接做出什么论断,不过云深也只是想听听赵宽对于郑牛的看法,毕竟日久见人心,赵宽当临河村的村正多年,对于村中的人应该都是熟悉的。而且一个人平时的行为,其实是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决定在紧急时刻会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情,那些戏文或者说书人的故事,总是讲述一个十分有心机或者善于隐藏的人,为的只是吸引看客而已,审案的人如果也按照这个逻辑来,就会大错特错。
“算了,我们还是去看看郑牛吧!”云深说完,带着赵家兄弟来到了东院。东院里,一个身材高挑但是有些黑瘦的年轻男子,正老老实实的坐在院子中间的一条长凳上,他腿上放着一小卷丝绸,双手紧紧的抱着,像是揣着一件宝贝一样。整个人虽然老老实实的坐着不敢动,但是却情不自禁的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对周围的的东西十分好奇,但是又不敢乱动的样子。
看着郑牛这个样子,云深心中对郑牛大致有了一定的认识,郑牛看起来很健康但是却有些黑瘦,大概是平日里作为挑夫,经常出力,风吹日晒,但是却又不太舍得吃喝的缘故。左顾右盼则是对于周围环境的好奇,毕竟赵宽家的房子庭院应该比郑牛家中的好多了,所以郑牛情不自禁的想要看看,可是他又不敢走近了看,害怕自己万一笨手笨脚弄坏了什么东西,根本赔不起,这是一种平民百姓小门小户的心态,很适合郑牛的身份。
看着赵村正领着两个衣着不一般的人朝着自己走过来,郑牛虽然不认识,但是看着赵村正恭敬的样子,他意识到对方身份明显比自己高得多,所以当对方走近的时候,连忙站了起来,让出了身下的长凳,然后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或许是有些激动的缘故,郑牛站起身来的时候,忘了手里的一小卷丝绸,所以他站起身之后,那一小卷丝绸便从他身上滚落,然后散了开来,掉在了地上,幸好郑牛站的地方是院中的一片草地,所以即便是丝绸掉在了地上,也没有粘上泥土,然后郑牛便七手八脚的将丝绸胡乱卷起来,然后揣在了怀里。
那一小卷丝绸掉落到地上的时候,云深已经走到郑牛前面不远的地方了,所以即便是郑牛很迅速的收起了丝绸,云深也已经看清楚了那一卷丝绸的材质。说起丝绸,虽然都是用蚕丝纺线织出来的,比麻布高端一些,可是也是分很多种的,而且从名字上就不一样,比如说娟,绫,锦,帛,都是不同层次的东西,一般一匹上好的素帛是可以当一贯钱使用的,但是作为贡品的越州娟,在北方却是你有钱都买不来的。
郑牛怀里的那一卷丝绸,质地上可以说是比较差的一种了,连水纤身上穿的都不如,而水纤来的时候,因为要到乡村来,害怕自己的好衣服糟蹋了,已经特意换了不太好的衣服了。不过那一卷丝绸,相比郑牛身上的麻布衣服来说,那当然是好多了,毕竟这个时代中原几乎没有棉花,棉布更是想都不要想的东西,云深当年和师父一起的时候,倒是在长安的东市见过棉花制成的白叠布,如今河东县的南市也已经有了,但是那个价钱,刺史窦衍用起来都肉疼,更别说一般的富户了。像临河村这样的小村庄,郑牛能够买到这样的丝绸也算是不错了。
其实看郑牛现在的情形,云深也是能够想到一些东西的,但是却觉得有一点儿凄凉的感觉。看郑牛如今的行为,他大概内心是十分高兴的,今天终于将梅儿请到了家中,所以他准备拿出自己的积蓄买些丝绸,给梅儿置办几身好的衣服。其实刚才丝绸掉落的时候,云深已经大致估计过了,那一卷布料大概也就十几尺的样子,以梅儿高挑的身材,即便是能工巧匠,能够做两身衣服已经是极限了,而且这卷丝绸上的花色还是比较鲜艳的那一种,明显是给女子做衣服准备的,看来郑牛根本没有想过给自己也置办一身衣服。
这也是云深心中觉得郑牛有些可怜的原因,郑牛身上既然还带着这一小卷丝绸,那便说明他是在买丝绸回去的路上,便已经被赵宽派人弄到这里来了,郑牛看到自己之后,没有情绪激动,他身上也没有什么激烈反抗过的痕迹,而且自己刚过来的时候,还看到郑牛似乎十分好奇赵宽家中的庭院,所以郑牛应该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来到这里,应该是知道赵宽有事找他,所以就跟着巡丁过来了。他去买丝绸的时候应该是精挑细选的,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甚至这半卷丝绸是他跑到县城中去买的,所以郑牛应该还不知道梅儿在发现父亲的衣服之后,早已跑回了家中,甚至和母亲再次跑到赵村正家中,已经将他告了,如果郑牛真的去了县城的话,他应该连张屠户的死讯都不知道,当然前提是他不是凶手,至于到底真相如何,云深决定试探一番。
云深来到郑牛面前,赵华已经从屋子里搬了一个胡凳过来,让云深坐下来。赵宽介绍了云深的身份,郑牛也忙不迭的给云深跪下行礼。上下打量了郑牛一阵之后,云深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赵头,你去将刘二也请过来吧!”赵华奉命前去,其实听到云深提起刘二,郑牛也是有些奇怪的,因为刘二他是认识的,两个人的家相距不远,而且农闲的时候,两个人都是挑夫,还经常一起去给货物比较多的客人挑东西,所以是十分熟识的。
赵华离开之后,云深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郑牛不要惊慌,耐心的等着,等刘二来了之后事情自然会见分晓。郑牛心中有些疑惑,但是却不敢说什么,毕竟面前这个人的身份是他不能比的,其实最初郑牛听说赵村正找他有事儿的时候,并不认为是什么大事儿,他一大早将梅儿带回家之后,便高兴地去城中买丝绸了,回来的路上便遇见了巡丁,说赵村正找他有事儿,因为平时他总是在临河村和河东县城跑来跑去,频繁拉活儿,所以赵村正也时常找他,有时候让他帮忙去城中送点东西,捎个话什么的,所以这一次郑牛觉得应该也是这一类的事情,就没有放在心上,觉得过来简单的回个话,然后就回去了,后来见到云深之后,云深又让赵华叫刘二过来,郑牛也没有多想,还以为云深要带的东西比较多,觉得他一个人挑不完,所以才又叫了刘二过来。
刘二自从早上在衙门里报了案之后,听云深的话,又回到村里,给赵宽报了信,之后便一直待在家中,不敢走远,怕的就是官府突然想起什么来,再次传唤他,因为一直为这件事情准备着,所以差不多只是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赵华便带着刘二回来了。看见刘二过来之后,云深先小声的给他交代了几声,然后让他去跟郑牛说话,云深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与郑牛相比,有些过于悬殊了,而且自己代表官府身份,问话的时候郑牛可能会有所顾忌,回答的时候看不到郑牛第一时间的正常反应。其实有些话,云深觉得还是还是作为同行的刘二告诉郑牛比较好,自己也可以在旁边认真的看着郑牛的反应。
听完云深的嘱咐,弄明白云深的意思之后,刘二来到郑牛身边,十分随和的像郑牛一样往地上一坐,“郑老弟,咱们之前说好的,今儿个早上要一起往城里倒腾货物的,郑老弟怎么到跟前了又变卦了,害的我今天只好一个人挑了两小篓鱼去了城里,这年头鱼卖得不好,折腾了一早上,也没赚几文钱。”刘二上来像是拉家常一样,和郑牛随便的聊了起来。
郑牛原本以为刘二得了云少府的嘱咐,是上来问什么事情的,可是没想到刘二一开口,竟是责怪自己早上没有和他搭伙倒腾东西,不禁有些惊讶,看看云深他们三人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们两个在聊什么,郑牛也放得开了,“刘大哥就不要怪小弟了,大不了过几天我请刘大哥吃酒赔罪就是了,之前拒绝刘大哥,主要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如今也没必要瞒着刘大哥了,其实之前的时候,我和梅儿约定,今儿个找个机会,等梅儿的父母都出门之后,就偷偷地带梅儿回家,但是我又怕回来的路上被人看见,所以一大早便出了门,专门捡荒僻的地方走,就是想着能不能寻出一条路来,尽量不让村里的人看见。我想着尽量掩人耳目,要是让张屠户发现了,打听着找到我们家,像前面那两回一样,揍我一顿,然后再把梅儿带回去,我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又白挨了一顿打!”这种情况下,郑牛倒是也坦诚,刘二问什么,他都毫不隐瞒的回答,也不敢耍什么花招,他虽然没有那么多心眼,可是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知道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对刘二隐瞒一些东西不说,如果引起了怀疑,云深也会直接开口问的。
得到这样的答复,刘二倒是微微有些惊讶,不过这种事情和他没有太大关系,所以他也没有特别在意,接下来他按照云深的意思,将早上的情况透漏给郑牛,“郑老弟,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其实我今儿个早上去城里的时候,偷了点儿懒,是从映月湖边上的小树林走过去的,当时我意外的发现,住在村子南边的张屠户,脑袋上有个大洞,满头是血,直挺挺的趴在小树林里死掉了,身边还放着一条扁担,我看那扁担,似乎感觉到有些眼熟!”
刘二的话里,是有两个明显的错误的,一来张屠户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仰躺着的,并不是趴着的,二来现场当时并没有发现扁担,刘二之所以这么说,是云深示意的,这是一个潜意识的问题,对于刘二这样说的话,按照实际情况的不同,郑牛其实应该是有不同的回答的,具体的说,就是一般人的潜意识里,总是对已经知道的事情默认通过,而对于别人的错误十分敏感,就因为这个,其实不同的人第一时间对于别人的话的关注点是不一样的。其实刘二说出这句话之后,不光是云深,连赵宽和赵华的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在了郑牛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因为他的回答很重要,郑牛下面一句的回答,决定着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