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程如海的声音闫润芝不哭了,冷笑一声,早就料到他要来探虚实,偏不给他得逞
程如海已经听见小院里又哭又笑的声音,可他们不开门,他也不敢破门而入。他扬声道“冬生,你回来做大哥的高兴,你想要啥你只管说,大哥给你送。大哥买了酒杀了鸡,想和你喝两盅叙叙兄弟情义。”
他既怕程如山被闫润芝挑唆找他算账,又想看看程如山带多少钱回来,以前程如山每次回来都带钱的,这次肯定更多。
程如山刚要说话,闫润芝摁着他的手,让他不要搭腔。
程如山便默默吃饭,他倒想先去找程如海当面问问呢,以前怎么说的兄弟同气连枝互相守望自己赚了钱就是兄弟,自己被抓去监狱就是破烂儿程如海不帮衬就算,他居然敢趁着自己不在欺负娘和姜琳。
如果不是娘说刚回来一定要先吃团圆饭,只怕这会儿程如海饭都没得吃了。
他还敢来说什么兄弟。
姜琳已经默默地给程如海点蜡,因为是亲兄弟,所以要点支最大的。
如果程家能够平反,那是不是有些东西也要归还
程如海和家里划清界限,那这些东西他没份儿了吧哈哈,想想就很舒坦呢。
她嘴角露出欢快的笑。
对面的程如山心中翻涌的戾气在看到她唇角的笑时,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他指着那盘炒熏腊肉,“你尝尝我手艺如何,哪里需要改进的。”
这腊肉不是单纯用咸盐搓、风干的,还进行了熏制,用松枝、柏木等加上一些柑橘皮熏制,这种熏肉只在一些特别地方买到,至少当地是不做的。
她尝了一块,腊肉肥瘦相间,经过腌制、风干、熏制以后,肥肉已经固化,炒出来变成透明的,吃起来香甜不腻,特别下饭。她不由得眯了眯眼睛,点点头,“好吃”她不禁有些怀疑程如山到底去了哪里
闫润芝慈祥道“宝儿娘,好吃你就多吃点。”
程大宝也给姜琳夹肉,“娘,好吃你就多吃点。”程小宝也有样学样。
姜琳“咱们都吃。”
一家人也不管程如海在外面气得鼓破肚子,说说笑笑吃吃喝喝。
因为高兴,饭菜香,闫润芝喝了不少酒,姜琳吃了两大碗面条,程大宝小宝也吃了一碗。
吃完,俩孩子拉着姜琳在院子里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他俩总是被别的孩子排挤,没有人和他们玩儿,多人游戏也是小哥俩自己玩儿。让娘陪他们玩儿,是程小宝最渴望的事儿,而有爹有娘陪着,是俩孩子最大的心愿,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闫润芝心里高兴,脑子清楚身体却开始不听使唤,她看着和孩子们玩的姜琳,悄悄对程如山道“冬生,宝儿娘从大城市过来见过花花世界的,不稀罕咱们小破地方也情有可原。以前咱管不起,以后咱好好过日子,好好疼媳妇。”
程如山端着酒碗和她的碰了碰,“娘,我记住呢。”
闫润芝摆摆手,“娘喝醉了先去睡觉,你收拾饭桌刷碗啊。”
程如山“刚吃完就睡”
闫润芝“我没吃肉,不怕,我得去占炕。”她乐颠颠地唱着小曲儿爬上东间躺下,一边揉肚子一边憧憬下一次全家人团圆来年添丁。
姜琳和孩子玩了一会儿,看程如山吃完,就帮忙收拾。
程如山“要不要出去走走,消消食”
姜琳恨不得躲着他呢,还出去走走,她立刻打个哈欠,“好困啊。”
程如山“时间还早,睡早了积食儿。他俩吃得不少。”
他拿孩子说事,姜琳就不好拒绝,不知不觉她已经进入角色主动关心俩孩子。
这时候程如海早走了,大队部附近很安静,夜晚有蝉鸣和草虫叫声,越发显得静谧。
黑乎乎光线不好,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溜达的。
俩孩子因为睡过一会儿格外精神,一家四口手牵手,走了一圈又一圈,俩孩子意犹未尽不肯撒开。
大宝小宝最开心了,他们也终于有爹娘一起啦
两人恨不得跑大队去,用大喇叭吆喝吆喝,告诉全村的狗蛋狗剩们知道,他们爹程如山回来了,他们也有爹疼娘亲啦。
看谁敢笑话他们哼,明天早上就和爹娘出去溜达一圈,让他们看看。
小哥俩兴奋得很,一点都不困。
姜琳约莫时间差不多,就对大宝小宝道“该回家睡觉了。”
俩孩子向来乖巧,今日因为有爹娘疼爱就任性一下,还要继续玩儿。
程小宝拉着她的手“娘,没走够。”程大宝用行动表示要继续走。
姜琳“小孩子不能睡得太晚。”
程如山“再走走吧。”
程小宝“冬生说得对。”
姜琳“”以后家里不能投票表决,只能搞独裁。
又走了约摸十分钟,程如山表示回家,俩孩子乖乖地听话,也不要牵手又变成程如山身上俩挂件。
程小宝非要程大宝和他一起一人一边坐在爹的肩膀上,觉得这样最拉风,村里别的孩子谁也没这个待遇。
程如山很配合,姜琳已经说不出啥,只能在边上做护法。大宝乖乖坐着,小宝还要动来动去,姜琳为了扶着他,整个人都靠在程如山身上。她只专注孩子,自己没注意也就忘了紧张。
程如山感觉她柔软的身体贴着自己的手臂,很想揽她入怀,却终究克制住了。
回家发现号称喝醉的闫润芝已经烧过艾草熏了蚊子。
程如山让姜琳自己去洗,他帮俩孩子洗澡。
其实大宝小宝自己会洗,以前他不在家,闫润芝管不过来,大宝小宝都是互相洗的,你给我擦背,我给你洗头。洗完,他拿布单子给俩孩子擦干,一手一个拎炕上去,然后他出去洗澡。
程大宝和程小宝开始排枕头,程如山没枕头,两小只纠结。
程小宝“咱们咋睡”他比划了一下,“咱俩在中间,冬生和琳琳在两边。”嫲嫲说冬生和琳琳是一对。
程大宝想起嫲嫲说的,就道“爹娘一边,咱俩一边。”
姜琳看着两小只在纠结她也纠结的问题,立刻爬上炕,“娘喜欢靠墙睡,你俩睡中间。”
她朝程小宝一招手,已经有些犯困的程小宝立刻上钩,歪进她怀里去,小手很自然地伸出去摸她的耳朵,还嘟囔“琳琳是冬生的媳妇儿。”
姜琳“”她对程大宝道“好啦。赶紧睡觉。”她是真困了,今天心累。
等程如山擦着头发回来的时候,姜琳已经搂着小宝和大宝睡着。小宝趴在她怀里,大宝拉着她的手,一副怕她跑了的样子。
程如山就感觉自己心里好像蹿出一只小兔子,又软又嫩,充满无限渴望。他上炕,躺在大宝另一侧,把大宝揽过来。
这一天姜琳也实在是累了,睡得很香,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突然被梦惊醒。她做了个梦,自己被绑住怎么都逃不掉,一着急就醒了。她动动胳膊,揽着小宝的那只手被人握住抽不回来。
此时外面已经泛起亮光,屋里清光朦胧,姜琳睁开眼看着睡在中间的小宝和大宝,另外一边是安静入睡的程如山。
其实大宝小宝和他挺像的,高高的鼻子,又长又黑的眉毛。
程如山因为特殊的训练和敏感,被人盯着看立刻就会有感觉,不过他没动,反而任由她看。等她要把手抽回去的时候,他故意握紧,依然装睡的样子。
姜琳怕弄醒他,居然就任由他握着,继续躺着并没有起来。
程如山笑了笑。
晨起一通忙活,洗漱、做饭、喂鸡。
吃饭之前,程如山让闫润芝和姜琳在饭桌前坐下,他有话要说。
闫润芝喜滋滋的,“整天被人家开会,咱们还没开过呢,宝儿娘,快来上座。”
姜琳“”你要是搁现代,绝对是个好业务员。她让闫润芝坐,她坐在旁边,程大宝程小宝也跑过来乖乖坐下开会。
程如山笑了笑,把一个塑料皮的夹子拿出来,从里面拿出几张纸和单据放在桌上,他看了闫润芝和姜琳一眼,“这里面一共有七千块钱,我”
“哇”闫润芝表情比孩子还夸张,“七千冬生真能干,娘还没见过七块钱呢”
姜琳虽然没那么夸张,眼睛却也瞪圆了。三分钱一个包子,四分钱一个鸡蛋,这得多买多少巨款啊八十年代万元户都了不得,他现在就是万元户。
大佬,请收下我的膝盖
想起自己创业时候的艰辛,姜琳由衷钦佩。
接收到姜琳眼中的小星星,程如山笑起来,把其中一份拿出来,他道“我买东西、坐车乱七八糟花了一些。还有一些我留着去办关系用。剩下六千,你俩一人一半。”他给了姜琳一张单子,“这是存款单,再拿咱家户口本还有大队介绍信和我的印章去县信用社取。”
姜琳目瞪口呆的,“给给我”
程如山目光温润,凝视着她,“对,给你。”
姜琳脱口道“你就不怕我拿着跑了”
闫润芝和大宝小宝立刻紧张地看着她。
程如山半开玩笑道“给你就是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如果想托关系回城,有钱很容易。当然,要是你想,我帮你办关系不用花多少钱。”
姜琳却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哎呀呀,他这不会是试探她吧。想想可怜的潜博,她决定虚伪一点,她笑道“算了,我拿着不安全。”
程如山笑起来,把另外一份给闫润芝,“娘你存着吧,等我爹回来还要花钱。”
闫润芝开始抹泪,“到时候照顾如州是咱们应当的,那孩子可怜。就是这钱”她推给姜琳,可怜巴巴地瞅着姜琳,“宝儿娘,你当家,你管着。以后咱家花钱都管你申请,你说了算。”
姜琳“”什么情况
程小宝“六千是多少”
程大宝“很多。”
程小宝“比一万多还是少”
程大宝“嗯。”
程小宝“有我贵不”
姜琳“”
闫润芝笑道“哪有你贵啊。”
程小宝又高兴起来,挺着小胸脯,“琳琳,你拿着吧,买花裙子穿够了吧”
姜琳“”你叫上瘾了是吧。
程大宝“买个自行车骑”去城里就能骑车了。
姜琳“小爷们儿说得对,自行车应该买。”买辆自行车估计能骑二十年,哈哈。还得买个缝纫机,自己家做衣服之类的起码也得用十几年。还得买个钟表,看时间,再买个收音机听听外面的声音姜琳你给我打住这又不是你的钱而且你干嘛这么投入地盘算买什么过日子你
姜琳瞅着桌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完蛋,她居然很投入地盘算怎么和这家人过日子,她是真的进入状态了。
她自己纠结到说不出话,没注意到屋里大家都没说话,闫润芝紧张地看着她,程如山倒是不紧张,只耐心地等待着。
姜琳抬头,他有些飘的眼神立刻看向她。
姜琳“以后说不定条件越来越好,这钱咱们留着当本钱干点什么吧。”要是一下子花了,万一到时候用钱呢
程如山“你决定。”
闫润芝喜滋滋地道“宝儿娘,你收好,咱们开饭啦。”
姜琳犹豫了一下看向程如山,他朝她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只管收起来。姜琳便拿去收到一个带锁的手箱里。这笔钱虽然很多,她却真的不敢花。
程如山这六年在外面做什么有人说他坐牢,他自己说跑运输,她却觉得没那么简单。跑运输人家能给他家平反除非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知识分子,上头有人照顾,否则哪里那么容易平反这个年代要赚七千块钱,得多不容易
她自己年轻轻辍学打工养活自己,后来带着二三十个人开装潢工作室,她知道赚钱有多不容易。
就因为知道,所以她更不想随便花程如山的钱。人不能坐吃山空,未来大好的机遇呢,还是要奋斗的。
早饭闫润芝做了煮鸡蛋、蒸鸡蛋羹、炖咸菜,再就是主食。
“冬生,你今天是不是就出发”闫润芝也着急,恨不得立刻把关系办完,把男人他们接回来。
程如山道“我先去大队说说,看看把之前的小四合院买回来。”
他要是出去跑关系,到底多少天回来不确定,可如果不去跑只在家里等,估计一年也未必办下来,他不喜欢太被动。
闫润芝“那个院子是我们分家自己给大队换的,算了,这个住着也不错,不花那冤枉钱。”
程如山“等爹和州大哥回来,这里住不下。”
闫润芝眼眶又红了,点点头,“中,你说了算。”
姜琳问他要不要拿钱。
程如山笑道“我这里还有呢。”
吃过饭,程如山本想让闫润芝在家休息别做活儿了,闫润芝却坚持去绣花。这是她的习惯,哪怕儿子回来、家里有钱,也要这样过,要是打乱她过日子的步调,她会慌得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
闫润芝想把大宝小宝领出去,让小夫妻独处增进感情,不过看程小宝一副跃跃欲试要长在他爹身上的架势,估计不行。这俩孩子尤其是程小宝,乍见了爹,稀罕得跟怕丢了的宝贝一样要随时看着。
等闫润芝出去,程如山又从自己那里拿出两百块钱给姜琳,“你收着给家里添点什么。”
姜琳不要,“你还是先办正事吧。”
程如山握住她的手把钱塞给她,“我出门花不了多少钱。”
姜琳发现他看起来脾气好、好说话,一旦拿定主意却也固执,她只得收下。
程如山“这是给你花的,不要舍不得。”
姜琳笑了笑,“行。”
程如山说一起去大队,程小宝已经踩着板凳,踮着脚去扳程如山的肩膀往上爬,程如山抬手臂让他踩着上去。
姜琳“小宝,你是大孩子,不要总骑脖子。”
程小宝嘻嘻笑道“我要。”他还招呼大宝,程大宝已经牵起姜琳的手,“走吧。”
姜琳“你要不要爹扛着”
程大宝“不要,我自己走。”嫲嫲说程如山六岁的时候就能去打柴呢,根本不要爹抱。
程如山驮着小儿子,再和姜琳牵着大宝的手一起去大队部。
正好社员们去上工,看到程如山的时候都惊呆了。
程如山十四岁开始就在外面跑,村里人对他长大后的事情基本不了解。他们印象里程如山还是个孩子呢,十一二岁,跟狼崽子一样眼神又狠又冷,没有一点感情。这会儿居然驮着个孩子,一家四口出门这是真的
程如山显然比六年前成熟很多,面色平和看不出乖戾的样子,见了人还会笑笑,尽管笑得人家心里直发毛。
他们看着程如山一家四口去了大队部,这才回过神来,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奔走相告。
大队屋里,程福军、程福联和王纲三人都在,他们面色严肃,特意等程如山。
虽然他们不知道程如山在外面干嘛,却也绝不是程福贵散播的死在监狱什么的。程福军受商老书记所托,对程如山家多有照顾,自然希望他能平安归来。有儿子当了爹在村里就能说话,他们也不再把程如山当孩子。
程如山把小宝放下,让他和大宝在院儿里玩儿,他和姜琳去说正事。
他一句废话也不寒暄,更不解释这六年自己去哪里干什么,而是直奔主题,程如山表示要把那座小四合院再买回来。
程福军略有为难“如山,是这样,那小四合院呢,当了大队的招待所”其实是程福贵让他弟弟打过招呼,说那个小四合院留着以后他回村养老。
程如山“叔你就说被谁霸占了吧。”
“冬生”程如海跑过来,一副兄弟相见份外亲热的姿态,伸手就去抱程如山,“好弟弟,你可回来啦。我有要紧的事儿要和你说。”
程如山看他朝自己抱过来,身形一侧,脚下一绊,程如海收势不及朝前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