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山道“咱们家长子是大哥,就算大队把大院子归还,也是给大哥的,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程蕴之就知道冬生这么说是给自己留面子呢。要搁冬生以前的性子,他会直接说你都划清界限是外人,你还是滚蛋吧。现在冬生成熟了,知道顾忌爹的脸面。程蕴之知道兄弟俩肯定处得不那么平和,他便坐着不动,没掺和。
程如海道“冬生,你这样、你这样说”
程如山这样说就是用程如海的借口给堵回去,一点也没法反驳。
“可、大哥他不懂事啊。现在平反,大队要归还我们的家产理应给我们才对。”
程蕴之“老大,冬生说得对。大队归还家产,大部分要给你大伯,你大伯不在就给你大哥。你大哥不懂事,我们就帮他管着。咱们想要什么,你们要自己去挣。”
“这、这里就是我们挣的啊,我们两百块钱赎回来的。”程如海急了。
程如山轻哼一声,“这里是我赎回来的,我媳妇儿当家,跟你没关系。”他冷冷地瞥了程如海一眼,吓得程如海立刻读懂他的意思今日爹刚回来,给爹面子让你进门,下一次再敢随便进门打不死你
当初就算程如海对姜琳他们差一些,只要给他们片瓦挡风雨,程如山也不至于翻脸。住着这样的院子,把姜琳他们赶出去住窝棚,程如山无法接受,绝不原谅。
这时候刘红花带着程铁钢、程金刚和打碗儿过来,进了院子,她就喊道“爹啊,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们啦。要不是有人不让,我们昨天一早就要去接你的啊。”
三个孩子也赶紧上前给爷爷磕头,亲亲热热地说话。程蕴之让他们赶紧起来,问问几个孩子年纪等等。
大宝小宝和程如州正好拿东西回来,看到以后,他俩让程如州把东西放在影壁墙那里,拉着他的手躲在院门楼下嘀咕。
大宝“大哥,那些人可坏呢,想来抢咱们的家。”
程如州面色一凛“抄家”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阴影和恐惧,也是他最憎恨的。
小宝点头,“是的,可坏呢。抢我鸡蛋,给我们吃馊饭,赶我去住牛棚”
牛棚程如州在劳改农场听了无数遍牛棚,那是非常糟糕的地方。他双手叉腰,“真坏”
他瞅了瞅,从墙根抄起一根铜钱粗的棍子来,蹬蹬地走过去,对着正跟程蕴之喋喋不休的刘红花和程如海劈头盖脸抽过去,“混蛋玩意儿,欺负我弟弟,打不死你”
他虽然心智低,力气却更大,那么劈头盖脸抽下去,当时就抽得刘红花嗷嗷的,程如海火了就夺程如州的棍子。
程蕴之忙道“老大,你可不能打你大哥啊。”
这么一说话功夫,程如海也被抽了几下,疼得要命。
刘红花原本想带着孩子来哄哄老爷子,留下吃饭,搬回来住,结果被程如州抽了个结实,气得赶紧领着孩子跑,免得被打着。
大宝小宝两个站在南屋门口一边吃甜瓜一边笑微微地看着,拍手笑道“再让你欺负我嫲嫲和娘,打不死你”
程如州也追着喊“让你欺负我嫲嫲和娘,打不死你”
程如山压根没管,只管收拾东西,他也不和程蕴之解释。
程蕴之叹了口气。
大宝小宝跑过来,对他笑道“爷爷,你别生气,我爹回来,他们再也不能赶我们去住窝棚”
程蕴之心口一阵窒息,拉着大宝小宝的手“咋还赶你们住窝棚”
大宝道“本来住这里,坏蛋赶我们住窝棚。我们又住小院子,我爹回来,我们又搬回来啦。”
小孩子说不明白,程蕴之就仔细问问,约莫的也能猜个大概。
闫润芝拿了水里绞过的手巾给他擦脸擦手,怕他难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咱们老头子老婆子的就别掺和。孩子们都大了,现在结婚有孩子,自己过日子。”
程蕴之握着她的手,歉疚道“倒是我拖累你。”
“你快别说拿人的话了。没你,我能有这样好的一家孩子以后你就和我似的,能干就干点活儿,不能干就吃吃喝喝瞎溜达,孩子们的事儿不用管。”闫润芝拿了个洋柿子先给他垫吧一下,“等会儿吃饭。”
程蕴之却站起来,“咱们在农场吃过第一顿,现在大老远的回来,这第一顿饭得去老大家吃。”
程蕴之抿着嘴,憋着多少年不生的气,背着手就往外走。
闫润芝“你说你干啥,突然还犟起来了。”
程如山道“娘,让我爹溜达溜达吧。”
程蕴之就溜达出去,对大宝小宝道“乖孙孙,给爷爷带路,看看你大伯家住哪里”
大宝小宝就欢快地跑出去给指路。
姜琳跑到院子里,“这样行”可别把老爷子气出好歹来,她虽然才和程蕴之接触,却感觉这是个轻易不生气,生气能憋死的。
闫润芝笑道“咋的不行咱也不能阻止他给亲爹请安,又不想整天看他来家里蹦跶烦人。以后他想你爹,就让你爹过去给他孝敬,不是正好”
姜琳哈哈笑起来,这样也是很行的。
闫润芝“饿了,咱们也不用等,你们先吃。”她给老头子做的手擀面,一份儿汤面,一份儿打卤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姜琳道“等等吧,回家第一顿饭,一起吃。”
程如山还去拿了酒,对姜琳道“你和孩子先吃,没事,爹不讲究这个。”
姜琳“我吃了几块米糕,还吃了几个桃子,不饿呢。”她看看外面,想去看热闹啊。
且说程蕴之去了程如海家。
刘红花正在家里又哭又闹破口大骂呢,“太欺负人了啊。平反了,归还的房子,凭什么不给你这个老大给那个傻子傻子他懂还不是老二家霸占着爹回来,他都不给我们亲近,怎么就这么霸道啊肯定他娘挑唆的一窝子黑心肝儿的,那老妖妇和小妖妇”
程如海“你快别说了,明天等他们不在家,我和爹好好说道说道。爹最重感情,肯定会体谅咱们的难处,少不得会帮衬咱们的。老二家要住那小四合院就让他住,等大院子还回来给我们不是更好”
这时候程蕴之到了门口,让文生领着大宝小宝在外面,不要进去。
因为天黑,程如海两口子又在闹腾,打碗儿做饭,所以都没看到程蕴之。
程蕴之径直走到堂屋门口道“你们想和爹亲近,爹难道不给亲近的快做饭给我吃,大老远的赶路,饿得很。”
程如海和刘红花见鬼一样对视一眼,跑出来,“爹,你咋来了”
程蕴之“我从劳改农场回来,也没个窝,不得投奔大儿子”
刘红花气道“爹,你看看,我们住的什么地方土坯草屋子啊,还让老二给我们爬屋顶上捅漏了,漏雨漏得不像话啊,真是没法儿过日子的。老二两口子,简直是村霸,这要是过去几年,都得游街的”
程蕴之紧紧地皱起眉头,多年的习惯让他已经不生气,不说别人是非对错,但是刘红花的话让他很不高兴。
可做公公的不能管儿媳妇,要管也是婆婆和男人管。
他对程如海道“老大,你先做到位,做弟弟的怎么会不尊敬你你说你弟弟为什么给你把屋子捅漏了冬生虽然厉害,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刘红花抢着道“还能有什么老二家的是个知青,瞧不上老二,还要卖儿子和人私奔,她们自己要出去住窝棚的,怎么赖我们老二一回来他们娘们儿就告状,让老二来熊我们,呜呜呜”她开始哭天抹泪的,“怎么的爹你回来也不给我们做主任由咱们被人欺负”
程蕴之“老大,你爹我是脾气面一些,可我傻不”他瞅着姜琳很好,知书达理,还给冬生生了俩那么好的孩子,对婆婆也孝敬,哪里都挑不出毛病来。老大媳妇居然污蔑人家卖儿子私奔,这不是结仇吗这要是大嫂在,就得让她去跪祠堂反省了。
程如海跪在他跟前,“爹,儿子也没做错什么啊,还不都是政策啊还不都是社会啊”
程蕴之“你把娘和弟媳一家赶出去住窝棚,跟政策和社会有啥关系当初你娘带着你们,她可没亏待你们啊你要说别的,我不知道,你娘是啥样人,你爹我一清二楚啊。”
刘红花立刻冷笑道“算了,爹一看就老糊涂,被人家灌了迷魂汤,回来就找咱们的茬,根本不给我们撑腰的。”
昨天他们在农场,谁知道闫润芝怎么告状的,当然不会说自己家好。
老头子一回来就跑这里要饭吃,他是什么意思老二明明挑回来那么多好吃的,怎么不叫她一家过去吃真是欺人太甚呢
程蕴之被刘红花气得直哆嗦。
程如海还跪在那里哭诉,“爹,当老的,要一碗水端平啊,不能看着大儿子没娘疼,没人撑腰,就只管小老婆和弟弟啊”
“啪”的一声,程蕴之给了程如海一巴掌,“你这个不孝子,那是你娘,你不叫都不孝,哪里来的小老婆”
程如海立刻又赔罪认错,“爹,我错了,我错了。”他自己扇自己几巴掌,“爹你别生气。”
他对刘红花道“赶紧做饭,杀鸡,让爹在这里吃饭。”
刘红花不动弹,却哭天抹泪地干嚎,说老的偏心,老二混蛋等等。
程蕴之原本满怀期待兴奋地从农场回家,想着一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一起过日子,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现实,他叹道“倒不如让我一直呆在那里劳改呢。”
没回来的时候各种想,会把孩子们的关系美化得无与伦比,认为肯定兄友弟恭。回来发现并没有那么好,怪不得老陈说回家也未必痛快呢。
他有些心灰意冷,转身就往外走。
刘红花还在那里喊“回来就会偏帮小的,倒不如不回来”
程如海让她不要胡说了,他追出来,“爹,你留下吃饭,住这里,儿子我养你。”
程蕴之却不肯,自家有公爹不和儿媳妇对面吵架的规矩。大儿媳妇不待见他,他留下这不是故意闹架么,家和万事兴,要是不和,那他还不如消失呢。
他出了门,望着漆黑的夜空,寻思着自己要去哪里一时间茫然无措,竟不知去哪里好。
就在这时候,文生和大宝小宝拎着马灯从草垛后面跑出来,他们一直躲在那里没走呢。
大宝小宝眼珠子乌黑明亮。
大宝“爷爷,走啦。我就说老妖婆不会给爷爷吃饭的。”
小宝“我们要饿死了,爷爷快走。”
文生“爷爷快走。”
程蕴之心里又酸又胀,被他们弄得又酸又软,他道“你们不嫌弃爷爷又老又脏的爷爷干不动了,没本事给你们买糖。”
大宝“爷爷你多洗澡就不脏。我也脏,娘逼着我们天天洗。”
小宝“我爹会买糖啊,就是我娘不给多吃,爷爷你来了,咱家还是我娘说了算吗”
程蕴之笑起来“当然是你娘说了算。”
小宝小肩膀垮下来,“那你能不能让我娘每天多给我两块糖啊”
程蕴之“吃糖多了烂牙,肚子里有虫虫,可了不得。”
小宝怎么和嫲嫲说一样大人都是骗人的糖罐子从来不长虫子
文生从兜里掏出两块糖来,塞个小宝,“给你。”
小宝眼睛都亮了,“哪里来的”
文生“他们给的。”到底谁给的他也忘了,他只是一起玩,叫什么并不记得。
小宝开心地揣兜里,这两天给爷爷和大哥的又赚回来了。
大宝
程蕴之牵着大宝小宝的手,文生拎着马灯走在头里,到家门口,姜琳和程如山去给知青点和商婆子送螃蟹刚回来。他们带回来很多,一家吃不完,大家分着吃尝个新鲜。
看到程蕴之回来,姜琳“爹,正好吃饭。”
程蕴之点点头,有心说点什么,又堵得慌,索性什么也不说。自己不在家怎么过日子,自己回来还怎么过就是。
闫润芝看他回来,笑道“我擀面条的手艺又高一大截,你要是晚点,可吃不上了。太香了”她拿了酱油、醋、麻油过来,对姜琳道“宝儿娘,看我给你调的料汁,是不是那个味儿”
姜琳尝了尝,酸酸香香的,又清爽,还带着酱油的鲜味儿,她赞道“好味道”
这酱油不是大厂出来的,而是做农家酱的时候提取的秋油,跟买的酱油叫一个名字,但是比酱油更鲜美一些,也不容易得。姜琳前些天给人修屋子,人家没钱,也没什么鸡蛋,娘家村里做大酱得了酱油和大酱,就问姜琳能不能当鸡蛋使。姜琳尝了尝,觉得味道很鲜美,就要了一瓶子酱油加一小坛子农家酱。
农家酱是一年四季必备的,不管直接蘸葱、菜,还是炖茄子,亦或者炖鸡蛋,下饭又美味。
姜琳很喜欢吃,闫润芝就时常炸酱备着。
姜琳给程蕴之倒一些,“爹你尝尝,可鲜了。”她又给文生盛面拌面,问他喜欢吃什么。
程蕴之把面拌拌,尝尝,“不错既鲜还美,吃下去回甘,舌底生津。”他夸闫润芝“小润厨艺又进步了。”
闫润芝嗔了他一眼,什么小润的,一把年纪都有儿媳妇孙子,这不是让人家笑话嘛。
大宝小宝立刻就被小润这个称呼吸引注意力,嘴巴又快。
大宝“小润是谁妹妹吗”
小宝“是面条爷爷说面条好吃。”
小哥俩立刻嘿嘿一笑,又捅捅文生。文生正跟姜琳嘀嘀咕咕,表示娘给什么就吃什么,乖宝宝不挑食。
姜琳就给他拌一点料汁,再拌一些菜,免得他不懂事吃得太咸。
“娘做的饭最香了。”文生张大嘴巴,像孩子一样大口吃面,一边吃一边夸,“我最喜欢吃面条了。”
程蕴之眼泪差点掉下来,这孩子,小时候最喜欢和他娘对着干,让他吃面条说什么“老婆子才吃烂面汤”,每次过生日吃长寿面他都提条件。
姜琳看小哥俩在那里咬耳朵,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呢,眼睛里都透着狡猾的小模样,便提醒他们好好吃饭。
因为人多,大宝小宝又各人一个碗,家里碗不够,姜琳吃完面条,程如山把她的碗拿过去直接盛面条吃。
姜琳忙道“我给你涮涮。”
程如山“不用。”
姜琳看别人都不在意,便也假装不在意,她起身去屋里收拾一下,把被褥都拿出来。之前买的布、棉花,闫润芝都已经絮过。这会儿天还不冷,老两口一铺一盖就够。文生是大人,自己一条被子,卷个筒不需要褥子。
大宝小宝,还有程如山,姜琳有点犯愁。
文生和大宝小宝吃完,也跑到屋里来,上了炕开始滚棉被。
文生“我要和娘一起睡。”
大宝小宝“我也要和娘一起睡”
三个人开始铺被子摆枕头。
闫润芝进来道“文生,你和爷爷嫲嫲一起睡。这个炕小,睡不下的。”
大宝小宝“是的,还有妹妹呢,给她留个地方。”
文生“妹妹在哪里”他左右扒拉着找妹妹。
大宝小宝“笨啦,在火车上还没到呢。万一半夜到了没地方,麻烦。”
文生蹙着眉头看姜琳,“娘”
姜琳一哆嗦,对进来的程如山道“不如你晚上陪大哥在西厢睡”
程如山手臂搭在她腰上,垂眼看她“我要陪媳妇儿睡。”
姜琳“”
大宝小宝又开始摆弄,给冬生安排一个位置。
最终文生乖乖地给妹妹腾位置,跟着嫲嫲去西间。闫润芝让大宝小宝跟她和爷爷睡,大宝小宝不肯,要和爹妈一个炕。
姜琳“先让他们在这里吧。”
闫润芝见姜琳这个意思,她就不多说什么,拍拍儿子的肩膀,牵着文生的手“文生,去和你爷爷洗澡。看着点爷爷,别摔了啊。”
文生痛快地答应,又招呼大宝小宝也去。
等他们洗过回来,玩一会儿就睡觉,这两天赶路有点累,回来又做饭又搬家的也有点晚。
程如山最后一个进屋的,姜琳已经把大宝小宝安排好,她搂着小宝,把大宝留给他搂,他默默地上炕躺下。
睡到半夜,小宝突然爬起来,嘴里哼哼唧唧“嘘嘘,我要嘘嘘。”
他白天吃了不少瓜果,半夜很容易起夜。
程如山立刻醒了,隐约看儿子撅着要朝炕上尿,他赶紧起身把俩孩子的小尿罐从炕下摸起来。
姜琳也醒了,点上油灯,顺便把大宝拍起来撒尿。
程如山拿小尿罐给他们接,俩孩子闭着眼继续睡,站在炕沿上,左摇右晃的。
姜琳本来能一觉到天亮的,结果别人上厕所自己也条件反射,她下去再回来,就发现撒完尿的小哥俩互相抱着歪在一边横着睡了。
这下她就要和程如山睡在一起了。
姜琳小声道“你把他俩正过来。”
程如山闭着眼,鼻音浓重,“上来。”他也不睁眼,手举过头顶准确地抓住她的手臂往前一带,姜琳被他拉得差点趴在他脸上,她赶紧麻溜上炕,顺便吹灭油灯。
程如山一翻身把她扣在臂弯里,再收紧双臂,软玉温香抱个满怀,“睡吧。”
身体贴着身体,姜琳浑身紧绷绷的哪里睡得着啊好几次想悄悄地从他怀里溜出来都没成功。
“你再动,我们就要动一晚上了。”程如山带着惺忪睡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姜琳瞬间不动了。
他低笑,轻轻拍拍她,“睡吧。”
感觉他没有要进一步的意思,只是搂着她,姜琳也不再紧张慢慢地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就睡着。
第二天姜琳是被人看醒的。
她一睁眼就发现头上有一大两小三个脑袋,她满脸疑惑,“你们干嘛”
程如山摸摸她的脸颊,俯首在她鼻尖上亲一下,“叫你吃饭。”
大宝小宝也凑上来,在她脸上亲一下,小宝亲得特别实在,吧唧带响,口水都留在她脸颊上。
吃饭
姜琳赶紧坐起来,“几点了”
程如山“估摸八点吧。”
姜琳在乡下,这个季节七点起就算懒的,她居然睡到八点。
下面传来闫润芝的笑声,“宝儿娘别担心,我也才起呢,冬生做的饭。”
大宝小宝嘿嘿直笑,嫲嫲怕娘害羞,还得叮嘱他们不许笑话娘起得晚太阳公公晒屁股呢。
姜琳下了地,“爹和文生呢”
闫润芝“你爹领他遛弯去,熟悉熟悉。”
姜琳看向程如山,“你怎么不陪着去,爹刚回来”估计对村里都不是很熟悉了。
程如山道“没事,这是他家,随便哪里溜达去。”
其实是程蕴之特意不让别人陪的,他要领着侄子去祖坟那里看看,去念叨念叨,再在村里溜达溜达,看看现在的变化。再去大队走走,怎么个平反法儿,怎么还家产,给他和侄子怎么安排上工。
他不想回来吃闲饭,毕竟在农场就劳动,难道回家就吃干饭他和侄子俩大男人,饭量很大,这一下家里的粮食得吃双倍的。
吃饭的时候,程蕴之领着侄子回来。这一趟不少人看到他,有犹豫一下就打招呼的,有看到就飞奔躲了的,也有愣住不知道是要道歉还要如何的,反正什么反应的都有。
毕竟当初打土豪的时候,有人带头把他们家的地、房子、家具、家什儿、粮食等全都拿出去,一样样地分。有用的分了去,没用的就烧掉、砸烂,比如好些书直接给孩子擦屁股,花瓶嫌太封建,装米面粮油都不好使,直接砸碎
原本程蕴之以为已经忘记的一些事情,居然还会那么清晰地浮现起来,原本以为并不憎恨的,其实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逛了这一趟,他感觉很累。
闫润芝和姜琳已经把饭摆下,让他们洗手吃饭。
姜琳看程蕴之情绪低落,就道“爹,你们刚回来,先帮忙把东厢收拾一下。我想做个书房,以后谁要是看书写字就在那屋,大宝小宝上学也在那屋学习就行。”
程蕴之“行,我瞅瞅。”
姜琳“刚回来,别想着去队里上工,先熟悉一下。等大队开了平反会议,把该还的东西还给咱们再说。”
姜琳看程蕴之身体不太好,右腿走路的时候略有点跛,闫润芝说膝盖当年跪坏了,腿直不起来。姜琳就不想让他干活。程如山有工作,跑运输很赚钱,她也能赚鸡蛋粮食,闫润芝绣花也有收入。过不了多富的日子,温饱还是可以的。
闫润芝道“听宝儿娘的,咱家宝儿娘做主。”
程如山“爹领着大哥、大宝小宝学识字。”大宝小宝虽然爱听故事,也瞎编故事,但是认识不了几个字,只会写天下太平。
姜琳又给安排几样,免得程蕴之闲着没事儿干胡思乱想,或者觉得拖累大家什么的,有事干他就能找到自己的个人价值。
吃过早饭,姜琳还得去给人铺屋顶。
程如山“我今日没事,陪你一起去。”
姜琳“你说给我们拉瓦呢,什么时候啊”
程如山笑道“难道我会骗你过两天戴国华来接我,先给你拉两车瓦再走,成不”
姜琳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听爹娘要去铺瓦,大宝小宝文生立刻要跟着。
姜琳“你们在家给爷爷嫲嫲帮忙,刚搬家好些地方乱糟糟的,需要收拾。爷爷嫲嫲力气小,需要男子汉们帮忙。”
大宝一听立刻道“好”
小宝小声嘟囔“好啥啊你好,琳琳让我们在家里识字,多不好玩啊。”
像学校的学生那样,摇头晃脑地读书,好没劲。
姜琳“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答应就做到。”她赶紧拉着程如山走了。
今天他们去黄寡妇家,拖了两天,黄寡妇挺着急的。
黄寡妇男人去年没了,她带着13岁的闺女青杏和小儿子国庆独自过活。家住在程玉莲家旁边,菜园和闫润芝的挨着,关系还不错。姜琳去给她家修屋顶,发现她家屋顶已经没眼看,再不修不是漏,是彻底崩坏的问题。
黄寡妇咬牙想买瓦盖上,但是家里根本没有现钱,愁得发慌。
姜琳虽然是生意人,对鳏寡孤独还是怀有同情心,她知道黄寡妇的难处,就让黄寡妇做工顶钱。姜琳设计好几样小绣活,闫润芝绣花,别人帮忙缝。现在青杏学绣花,闫润芝说做得不错,合格的。
这时候大队正忙秋收,商宝柱和商宗慧要去下地,姜琳就和程如山一起去。
黄寡妇让青杏和国庆在家里招待,她则去上工秋收。
姜琳先去粗略清点一下发给黄寡妇家的瓦片,数量差不多,另外还有少量水泥,可以封脊瓦。
她脱了鞋就要上墙,却被程如山抓住手。
她道“你在下面帮我抛瓦片,我上去看看。”
程如山想说你女人家家的,在下面好了,跑那么高干嘛,但是想想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自从上一次她说他瞧不起女人,他就检讨自己,可又不想她累着。
“你注意安全。”他终是没再阻止她。
姜琳笑道“我可怕疼,当然会小心。”
她爬上墙,看程如山紧张地瞅着她,她笑了笑,决定循序渐进,免得刺激他。她站在墙头,“可以了。”
程如山掂量一下,估算距离,试探着给她抛出第一块瓦片。
姜琳顺手接住,一点都不吃力,她力气还是很大的。
程如山“”他又默默地抛给她几片。
姜琳接到五片,就搬起来送到房顶上去,在一个位置固定好,然后继续接瓦片。
等数量差不多,先停下,准备铺瓦片。
青杏领着弟弟按照姜琳要求躲在远一点的地方,免得砸着,她一边绣花忍不住盯着姜琳看,越看眼睛就拔不下来了。她从来没见到还有姐姐婶子的能干这样的营生呢
程如山看差不多,便直接跃上墙头,再上屋顶帮姜琳铺瓦片。
两人就开启了跑到黄寡妇家房顶上卿卿我我秀恩爱的模式。
程如山动作很麻利,中途还下去帮她和泥,再拎上来。
“要不你还是帮人买瓦吧,铺瓦片让别人来。”程如山跟她商量。
姜琳“可以啊,我也没打算一直做工地。”一直做工地,到老只是个工人、工匠而已,管资源才能当老板嘛。不管从赚钱多还是省力来说,她当然也想当小老板呀。
前世她先给人打工很快就组织一伙技术好关系不错的,自己接单子做口碑,后来又成立小规模的装潢工作室。因为负责认真、技术过硬、细节讲究,口碑超好。业主口口相传,还介绍好多别墅装修的活儿给她,反正做得还不错。
程如山松了口气,他是真担心她一直爬高窜低的,万一摔着磕着。
晌午不到,姜琳和程如山就把黄寡妇家两间小屋顶铺好。
程如山先跳下去,直接对站在屋檐上面的姜琳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姜琳看看自己走到墙头那里也不远,这样跳下去多危险,他才让她注意安全,又引她冒险。
这个人
程如山站在院子里,张开怀抱,仰头朝她笑,“来,别怕,摔了我给你垫着。”
他想让她对他彻底敞开心扉、放下戒备,完完全全地信任他。如果她能把生命安全交给他,她就会把身心都交给他。
姜琳看他那样认真地诱惑她,倒不像是逗着玩的,是真的想让她跳下去。
这要是给她摔了,她不得打死他
可他眼神声音里都充满蛊惑,在煽动她冒险一试,表示他真的会接住她,让她可以放心把自己交给他。
她一咬牙,就朝着他扑过去,心里想着,反正他在下面垫着呢,摔了也摔不着她。
程如山看她果然朝自己扑下来,笑得很是开心,双膝微曲大手卡在她的腋下,稳稳地接住她,“我说可以就可以。”
他朝她笑,抱着她还轻轻抛了抛,她力气不小但是身体轻快。
想亲她。
姜琳心头热热的,视线一转,看到南边梧桐树下的青杏和国庆姐弟俩,青杏正一脸崇拜艳慕的眼神瞅着她。
姜琳吓了一跳,赶紧拍拍程如山放下他,太过分了,秀恩爱秀到别人家,教坏人家女孩子。
程如山放下她,两人洗洗手脚,他帮她把东西收拾一下拎上筐子,握着她的手回家吃饭去。
青杏看着他俩,脸都红了。
程如山和姜琳刚出去,就看到文生带着大宝小宝跑过来。
“娘,晌午了,吃饭啦。”
姜琳问问他们在家干什么,乖不乖,有没有听爷爷嫲嫲的话,有没有捣乱。姜琳让他们三个在家里给爷爷帮忙,爷爷给他们布置了任务,学识字顺便背一首唐诗。
大宝小宝背诵很快,认字不耐烦,敷衍了事磨洋工。文生明明从前都会,却也跟着大宝小宝一样,说自己不会,瞎念。程蕴之也不逼着他们学,经历过那些事情以后,他觉得孩子开心就好,学不学的呢,学多学少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他给他们讲故事,三个“孩子”听的无比认真感兴趣。
文生自己套个曲子,唱几句,大宝小宝俩用冬生琳琳改编了一遍,不过这一次冬生琳琳结婚以后有四个孩子了。
文生、大宝小宝、妹妹。
到了家,闫润芝已经做好饭,除了时蔬等家常菜,她和程蕴之还商量做了个腊肠炒烟熏鱼。烟熏鱼泡一上午,鱼肉撕条,油爆香花椒大料,然后料捞出来,再爆炒葱姜蒜,把腊肠炒得透明,加上鱼肉炒,加入酱油、盐、糖,小火焖软入味。
如果有米饭来一碗,那可香甜鲜美,没有米饭,把馒头放进汤汁里泡一下,吃起来也一样鲜美。
姜琳闻着味儿就口水得不行,“爹、娘,你们做的菜,都把食谱记下来啊。”正好给程蕴之找事儿干,省得老爷子生性敏感,闲着容易闹心事。
下午姜琳和程如山继续去帮人铺瓦,傍晚的时候,段长安送来一车瓦。程如山帮着把瓦卸下去,又跟段长安说晚上请他和朱俊杰吃饭,就在朱俊杰那里。
段长安高兴地说他去找朱俊杰打招呼。
程如山要跑运输,虽然自己和戴国华一辆车搭伙,可他觉得这种工作不是一个人做的,最好还是找两三个伙伴儿合作。
如果是别人,自然不会这样,毕竟司机是很吃香的职业,贸然找别人搭伙儿帮忙,万一让人把自己顶了呢一般人是绝对不待这么干的。程如山想法不一样,他既不怕别人顶了自己,也自信别人顶不了自己。
姜琳给他收拾一些腊鱼干,让他带去给两人。
闫润芝做饭的时候,程福军亲自来请程蕴之,“二哥,咱们去大队说话。”
程蕴之他们在村里身份特殊,以前都是叫爷的,现在不流行那一套,但是也不能全按村里其他人辈分来,所以他们就按年龄来称呼了。反正他和程福贵也算一个辈分的,叫程蕴之一声二哥也行。
程蕴之倒是无所谓,对称呼之类并不执着。
他道“要是正事,等冬生回来,我现在乍回来,也不管事。”
程蕴之从年轻时候就不管家事,都是大哥管,现在回来,他自然也不贸然插手。
程福军道“有些事还是和二哥说方便,冬生毕竟年轻,有些事情说不开。”
程蕴之想了想,就跟闫润芝和姜琳招呼一声,他去大队部。
闫润芝赶紧悄悄叮嘱他,“要是大事,你就说拿不准主意回家商量,别自己做主。”
程蕴之点头,“我知道呢。”
程蕴之去了大队部,房子是他从小住的正院,结婚以后他就带着媳妇儿搬去偏院,现在重回故地,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除了程福军还有程福联以及其他干部,倒是没看到程福万那些碍眼的。他们主要想和程蕴之商量一下归还财物的事儿,有些东西早就分了,根本没法还,房子的话大队部各生产队部还用着,要是还了大队部都没地方。
他们也很为难,想和程蕴之提前商量一下。
程蕴之听了道“书记、大队长,这个事儿我真做不了主。你们和冬生商量吧,要不你们问冬生媳妇也行。”
程福军等人没想到程蕴之现在这样没脾气,什么都不做主,什么都问儿子媳妇。他们也叹了口气,当年的二爷,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
程蕴之和他们说一会儿,因为各种复杂的因素,彼此相顾无言,说起来实在有点尴尬。
程福军他们不是坏人,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对他们出手,公事公办。
程蕴之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对他们也不会怀恨在心,但是二十来年的逆境沉沦,让他也没那么容易敞开心扉再称兄道弟。多年的运动让他养成不乱说,不主动开口的习惯。宁愿做哑巴不要随便说话,说出去的话就收不回来,可以被当成证据。
没办法,程福军只得先让他回去。
程蕴之走到巷口,正好碰到来接他的姜琳。他就把大队的意思告诉姜琳,要是老大总为这点事儿闹腾,叫程蕴之说还不如留给大队,不要还回来。
姜琳看他腿脚不好,过门槛的时候扶了他一把,回到屋里,闫润芝已经摆好饭。
姜琳“爹,我有个建议。”
“宝儿娘,你说。”
“那大院子那么大,拿回来咱们现在也不合适住。”这时候还是敏感的,住进那么大的院子会遭人非议。
闫润芝“我也觉得,太大了,空荡荡的,我们住不过来。”
姜琳又道“我们租给大队一部分。另外拿回来一部分,修整以后办个小展览室,把咱们家的一些事迹展示出来,也好让社员孩子们知道咱们家的事儿。”她看了闫润芝一眼,“把外公家的事儿也一起摆出来。”
已经发生过的伤害,不可能当没发生过,埋在心头的那些伤痛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压抑不是办法,倒不如有个正经途径让人缅怀,让后来人了解。
闫润芝擦擦眼泪,对程蕴之道“老头子,宝儿娘就是省城来的有见识,我觉得这个招儿好。”
程蕴之从来没想到还能这样呢,姜琳的建议很新奇,这就好比修村志、家族史,还是以他家为首。他还是有些顾虑“犯不犯错啊政策让不让啊”
姜琳笑道“咱们先和县文化部沟通,要是他们批准,肯定有县文化馆的工作人员下来操办。”
闫润芝也双手赞成。
大宝小宝听见,拉着文生跑过来,也不管什么事,就喊道“我们也举手赞成,琳琳说了算。”
闫润芝让他们洗手吃饭。
吃过饭姜琳几个坐在桌前说话,文生带着大宝小宝做游戏。
程如山从外面回来,他脚步依然沉稳,只是一双黑亮的眼睛明波欲流,一看就喝了不少酒。他进屋看姜琳和爹娘商量事情,便径直坐在姜琳旁边,胳膊一伸揽住她的腰。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