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哥俩坐在爹娘怀里,头靠着头,一起睡着了。
到了村口,小段停车,主动帮他们把东西拿下去,要帮忙接孩子的时候,程如山道“我自己来。”
他抱着小宝轻巧地跃下去,然后从姜琳手里把大宝接过去,一边抱着一个,让他们趴在自己肩上。
小段羡慕道“程哥,你真有福气。”媳妇儿那么俊,一下就俩俊儿子,真是好福气。
程如山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他好福气呢,以前都说他命不好,他笑了笑,“谢谢,有空找你喝酒。”
他看了潜博一眼,换上冷脸,“是男人吧”
潜博挺胸“当然”
程如山“把包背上。”
潜博你他娘不知道你的包多沉你当我是长工你个地主狗崽子
他咬着牙把那大大的包背上,直接压弯了腰。
姜琳要去拿布,程如山道“让热心积极的潜知青拿着。”
潜博背那个背包就要死的感觉,还让他拿布他恨得肠子都要断了,却还是拿起一捆大的,让姜琳拿最小的那一捆。
姜琳潜博这是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这么听话她悄悄看程如山,他便也垂眼看她,朝她笑了笑。
她发现他笑起来很好看,整个人暖暖的,跟冷着脸的时候判若两人。
日头如个大鸭蛋黄一样挂在西天,天光还是大亮的,三人往村里去,社员们还没下工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不用下地的小孩子在那里玩儿。
小孩子们看到程如山抱着大宝小宝,都好奇地对他行注目礼,有人大着胆子问“你是谁啊”
潜博还想嘴贱两句应景的诗,但是背着大包压得直喘气,声音在喉咙里呼噜。
程如山六年前也不常在家,他不认识村里的小孩子,小孩子们也都不认识他。他刚要自我介绍,姜琳道“这是大宝小宝的爹,你们谁要是欺负大宝小宝,他就揍你们哦。”
那群孩子立刻紧张起来,他们或多或少都欺负过大宝小宝,一个个吓得脸色都变了。狗蛋突然想起家里人的闲话,他爹当初被程如山揍成猪头,他每次见到大小宝都骂地主狗崽子他脸色一下子变了,大叫一声就跑“救命啊,冬生大恶霸回来啦”小孩子直接吓哭了,纷纷逃窜,“老虎来了,老虎来了”
程如山“”
姜琳朝他笑道“小孩子真不顶吓唬。”
因为孩子们这么一喊,村里有不上工的老人听见,就开门看怎么回事。结果听见孩子们喊着“老虎来了。”狗蛋嫲嫲骂道“鳖蛋玩意儿,瞎说什么呢,哪里有老虎”
狗蛋哭道“嫲嫲,比老虎还吓人,程冬生回来啦。他没死啊”
大队从来没有正式通知过程家程如山死还是如何,只是程如海从上头得了小道消息,以为程如山在监狱发生意外再也回不来,结果消息传出来就走样。
程如山死了。
这会儿他好好地回来,可把那些人吓得不轻,纷纷开门关门探头探脑。
好大的一个大个子,日头照着有影儿,而且也有脚这是大活人了。
没做过亏心事拍拍胸口心安起来,欺负过闫润芝和大宝小宝的吓得直哆嗦,立刻去给男人们送信的、拉帮结派商量对策的、打探消息的偌大的村子,在姜琳等人看不见的地方突然就涌动起来。
程如山凭着记忆要去原来的四合院,却被姜琳叫住,“这边。”
程如山微微蹙眉,“搬家了”
姜琳暂不对多说,只点点头。
潜博累得呼哧带喘的,“程、程如海不是个正经东西。”
程如山脚步微顿,回头看潜博,又看姜琳,“大哥欺负你和娘了”
姜琳想了想,原主好像也欺负闫润芝,但程如海的确欺负他们了,虽然有一半是原主不作为,闫润芝怕大宝小宝吃亏避其锋芒,归根结底就是被欺负。
程如山没再说话,只跟着姜琳回了小院。小院门虚掩着,姜琳推门而入,“嫲嫲,我们回来啦。”屋里没有回应,姜琳估计这个点儿闫润芝去菜园摘菜准备做饭了。
她先帮程如山把俩孩子放在炕上,拉过一个布单子给他们盖着肚子。
程如山扫了一眼屋里,他走的时候,家里布置得不错,就算六年过去,东西会旧但是不应该这样寒酸破败。
潜博立刻感觉他的变化,昏暗的屋子里程如山面色不愉,眉眼沉沉,他有些害怕,“程如山,姜琳,我、我先走了啊。”
姜琳忙对程如山道“我去找嫲嫲回来。”她比潜博还不想和程如山在狭窄的小屋里独处,太局促。
程如山却道“我去。”
出了院门,潜博刚要跑,却被程如山一把摁住了肩膀。潜博吓得一哆嗦“你、你要干啥”
程如山“问你几个问题。”
等他们走后,姜琳赶紧收拾一下屋子,她要把东间炕收拾出来让程如山睡。东间炕塌了一处,她原本想攒点钱过几天收拾一下呢,没想到程如山先回来了,他一个人睡没问题的。
她正忙活的时候,程如山和闫润芝从外面回来,“宝儿娘啊,冬生说和你们在县城碰上啦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注定的缘分不是”
因为儿子回来,闫润芝高兴得脚步轻快许多,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屋,腰板儿挺起来,嗓门也清亮许多,之前细声细气总怕吓着谁一样。
她心里那么美啊,这下宝儿娘更不可能走了,肯定会留在家里的。她看儿子还拎着那破菜篮子,急得一把夺过去,真是个蠢儿子六年没见媳妇儿不赶紧搂着说说知心话儿拎什么破菜篮子
“娘擀面,你和宝儿娘说说话儿。”她推了一把程如山。
姜琳一听吓得赶紧从屋里出来,对程如山道“你去挑水吧。”
程如山答应了,却只看到一只水桶,没有扁担,他目光微冷却没说什么,拎着水桶径直出去了。
他一走,闫润芝就凑到姜琳跟前,笑道“宝儿娘,你和冬生咋遇上的”
姜琳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没跟你说嘛”
闫润芝“儿子大了哪还喜欢跟娘说悄悄话,都乐意跟媳妇儿说。你给我说说呗。”
她一边和姜琳说话,一边开始和面擀面条。
姜琳哪里好意思说,告诉她我把你儿子当成小偷、流氓、变态她就笑“就是在饭店吃面,遇到的。”
闫润芝却想听细节,总觉得儿子媳妇儿六年没见,竟然一家四口就在县城遇见,多巧啊,多有缘啊,天作之合啊。老人家就喜欢听这些事儿,刨根问底的,恨不得姜琳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演一遍才好呢,一个头发丝都别落下。
姜琳哪里肯
她试探着程如山真没给闫润芝讲,就把误会他小偷流氓的细节略过去,只说吃饭买布的事儿。
闫润芝听得意犹未尽,“冬生可能干呢,他回来就好啦,以后你不用下地不用干活儿,都让他干。”
姜琳不好意思起来,难道她真要给他当媳妇儿
闫润芝一开心,擀面条的时候就哼上封建小曲儿“才郎至,喜倒颠。匆匆出迎羞不前,含笑拜嫣然,秋波谩头转。你把归期误,办取掴打先”
姜琳最后一句非常切题。
程如山挑水回来,听她娘一个劲地重复“你把归期误,办取掴打先”,他感觉脸颊隐隐作痛,便瞅了姜琳一眼,不意外地看她脸红了。
姜琳“我去拿草烧火。”她看到程如山挑水,惊讶道“哎呀,你哪里来的新扁担和水桶”
程如山“这副白铁皮水桶和扁担是我当年去公社打的,用最好的材料,箍桶匠保证十年不坏。现在看还不赖。”他一个字不说别的。
姜琳立刻秒懂,他这是去程如海家拿的分家的时候程如海只给了他们一个水桶。
他这么不吃亏不被面子约束的性子,姜琳很欣赏,视线不由得追着他瞅了瞅。
闫润芝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六年前她就说虽然姜知青开始不乐意,相处一下知道冬生的好处,保管就稀罕。
哎,老天作弄人,非让小两口分开六年。
程如山看家里做面条,就把他的大包拎出来,除了衣服、书等,另外还有一些吃食。南方买回来的熏腊肉鸡鸭鱼、笋干、腊肠等,还有一些海货虾皮、干虾仁、金钩海米,干蘑菇、木耳、核桃等满当当的。
都是当地没有,或者舍不得买的。
闫润芝倒是不觉得儿子花钱,对她来说能吃饱穿暖活得像个人儿一样就是最好的,有钱就花也是该当的,留着万一被人搜走呢
她把那海米抓出一小把,“搁温水泡泡,切把韭菜,打个鸡蛋,做面条浇头,鲜着呢。”
姜琳拿草回来,听见说好吃的,顿时满怀期待。
闫润芝招手,“宝儿娘,你快来看看,冬生给你买可多好吃的,你瞅瞅还想吃点啥”
姜琳“”程如山不在家她不觉得如何,这会儿闫润芝还这样说她就浑身冒汗。看到有腊肉,她便道“要不咱们炒腊肉吃吧。”
她会吃,要说做就不是很懂。
姜领导点完菜,闫润芝笑道“大辣椒、大葱、豆腐干、韭菜苔、芹菜,怎么炒都好吃的。”这时候菜园蔬菜多,什么都长得好,又是稀罕的肉,怎么做都香。
姜琳被她说的已经开始默默地口水,烧火的时候偷偷擦了擦嘴角。
闫润芝又催儿子,“冬生,你去大队书记家拿瓶酒。”大队干部家也会带着卖点什么,比如他家卖酒,别家卖酱油的,这是村里心照不宣的秘密,一般都可以拿鸡蛋换。
她收拾一些肉食,想让程如山拿上。
程如山“不用。”
闫润芝劝他“冬生,大老远回来,给他们送点”
程如山“娘,儿子大老远背回来,是给你们吃的。回头公社买些点心糖块走一圈就行。”
闫润芝就不劝了,小声问“你刚才拎水,有没有人看到你”她怕村里人挤兑儿子,她自己不怕,却怕孩子受委屈。
程如山笑道“有啊,都热情打招呼,娘不用担心。”他垂下眼不想说那些人看到他远的吓得跑了,近的腿肚子打哆嗦,有几个关系不怕的招呼一声说句话,也并不多聊。他们现在并不知道他家要摘帽子,自然还避嫌着。
闫润芝点点头,“那你去吧。”
家里成分不好,村里人从不到她屋里串门,似乎来踩个脚印就会弄脏他们似的,在外面见到也是绕着走。
73年以后政策改了,但是乡下这种地方,都是十几年二十年的老习惯,并不管现在如何。
所以姜琳乐意嫁过来,闫润芝觉得真是烧高香。
这会儿看着烧火的姜琳,闫润芝越发喜欢,她觉得女孩子娇气、馋、小脾气,没什么不对,时间长了总会变好的,这不才六年就好了嘛。
她已经开始憧憬来年家里又可以添丁进口呢,嘴里小曲哼得更畅快。
姜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闫润芝悄悄对姜琳道“宝儿娘,晚上我带着大宝小宝在东间睡啊。”
姜琳“”
“东间炕塌了,还是让他孩子爹睡吧,咱们在西间先凑合一下,打了炕再说。”
“那就我在东间睡。”闫润芝乐滋滋地道“冬生回来啦,那些鳖蛋们该害怕了,哎哟一想我心里怎么这么恣儿呢。得找个时间去农场看看,给他们送点吃食。”
闫润芝已经盘算到怎么过年了,自从儿子被带走,她怕男人总问,加上家里条件不好她也没钱,这几年农场去得少。
儿子回来,什么不干要先去农场看看他爹和大堂兄。
姜琳看小老太太手舞足蹈的,由衷为她高兴,能干的小老太太对生活充满希望,如今苦尽甘来。
她听见屋里小宝哼唧起身去看看,屋里已经看不清便点上油灯。一看,她囧了一下,这会儿小哥俩挤在角落睡得别提多别扭。
这是什么姿势
估计程小宝玩儿他爹耳朵玩上瘾了,睡觉还追着大宝捏耳朵呢,大宝睡得香不给捏,就躲,小宝就追,
她上炕轻轻地晃了晃他俩,“大宝小宝,起来吃饭啦。”
程大宝先睁开眼,眼神有些茫然,待对焦以后看到姜琳,眼睛亮起来,立刻问“娘,我爹呢”
姜琳笑了笑,“没丢。”
程大宝居然松了口气,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还有点迷糊没完全清醒,他像小宝一样,搂上姜琳的脖子,小脸搁在她颈窝里,嘟囔“娘,不走。”
这一声娘,差点把姜琳给叫化了,她都呆了。这孩子真机敏啊,居然知道她的心思。
她拍拍他的后背,“不走。”
大宝感觉做梦一样呢,要是爹在家里娘肯定就不走了吧。他虽然小,可他不止一次听到娘和那个孟知青说回城的事儿呢,还说一个叫什么的男人在等她。
现在有爹这个男人在家,娘肯定不会管别的什么男人。
程小宝也醒了,立刻扑到姜琳另外一个肩膀上,“娘,冬生呢”
姜琳“”
闫润芝听见,不但不生气,反而嘻嘻地笑,“冬生打酒去啦,他三岁就能打酱油呢。”
程小宝“不是摔了吗”说完就哈哈大笑。
正好程如山从书记家回来,听见也笑起来,看来他不在家的几年里,他娘用冬生当角色给俩孩子编了不少故事啊。
“冬生”程小宝喊“快来”
程如山进了屋里,看到俩娃挂在姜琳身上,忍不住心痒痒。
程小宝还诱惑他,“冬生快来,抱抱。”
程如山便走过去,他靠近姜琳的时候感觉她开始紧张,他手臂一伸从俩孩子那边将他们三个抱住,他垂眼看姜琳,笑道“要不要打个赌”
姜琳“什么”
程如山“试试能不能这样把你们抱起来啊。”
姜琳刚说不好,程大宝和小宝却欢喜地说要。
程如山笑了笑,手臂慢慢收紧,双手就在姜琳后背扣住。
他的脸几乎贴上她的,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颊上,姜琳心跳开始加速,额头汗珠都渗出来。
她立刻道“好热,快放开。”
程如山如她所愿松开怀抱,一手一个将俩儿子拎下去,“洗手吃饭。”
姜琳靠在炕沿上,有些失神,这样不行,她不能和他太亲密。
闫润芝一直笑吟吟地瞅着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真好。她凑到姜琳身边,“宝儿娘,别害羞,自己男人害羞啥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可以搬出去哦。”
姜琳“”你能不能像个婆婆似的,不是应该打死也要霸占儿子吗
“我、我之前说回省城探亲。孩子爹回来”
闫润芝打断她道“对,应该去探亲。冬生回来正好,到时候让他陪你去。”
姜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自己去,我想躲开他啊。
程如山看锅里面条好了,就帮忙盛出来,再炒腊肉,肉片加豆瓣酱翻炒,最后加韭菜苔香干,香气扑鼻。
他动作快,很快就炒好盛出来。
闫润芝又开始给姜琳洗脑“宝儿娘,冬生六岁就会做饭,小小的人哦,踩着个凳子拿着破铲子可能干呢。他做饭好吃,你想吃啥告诉他,让他做,他刀功也好,做菜刀功很关键呢。”
那时候大人挨批,没人做饭,都是他自己做饭吃,还要给大人送。
姜琳“好啊。”她要招架不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相亲的呢。
程小宝已经把冬生当成自己弟弟,六岁就会做饭,他和大宝也会哦真是亲哥儿仨
吃饭的时候,闫润芝去把院门关上,回来道“咱们一家第一次吃团圆饭,要吃得安安稳稳开开心心的,不让任何人来打扰。”
她盘算程如海那个鳖蛋,知道冬生回来肯定得过来,不让他来扫兴
儿子媳妇儿好不容易团聚,第一晚上怎么不得亲热亲热,他要是来添堵,哪里还有心情
关了院门,一家人就在院子里吃饭。没有酒盅,程如山拿俩粗瓷碗,闫润芝高兴,要喝点,“宝儿娘,你也喝。”
姜琳婉拒她道“什么时候把宝儿爷爷他们接回来就好了。”过两年差不多可以平反吧。
程如山“我正想和你们说,过两天我要先去省、地区办手续,办好先去农场把爹和州大哥他们接回来。”
闫润芝惊呆“放、给放、放回来了”
程如山就按岑队长的意思解释自己跟着运输队去了边疆不能通信,最后道“上头说要给咱家平反,以后不是地主、富农,是革命家庭。”
“真、真的”闫润芝声音都抖了,端起酒碗咕咚一大口,酒咽下去把眼泪辣出来,簌簌地落,越擦越多,止也止不住。
大宝小宝凑过去安慰她,“嫲嫲,我爹回来,你哭啥”
闫润芝揽着两个孩子,想不哭却忍不住,抽抽搭搭的道“嫲嫲高兴啊,高兴得直哭啊。”
听她这么说,程小宝嗷嗷地哭起来表达自己高兴,给程大宝吓得一个激灵,看傻狍子一样看弟弟。
闫润芝听小宝那样她又开始笑,又哭又笑,不知道要怎么好。
程如山默默地喝干了碗里的酒。
姜琳拿手巾给闫润芝擦眼泪,“政策越来越开明,都会回来的。”
闫润芝一把握住姜琳的手,哭道“宝儿娘,你是咱家的福星。你一来,咱家就多了俩宝儿,现在冬生也回来,冬生爹也要平反。”她又拉着程如山的手和姜琳的手握在一起,“冬生,你可要好好疼你媳妇,你要是对她有一点点不好,娘就不认你这个儿子啊。”
程如山握住姜琳的手,“娘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媳妇好的。”
姜琳想把手抽回去,却被他握得更紧。
正在这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程如海喊道“兄弟,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