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书院时文选上市第六天,二十二家大书铺全部倒戈,不进清流书坊的书了,重点位置就摆着一本大部头:凌霄书坊与六藏斋联合发行的江南书院时文选。
清流书坊那边彻底慌了,他们从来没想过,举业书界的扛把子,竟然会有出不了货的一天。
而且,这还不是在销售终端上出不了货,是在分销那一部分就出不了,这就牢牢堵死了清流书坊的路,毕竟,他们高高在上惯了,是不屑于去联系那些边边角角的角落书铺和杂货铺的。
嵇清持直接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大掌柜前去探望,回来跟诸位编修说,我们还是自救吧,现在嵇坊主病得厉害,滴水不进,还各种说胡话。
这时,一名相貌端方的青年编修站了出来,义正辞严道:“凌霄书坊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把坊主一个光风霁月的人逼成这样子,我去同他们交涉!”
大掌柜一看,是那个编易经新解的薛璞。
这薛璞来头也不小,他爹是个厉害人物,将来想必也是有一番作为的,既然如此,就让薛璞去历练历练吧,不管能不能说服凌霄书坊,反正现在也没别的招了。
“你去吧,小心些,无论结果如何,被给人留下话柄。”大掌柜叮嘱道。
薛璞一脸正气地答应了。
宋凌霄早上上完课,从国子监出来,一边坐马车一边哼歌,高高兴兴地来到凌霄书坊。
还没下车,他就看见书坊大门前围着一群人。
嗯?是来抢购时文选的吗?怎么不见他们进去,围在门口做什么?
宋凌霄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分开人群,往大堂里一看。
只见一名陌生的高大青年正站在书坊大堂正中,他面朝着柜台后面的苏老三,苏老三手中拿着一块抹布,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薛璞啊,薛尚书的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门前的围观群众们纷纷议论着。
宋凌霄竖起耳朵,将这陌生青年的来头听了个七七八八,原来他是吏部尚书薛从治的独子,名叫薛璞,所谓吏部,就是中央人事局,非常吊炸天的一个部门,大约只有内阁能压住它了,在这样的部门里担任一把手,薛璞他爹确实厉害。
当然,宋凌霄连内阁首辅的儿子都揍过,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并没有在怕的。
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这个薛璞,名字有点耳熟。
草,一定在哪里听过,而且还不是什么好地方。
“苏掌柜,请你不要再推托了,请向大家说明,为什么你们凌霄书坊要做出这等赶尽杀绝的事情?清流书坊的举业书,在场哪个考生没有看过!你们现在独断专行,不让各大书铺进清流书坊的举业书,这是毁了多少新科士子的前途!耽误了多少寒窗考生的复习!”
薛璞说话天生带着一股感染力,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是正义的,围观群众们不明真相,果然被他煽动起来,纷纷向掌柜发难。
掌柜左支右绌之际,忽然眼前一亮。
只见一名清秀少年分开人群,挺着纤细的小身板,从人群里走出来,他的肩膀看起来那么单薄,可是却格外可靠,好像能替凌霄书坊扛起一片天。
宋凌霄噔噔绕到高大青年前头,探头瞅了他一眼,喝,国字脸帅哥,绝对传统审美里的极品,一脸正气,目光凛然,放在哪部戏里都是正面男主角。
薛璞看见宋凌霄,不知道他的身份,友好地冲他笑了一下。
“苏掌柜,请您回答我。”薛璞又抬起头,看向苏老三,接着,他发现,苏老三的目光里透着喜色,正落在自己旁边。
“我来回答你吧。”宋凌霄说道,“先撩者贱,你们清流书坊先放出的话,说哪家书铺进了凌霄书坊的举业书,清流书坊就给他断货。薛公子,你说,有没有这回事呢?”
薛璞一愣,这回才正眼瞧向宋凌霄,将宋凌霄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接着,拱了拱手,问道:“未曾请教?”
“凌霄书坊坊主,宋凌霄。”
薛璞诧异,原来这就是传说中那个生的尖嘴猴腮的太监之子么?怎么和传说中不大一样?尤其是他的眼睛,又亮又圆,看着人的时候灵秀动人,好像山林里一种珍贵的鸟儿,栖息在高高的枝丫上,总是好奇地歪着头俯瞰地下的行路人。
薛璞心中微动,他的眼睛好漂亮。
“清流书坊编修,薛璞。”薛璞整了整衣袖,收拾起多余的心思,开始一腔正气的说理,“确实有这回事,但是事出有因,我们清流书坊,并不是恶意排挤你们,只是,我们毕竟不是普通的书坊,是承担着维护京州举业书界秩序的老牌书坊,清流书坊成立有一百年了,一直在做举业书,我们知道,一部劣质的举业书,一旦借着某些看起来威风的名头传播开了,会对考生们造成多么大的危害。子含一直认为,出版劣质书无异于杀人,虽然不是顷刻间要人性命,却是软刀子磨人,使人不知不觉间,蹉跎了岁月,挫败了自信,消弭了志气,伪托的举业书,尤为可恶。”
宋凌霄笑了一声,道:“薛公子这话着实有意思,这是在暗指我们凌霄书坊出版的时文选是伪书了?不知道昨天的邸报您看了没有呢?难道官办的邸报还会伪托六藏斋之名给我们凌霄书坊做证不成?”
薛璞坦然道:“当然不是,如今有傅大学士给你们作证,已经可以证明时文选是真品了。但是,我们方才是在探讨,为什么一开始清流书坊颁布了那样的举措,因为那个时候,确实综合各方面信息来推断,凌霄书坊出版的时文选很有可能是伪书。”
宋凌霄笑道:“原来如此,您的意思就是,不知者不罪呗?你们清流书坊认为我们出的是伪书,就可以封杀我们,害得我们辛辛苦苦编的书,差点烂在仓库里。现在我们自己拼命证明了时文选的真实性,总算从你们的封杀之中开出一条生路,你们又埋怨我们用相同的方式对待你们?”
薛璞一怔,正要辩解,宋凌霄上前一步,肩膀撞在薛璞胸膛上,仰着脑袋气势汹汹地斥道:“薛公子,薛编修,你搞清楚一件事,你们误会我们,给我们造成这么大损失,你们道过歉吗?你们赔偿过我们的损失吗?没有,不仅没有,你们还上门来兴师问罪!哈,太好笑了!”
薛璞退了一步,在众人纷纷的议论声中,抬起双手,试图拦住炮弹一般有劲儿的宋凌霄:“宋坊主,这我可以解释……”
“解释个屁,解释有用,要衙门干嘛!”宋凌霄活动了一下脖子,一把拽住想要躲闪的薛璞,“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薛璞,我不是针对你个人,我是针对你们整个清流书坊,回去给嵇清持带个话,就说他干的那些个卑鄙无耻的事儿我都门儿清!他再敢来犯贱,我就叫人把他干的事儿写一本书,免费放送,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厚黑学:从入门到精通!”
“宋坊主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你们封杀我们的时候,我很冷静!你们挖我作者的时候,我很冷静!你们编黑话脏我的时候,我知道冷静没用了!现在我就要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大家伙儿,您们知道吗,清流书坊跟这京州城的二十二家大书铺的掌柜说,如果他们进了我们的时文选,清流书坊就不给他们进举业书!直到现在,清流书坊一句道歉没有,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可是,那些书铺的掌柜没忘记,他们还记着哪!他们是言而有信的书商,既然你们清流书坊事先说了,进了时文选,就不再进清流书坊的书,那可以啊,奉命照办,现在你们清流书坊的书卖不出去,是因为我们凌霄书坊吗?不是,是因为你们自己!你们自己说过什么话,放过什么屁,自己都记不清了,还来赖别人!大家伙儿评评理,有没有这样做事的?!”
宋凌霄好歹也是代表学院辩论队赢过全校第一的男人,骂起街来完全不输居委会大妈,嘴皮子利索得不行,震得薛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呆地望着他,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大个。
大堂中静了片刻,掌柜倒了一杯热水,小步跑到宋凌霄跟前,恭恭敬敬地端给他:“小老板,喝点水,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愣子气坏了身子可不行,来,润润喉咙。”
宋凌霄接过茶杯,试了试温度,正好:“谢了。”随即一仰而尽,有一种喝酒的豪气。
薛璞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却被堵得说不出来,宋凌霄说得句句在理,根本无法反驳。
“我会回去说明宋坊主的意思,”薛璞憋了半天,说道,“也希望宋坊主你不要把事做绝。”
说罢,薛璞狼狈地遁走。众人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惊天之论,来一局力挽狂澜,没想到他就这么怂了,真是没劲,于是也跟着散了。
薛璞这么一个小插曲,宋凌霄压根没当回事,一看薛璞就是那种,刚出社会,没什么经验,完全不可能进入清流书坊核心管理层的愣头青,想来嵇清持编瞎话的时候他也没参与,不是啥坏人,就是有点傻。
又过了几日,太平无事,宋凌霄中午跟着掌柜和伙计们一起吃了个便饭。
眼看着阳春三月就要来了,洒金河边的柳树也蒙蒙地起了一层绿意,推迟到四月份的春闱还剩一个月,会试考生们这会儿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吧。
宋凌霄站起身,来到凌霄书坊大门前,向外看去,街上人来人往,楼中管弦悠悠,颇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他看了一会儿,打东边跑过来一个仆役,手里头举着个东西,跑到宋凌霄面前,行了个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宋老板,我们梁老板让把这个送来给您过目。”
宋凌霄一看就知道,是梁庆的战报。
梁庆统共就会那么几个字,全都发挥到这张战报上了。
只见抬头写着歪七扭八的四个字:销售战报。
梁庆为了激励大家伙和一起战斗,鼓舞士气,增加紧张感,所以弄了个战报制,新书上市第一天,那是半个时辰一报,叫时报;之后是每天一报,叫日报;接下来就是十天一报,叫旬报。报的是什么呢,自然是销售金额。
宋凌霄手里这一份,是梁庆总结十天来的日报,汇合成的旬报。
宋凌霄展开一看,数据来源,全城22个大书铺,104个小书铺和杂货铺,32个戏楼。
梁庆真把销售渠道铺到戏楼去了,这就是硬实力。
经过十天的销售,现在江南书院时文选、金樽雪大团圆版和京州时文精粹备注:清流书坊举业书代表作品的对比数据是这样的
第一天,时文选20两,金樽雪大团圆版660两,京州时文精粹5000两。
嗯……这是清流书坊第一天出黑拳的时候。
第二天,时文选30120两,金樽雪大团圆版405两,京州时文精粹1255两。
这是第二天,拿到六藏斋印章,打通了12家书铺的时候。
第三天,时文选37880两,金樽雪大团圆版367.5两,京州时文精粹985两。
第四天,时文选40020两,金樽雪大团圆版125两,京州时文精粹320两。
第五天,时文选31080两,金樽雪大团圆版250两,京州时文精粹0两。
第六天,时文选20460两,金樽雪大团圆版197.5两,京州时文精粹0两。
……
直观的数字,看起来,太踏马爽了!
之后时文选的销售金额基本上在一万两左右浮动,而京州时文精粹一直是大零蛋。
十天销售总额,时文选是二十万两出头,京州时文精粹只有一个零头。
宋凌霄:“……”
宋凌霄:“桀桀桀桀桀!”
他成功地破除了预估码洋的诅咒。
3000两什么的,早就被他甩到了身后!
果然,人定胜天!没有搞不定的主角,只有不努力的反派!
等等,他想起来薛璞是谁了!
雪满宫道里和第一男女主角双性美少年弥雪洇谈恋爱的那个国子监高级班学生!
第一男女主角的初恋,理论上来说应该就是正牌攻?
宋凌霄的笑容突然凝固在了脸上,这个这个,他早就忘了这是一本书,还有主线剧情这回事了……如果薛璞是正牌攻的话,那也就相当于男主角?怪不得他的长相那么正直!
宋凌霄不禁回想起了当日在男主角面前乱舞的自己,草,局势突然微妙起来了,按照这个戏路,他马上就要被男主角打脸吧,欲扬先抑什么的,反派小炮灰拉仇恨什么的,完全就是标准的套路啊!
嘶,不行不行,居安思危,他必须谨慎起来了,这主线剧情可是完全碰不得的危险东西,他坚决不要被卷到主角的故事里去!
“老三,我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宋凌霄把掌柜叫过来,吩咐道,“找个文书先生,写个告示贴在门口,就八个字:同行莫入,面斥不雅。”
“得嘞!”掌柜立刻找伙计去办。
“还有个事儿,以后如果那个薛璞再来,一定要拦着他,千万别让他进来,尤其是我在的时候!”宋凌霄认真地叮嘱道。
“没问题!”掌柜应道。
宋凌霄松了口气,从圈椅里出溜下去,作葛优瘫状。
这样应该就安全了吧?
从出没路线上来讲,宋凌霄和薛璞从来没在路上碰见过,说明俩人的通勤路线不重合;从出没地点来说,国子监是有点危险,但是高级班和初级班基本也不在一起活动,而且国子监的高级班那些学霸不一定就去上学,可能只是挂名,毕竟到了那个层级,课堂也教不了他们什么了,要不然薛璞也不会有功夫在清流书坊当编修,所以国子监里,只要宋凌霄足够小心,就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安全!
翌日,踏青节,国子监放假一天,宋凌霄带着参与到时文选制作与销售过程中的功臣们,一起外出团建。
团建地点是京州南郊的景山湖,宋凌霄包了一艘大船,雇了一个京州有名的厨子团队负责一天的伙食,今天,他们就在船上快快乐乐地玩耍一天,完全不想俗务,放空内心,放飞自我。
摇曳的船舱内,横亘着一张吃饭的大桌子,宋凌霄、云澜、尚大海、陈燧和蓝弁五个人围坐在一起闲聊看景,不远处支着两张小方桌,掌柜、伙计们打马吊打得如火如荼,梁庆和手下的仆役则在喝酒赌钱,闹哄哄好不热闹。
蓝弁站着身子,往打马吊和赌钱那两桌探头探脑:“哥,我想玩那个。”
陈燧干咳一声,将他拽下来:“什么时候不能玩,来,坐下来,跟大家说说你那个武学测试。”
蓝弁撇嘴:“他们都是搞文的,对武学又不感兴趣。”
宋凌霄眼睛亮亮地盯着蓝弁:“我感兴趣,什么武学测试?”
陈燧一笑,一拍蓝弁的后背,借着自己兄弟的话题跟宋凌霄聊起来:“他啊,别看外表傻乎乎的,其实家传一套十八路披风赶海枪,厉害得很,改天叫蓝弁把他家的朱缨枪拿来,耍了给你看,你就知道什么是高手。”
“真的吗?”宋凌霄憧憬,“那不如就明天?演武场见?”
蓝弁用食指关节蹭了蹭鼻子,掩饰自己的得意之情:“也没有那么厉害啦,普普通通,不过倒是通过了我爹的测试,今年就可以跟着我爹上战场啦!”
上战场!
宋凌霄心中一紧,他忍不住担忧起来:“哪里打仗吗?”
蓝弁回头冲陈燧咧嘴一笑:“看,我说吧,他们搞文的,胆子都小的很。”
“凌霄是担心你。”陈燧道,“你们不用担心蓝弁,他死不了,至少能蹦跶到二十岁。”
“什么叫至少能蹦跶到二十岁?我还能蹦跶到九十岁一百岁呢!”蓝弁不满,接着,在陈燧的催促下,蓝弁开始讲武学测试的事儿,这武学测试是他们蓝家军正式上战场前都会进行的一个测试,主要考核的是武艺、体力、耐力和服从性,蓝弁第一项最强,连挑了几个厉害的副将,他是天生大力狂,体力和耐力自然也不必说,都是一等一的水准。
至于服从性嘛,就差强人意了,差强人意的意思是,差一点就不及格了。
不管怎么说,蓝弁低空飞过,被允许随军上战场,今年蓝家军五月拔营,挥师西北,要在草原上和西北游牧民族鬼方打上一仗!
“春闱之后,他就走了。”陈燧解释说,“每隔一两年都要去打一次鬼方,一次打老实了,能平静一阵,咱们西北边境的市场也就可以正常开放,通往西北的贸易商队也就可以平安通过。”
尚大海听得频频点头,附和道:“是啊,为了边境百姓的安居乐业,必须要不停地派兵出去才可以,西北的鬼方也是,东南的水寇也是,因为我大兆强盛,四方商贸频繁,这些想着不劳而获的蕞尔小国,就频频来骚扰,不光抢夺我贸易物资,还掳掠我大兆子民,实在是可恨!”
“咦,你竟然懂得这么多。”蓝弁诧异地看向尚大海。
“他爹是鸿胪寺卿。”陈燧笑道,“他懂的可比你多。”
尚大海憨憨一笑:“不敢不敢,我只是在书斋里纸上谈兵,蓝兄弟才是上阵杀敌的真英雄!”
蓝弁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还没上阵杀敌呢……不过我会努力的!”
“加油!”云澜握拳。
加油是什么意思?蓝弁懵,大概是有文化的人所说的……努力?
“加油!”蓝弁也学着云澜的样子握拳收肘,“今年就一鼓作气,捣毁鬼方大营,活捉鬼方王!”
“好!有志气!”陈燧拍了拍蓝弁的肩膀,“不过今年还差点意思。”
蓝弁埋怨道:“燧哥,你能不能别老咒我啊。”
“哪有那么快就能直捣黄龙的,我看你别冒进才是真的,出去要听蓝老将军的话,别贪图军功深入沙漠,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做出些有损蓝家军威名的事情。”陈燧忍不住叮嘱了一通。
“好啦,我知道了。”蓝弁伸了个懒腰,“我现在能去打马吊吗?”
陈燧让出一条路,蓝弁立刻跳起来,向掌柜那桌蹿去。
宋凌霄撑着脑袋看陈燧,陈燧回头,正好瞅见他的小眼神:“干嘛?”
“头一次见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关心人。”宋凌霄叹了口气,“这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吧。”
陈燧笑道:“你嫉妒?”
“嗯,毕竟我是独生子女么……”宋凌霄是真的很羡慕有兄弟姐妹的人,尤其是那些感情很好的,像是陈燧和蓝弁这样的异姓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这种超越普通朋友的羁绊,确实很令人嫉妒啊。
不过,如果今天宋郢真给他找了一个亲兄弟回来,宋凌霄会离家出走的。
没错,他就是那种,宋公好龙的人。
“没关系,哥哥罩着你。”陈燧忽然凑过来,一把揽住宋凌霄的肩膀,揉了揉他的脑袋,“叫哥哥。”
草,不是吧,在这种温情脉脉的时候,陈燧竟然不忘占他便宜!
“不叫。”
“快叫,赶紧,就这一次机会。”
“不。”
“快叫。”陈燧勒住他的身子,将他往桌子底下按。
宋凌霄扑腾着:“做梦!”
两人一顿打闹,同桌的云澜和尚大海都在看热闹,嗝嗝笑,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忽然间,船舱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伙计掀开帘子进来,摇摇晃晃跑到宋凌霄他们这桌,说:“宋坊主,宋坊主,外面有人找。”
陈燧松开手,宋凌霄顶着一头鸡窝冒上来,疑惑地看向伙计:“谁啊?”
这可是湖中心!隔绝俗务的地方!竟然有人为了公务专程找他找到湖中心!
如果不是为了公务,也不会指明要找宋“坊主”了。
“是、是个官老爷!”伙计把人名给忘了,只记得官家派头特别足。
宋凌霄和陈燧对视一眼,眼中均露出疑色。
“我去去就来。”宋凌霄站起身,稍微捋了捋头发,整理了一下仪容,向船舱外走去。
宋凌霄撩帘子出去,来到船舷边,就看见一艘乌蓬小船,正挂靠在他们这艘大船边上。
乌蓬小船的船头站着两个公差打扮的人,神色冷冰冰的,宋凌霄心下犯嘀咕,怪不得伙计说是个官老爷,这架势,像是要捉了他去衙门问罪啊。
“宋坊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请上船一叙。”
宋凌霄愕然,这个上来传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薛璞!
他皱起眉头,怎么“同行莫入”的牌子光放在凌霄书坊不行,还得随身携带一份么。
“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么?”宋凌霄不悦,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薛璞。
薛璞拱了拱手,和和气气地说:“宋坊主前日里的意见,薛某已经转达给了我们大掌柜,大掌柜昨日去嵇坊主府上探病,说起了这件事,经过认真的探讨,他们一致认为这是个误会,有必要跟宋坊主澄清一下。”
“误会?真是有趣。”宋凌霄冷笑一声,“薛公子,你别怪我说话不客气,是你们有误会要澄清,不是我,却叫我去你们船上洗耳恭听,没有这个道理。”
薛璞面露难色,又拱了拱手:“宋坊主误会了,不是我们托大,实在是我们嵇坊主病体未愈,见不得风,所以才……”
宋凌霄简直要笑死了,清流书坊真当他是三岁小儿么?“你们嵇坊主病体未愈,自可以等到痊愈了再来,又不是我强迫他来的,为什么要我迁就他?还有,你们嵇坊主船上带两个公差是什么意思?敢情我不过去,要抓我过去么?”
“不敢不敢,实在是事急从权……”薛璞正直的面孔上冒出汗来。
“薛璞,别跟他废话了。”嵇清持冷冷的声音从水上传来,他撩起乌篷船的帘子,撑着身子出来,果然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憔悴模样,他恨恨地盯着宋凌霄,冷声道,“宋坊主,你好大的排场,怎么,我翰林院编修请不动你,沈阁老总可以请的动你了吧?”
宋凌霄一愣,沈阁老?
阁老,那是内阁大学士的尊称,相当于国务院那个级别的领导,宋凌霄统共知道一个内阁首辅,朱勿用,朱小山他爸,其他的宋凌霄还真没了解过。
不过,内阁的折子都要经过宋郢的手,这个沈阁老,约莫可以算是他爹的同事?
这样一说,宋凌霄就明白了,级别不一样,自然没有劳动阁老来见他的道理。
不过,嵇清持这次真是下了血本,为了书坊的破事,狗急跳墙到请阁老来调停,估计他辛苦积攒了许久的面子都在今天败光了。
算了算了,那他就勉为其难去人家船上见个面吧。
毕竟,他也不能真招人上他们船舱来啊,他们船舱里可藏着一个王爷呢……
“那好吧。”宋凌霄算盘打完,跟着薛璞下到乌蓬小船上,弯腰钻进船舱里。
……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宋凌霄从乌蓬小船里钻出来,长出一口气,又爬回了自家大船上。
目送乌蓬小船划远了,宋凌霄钻进船舱里。
他一下到船舱,船舱里的人就纷纷站起来,关切的眼神集中在他身上。
梁庆距离他最近,抢先一步问道:“姓嵇的又来搞什么鬼?”
这也是众人心中的问题,方才,宋凌霄被嵇清持“请”到隔壁船上的消息一传过来,大家伙儿都坐不住了,云澜急得脸都红了,尚大海提议下水给乌蓬小船扎个窟窿,他负责把宋凌霄捞出来,陈燧则扯了一块包裹货物的黑布让蓝弁把脸蒙上去隔壁看一看,情况不对就装成打劫的大闹一场。
“没啥大事,就是”宋凌霄顿了顿,“清流书坊跟咱们道了个歉。”
顿时,船舱里的众人起哄,又是拍桌子又是跺脚的,吓得伙计进来叫他们动作轻一些,怕把船给搞沉了。
“没卵的龟孙。”梁庆评价道,他突然感觉这句骂人的话有点犯忌讳,赶紧改口,“缩头的乌龟!”
“道歉为什么叫你去他们船上?”陈燧问道。
“因为嵇清持找了个后台,”宋凌霄耸了耸肩,“人家是阁老嘛,面子大,我什么都不是,那肯定要迁就一下人家。”
“沈冰盘?”陈燧微微眯起眼睛。
宋凌霄走到桌子跟前,往条凳上一坐,抓起杯子喝了口水:“还是咱们的白水喝着舒坦……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沈冰盘,反正他姓沈,他劝我不要跟嵇清持一般见识,还让嵇清持给我端茶赔礼道歉,我能怎么办,只好接受了。”
梁庆忍不住大笑起来,宋凌霄这个逼装的到位。
不过,宋凌霄是真的很遗憾来着,因为,接受了人家的道歉,就不能再痛打落水狗了,书铺的渠道,还得开放给人家,这是沈阁老提出的要求,作为交换,清流书院会引进时文选进入必读举业书目。
宋凌霄在心里算了一笔账,时文选的销售会因为书铺重新引进清流书坊的举业书而受到冲击吗?基本不会。时文选的销售却会因为清流书院这个教育机构把它列进必读书目而增涨。既然如此,稳赚不赔的生意,自然是要做了。
而且,他们凌霄书坊毕竟只有时文选一部举业书,还是太单一了,迟早有一天会销售饱和,到时候,各大书铺还是会选择清流书坊。
那就,见好就收吧。
“你做的对。”陈燧侧过脸来,微微一笑,目光停留在宋凌霄手中的杯子上。
“我也觉得。”宋凌霄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就是还有点不爽。”
“那就在下一次正面交锋的时候,让他们一败涂地。”
宋凌霄心中顿时燃起斗志:“好!我要成为京州第一书坊主!”
“我相信公子,一定可以的!”云澜小脸通红,激动的。
“没错,如果有人能够引领京州图书市场,开风气之先,我相信,一定是宋同学!”尚大海慷慨激昂地说。
梁庆和掌柜遥遥向宋凌霄举杯,眼中俱是斗志满满。
宋凌霄站起身来,将杯中的水洒在地上,重重地把空杯往桌上一放:“倒酒,满上!”
伙计送来酒壶,陈燧给宋凌霄倒了一碗:“用这个喝酒,你能喝么?”
“我当然能!”宋凌霄好歹也是传统出版社出来的,聚餐的时候活跃气氛,就是他们这些实习生起来喝酒,他一拍胸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水酒入喉,辣劲儿到位,只是酒香淡了些,宋凌霄心想,怪不得古代的绿林好汉都能一壶一壶的喝,原来这般寡淡,他稳了。
船舱里能喝酒的人纷纷上来跟宋凌霄敬酒,不一会儿,他已经陪了一轮,梁庆准备起第二轮,被掌柜拦住了。
陈燧自己倒了一杯,稍微喝了点。宋凌霄见他用自己刚用过的杯子,不由得生气:“你怎么不用碗?让我用碗?你你好腹黑啊!”
陈燧没问“腹黑”是什么意思,显然不是什么好词儿,他笑着扶住东倒西歪的宋凌霄,说道:“我不能多喝,还得扶醉鬼回家。”
“谁、谁是醉鬼!你、你太小看我了!不、不信我、我就告诉你,你偷偷拿我杯子,别、别以为我不知道!”宋凌霄揪住他的衣襟,扒拉他的胳膊。
陈燧伸臂圈住宋凌霄,不让他歪到别处去,垂下头,在他耳边低声说:“宋凌霄,是你先喝了我杯子里的水,还敢赖我偷你东西,嗯?”
宋凌霄瞪着迷迷瞪瞪的眼睛,盯着陈燧看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你叫我爸爸,我就叫你哥哥,你、你敢不敢?”
“胡扯什么,还说自己没醉。”陈燧按住他乱舞的手臂。
宋凌霄趴在陈燧身上,用热乎乎的脸蹭他:“叫爸爸!爸爸!爸爸!……”
陈燧将宋凌霄禁锢在自己怀里,抬头叫蓝弁去传个话,乐呵乐呵差不多了,可以返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可爱的毅哲的地雷x1,感谢冽慕初的营养液45,小艾的营养液30,“”的营养液20,“”和潇然的营养液分别8,路人丙的营养液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