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允快马加鞭,四五日的行程,硬是赶了三日便到了都城。
到得都城,他也没有任何休息,哪怕天色已晚,却也敲响了皇帝旧时潜邸的大门。
有小太监来开门,一瞧是崔承允来了,便躬身直接带着人往里走。
二人走了没一会儿,到得潜邸东侧的一处小院儿,门口有小太监见人来了,也不用多说什么,跟外头带路的小太监换了手,引着崔承允往里头走。
到得小院东侧厢房外,小太监说了声:“崔大人稍等。”便上前通报去了。
没多久,便听有人从厢房里头出来了,那人声音尖细,语调还有些着急,“崔大人怎么来的这般快?陈将军那里没什么事吧?”
崔承允抬头,朝出来的太监抱了一拳,这才说道:“深夜来访,打扰姜公公了,陈将军是怕皇上等的心急,便让在下务必尽快入都城,肃北目前还算安稳。”
“好,安稳就好。那崔大人,这便随老奴进宫吧!”说完姜公公做了个请的手势,邀崔承允前行。
崔承允点了下头,却退后了两步,跟姜公公说了声公公先请,二人之后便不再客气,一人骑马,一人坐车,匆匆赶往了宫门外。
到得宫门外,已是将近午夜时分,宫门早已紧闭,却见姜公公掏出一块手牌递给了守门的禁军,禁军首领微一颔首,说了句稍等,便搜走了崔承允的佩刀,随后才放了人进宫。
到得宫内,二人兜兜转转,领路的人换了好几茬,终于入得皇帝平日接见大臣,批阅奏折的外书房,启文殿。
二人还未进得殿内,就听骂声已经传来。
“混账!户部都是死人吗?!给朕去把丘正奇找来!”
话音刚落,就听得又是一声斥责声,夹杂着杯盏的碎裂声传来。
站在门外的几个小太监,都快吓尿了,可站在中庭的二人,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一脸的平静。
没一会儿,就见刚才进去通报的小太监跑了出来,“姜公公,崔大人,请~”
二人略点了下头,跟着小太监,朝启文殿的正堂走了进去。
到得殿内,崔承允扫了一眼地面,就见被摔碎的杯盏已经收拾妥当,但是金砖地上,却还留了水渍。一说到户部就发火......皇帝还是缺钱啊!
姜公公率先开口,“皇上,崔大人刚从肃州赶来,奴才就把人带来了。”
“微臣,叩见皇上。”说完,崔承允躬身抱拳,朝皇帝行了礼。
大荣朝朝见皇帝,没有跪拜一说,当然,皇帝罚跪除外。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绕过宽大的雕花书案,走到了崔承允跟前,才沉声问:“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北营没出事吧?陈虎死了没?”
反正就没啥好话。
崔承允还是保持着躬身的状态,低头回说:“陈将军康健,北营也平稳,陈将军说皇上这里的事儿比较急,微臣这才日夜兼程赶来的。”
“哦,”皇帝微一颔首,因为发火而赤红的脸色,也有了一丝缓和之意,“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想问问你,之前西州的事儿,查的如何。
陈虎那信写的......那个谁!把陈虎的信拿来,让崔二瞧瞧!”
皇帝说完,便一屁股坐在了书案对面的罗汉榻上,瞧着榻上的小几子上没有茶水,怒气值又要上升,却听姜公公说:“皇上今日还喝雀舌吗?奴才给您去沏一杯来吧?”
“行,去吧。”皇帝挥了挥手,让姜公公下去了。
而此时翻找信件的倒霉小太监,也已经把信找出来了。
皇帝看了眼小太监,那小太监吓得人都抖了一下,气得皇帝一把拿过小公公手里捧着的信封,亲自飞给了崔承允,“看看吧,你们家将军的杰作。”
崔承允一把抓住差点飞到他脸上的信封,缓缓倒了出来,果然......里头的信是撕碎过,再用浆糊涂在反面粘起来的。
这很符合皇帝的风格。
崔承允小心翼翼的把信纸展开.......就见这信上的字,写的那叫一个龙飞凤舞,要不是因为跟着陈虎时间长了,老实说,崔承允哪怕眼力再好,估计也是难以读懂的。
而且,这信件的内容,一共十多句,八句哭穷,三句要钱,剩下的两三句才是正经事儿。
这正经事儿里头包括了,北方大旱,粮食减产,明年北蛮断了粮,极有可能再次发动进攻,北营防线的建设,迫在眉睫。
另,西州饿殍遍地,俞王府内不太平,恐有人陷俞王于不义。
其余的也不用细看,基本就是穷啊,苦啊,士兵都快饿死冻死啦,皇上您好歹再给点儿吧!
等等诸如此类。
实话实说,崔承允虽然不会那么做,但是的确也能理解皇帝为什么会把信给撕了。
瞧着崔承允看完信,正在把信件收起来,皇帝这才再次说话:“你们肃北军,就真能跟陈虎说的似的那么穷了?”
之前文物开发再利用的事儿,皇帝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事儿办的非常隐秘,直到这会儿,抓的那几个盗墓的都还在北营关着呢。
所以崔承允直接点头,“是,肃北军比别的地方更难一些,肃州冬季寒冷,没有棉甲和足够的粮草,人和马匹都受不了。”
皇帝眼前一黑,决定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你说说,西州俞王那里又怎么了?最近大朝会上,的确有不少人参他。可朕不是不了解这个儿子,他从小便蠢笨,胸无大志,脑子里只有吃吃吃,难不成赈灾粮,真的都被他吃完了?!”
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崔承允看皇帝的坐姿,很是放松,脸上的表情也不似有所疑虑,感觉......皇帝并不相信俞王会有什么阴谋大计。
“皇上,”崔承允沉吟一下,才回答:“此事微臣去西州查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所以的确无法下定论,说俞王有何不可言说的心思。”
只见皇帝虽然沉默不语,但是脸上表情却比之前放松不少。崔承允觉得,皇帝还是相信自己这个大儿子的。
崔承允的话刚说完,姜公公便带着一个小太监进来了。
这启文殿的太监,基本就没一个能干的长的,正所谓流水的太监,铁打的暴躁皇帝,所以启文殿的太监,连名儿皇帝都懒得记,统称:那个。
“皇上,先喝口茶吃口点心吧?奴才瞧着皇后宫里才送来的茶点不错,是枣泥松仁馅儿的贵妃饼,您用些吧。”说完,姜公公便带着小太监把茶和茶点都放到了皇帝跟前的小几子上。
姜公公沏茶,自有一套,皇帝吃着他的茶,才舒出一口气,“这茶不错。姜洋,去给崔二搬个凳子来。”
崔承允谢恩,在皇帝左手边坐了下来。
待皇帝吃喝完了,二人才重又说起俞王的事。
“朕此次让你来都城,一就是为了问清俞王的事儿,既然你查下来,这事儿的确有蹊跷,那朕就先把这事儿按下不表,二来肃州那边送去的人,现在是怎么情况,咳咳,那个......郑智明死没死?”
“郑大人......还可以,他找了个师爷,叫夏兆丰,此人是海利县迁移到肃州的,能力还不错。
听说郑大人听了夏师爷的建议,买了些牛和农具,租赁给农人秋耕,还开了县学,整顿了市集,目前看来,是有在认真办差的。”
夹带私货之类的事儿,崔承允干起来也是很自然的。
“哦?!”皇帝倒是来了兴致,“所以说,朕让南边的人往北边去种地,也不是太......”
缺德二字,皇帝说不出口。
“皇上的决策,很是英明。”事已至此,崔承允除了肯定皇帝,别的意见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夏兆丰是吧?行,朕知道了,明天就让姜洋跟郑大说去!”皇帝恨恨的说了一句。
口吐芬芳的,郑智渊那玩意儿,自从他那好弟弟被扔去了肃北之后,人家就没上过一次大朝会。
他派姜洋去好说歹说了许多次,郑智渊只说自己年岁大了,是该放权给副相和各位尚书了。
皇帝气得摔了一屋子的杯碟,没用,人家就是不愿意上朝。
可这货不上朝,皇帝就要被讨厌的文人骂街。说是因为他,南杨先生才连带着门客弟子都不见。大荣朝没了他,完犊子,礼崩乐坏了!
关键是,这郑智渊还发癫,说自己平日对弟弟管束太过宽松,所以每每惹祸,都是自己的错。
然后奇葩的是,他把自己的画作书法,一把火都烧了,美其名曰,见自己的书画被毁,心如刀割,这算是自我惩戒。还放话说,从此退出文坛,再不会写字作画。
要知道,南杨先生一张画,一幅字,本就千金难买,这会儿说库存全烧了,而且还封笔了,都城文人直接疯了。
书斋画社直接把先生的作品全部藏了起来,南杨先生的作品如今是有市无价,只有出价的,没有出手的。
皇帝就很烦。
他简直烦透这弟兄俩了。
可......他是仁帝,对辅佐自己上位的旧臣又不能干掉了事,关键郑智渊在世家大族,和文人墨客中有一呼百应的绝对号召力,这要是被弄死了,他这皇帝也可能会被口水淹死,辱骂他的诗篇和小作文,估计能写得比皇家玉碟还厚!
关键是这些文人,你越是不准他们写,他们越是要写,光明正大的不行,就偷摸着写,越是偷摸着写,他们越觉得自己心中有浩然正气,写的越是欢!
强权虽然可以压制,可他是仁帝,怎么能干出焚书坑儒的事儿来?!所以只能咬牙哄着。
其实在大荣朝,皇权与氏族还有文官集团之间,关系非常微妙,他们互相拉扯,又互相成就,所以皇帝不得不顾及郑智渊的影响力。
不过郑智明那货也的确气人,胆敢在大殿上直愣愣的骂他,反正弄不死他也得恶心恶心他!
得知那人现在还活着,还在干活,皇帝心里的确也算松了口气,这回再让姜洋找郑智渊去,总愿意回来上朝了吧?!
当然除了这两件事,正经的公务,也得办。
崔承允还把肃北的军报,攻防战略图,另外还有前线探子的密报,和接下去的战略部署,都一一跟皇帝交代了清楚。
君臣二人,一直说到了天色微亮,皇帝才想起个人来,“丘正奇人呢?”
姜洋垂手躬身,“丘大人在外头候着呢。”
就是候了一夜,这会儿不知道晕没晕菜。
皇帝这才朝崔承允一挥手,“你歇着去吧,还没说完的,明日大朝会后朕再找你。”
“是,微臣告退,皇上也保重龙体,莫要太过操劳。”崔承允一本正经的站起身,马屁拍的是板板正正。
“朕不操劳谁操劳?太子最近又病了,对了,你得空去看看他吧,你们也是打小一起念过书的。”皇帝看似随意的提了一嘴。
“是,微臣一定去看看太子。”崔承允说完,便跟姜公公一起出了正殿。
到得殿外,就见户部尚书丘大人,已经都快站不稳了。
二人匆匆跟他打了个照面,便往启文殿门口走去。
人还没出启文殿,就又听到了里头皇帝的怒吼和杯碟的破碎声。
姜公公轻叹一口气,转头瞧了眼崔承允。
“皇上龙体还是很康健的。”崔承允说了一句。
“哈哈哈,还是崔大人会说话。”姜公公为丘大人,鞠了一把同情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