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
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衙门。
天启到崇祯年间,广东就没有独立的巡抚了。
历来都是以两广总督兼任广东巡抚。
才由广西巡抚擢升为兵部右侍郎。
兼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兼巡抚广东的何士晋。
看着手中的拜帖有些糊涂。
他抬头看着身边的幕僚刘源说道。
“我跟锦衣卫素来没有瓜葛,怎么会有锦衣卫上门请见呢?”
他的幕僚是个绍兴师爷,跟随何士晋二十多年了。
刘源一向以何士晋的朋友自居。
何士晋也不拿他当外人,经常以心腹事托之。
他对锦衣卫忽然上门,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锦衣卫都是在有皇命的情况下,才来找他们这些地方大员。
一但锦衣卫上门了,不是抓人就是传旨。
平时没事的时候,锦衣卫和他们这些文臣,基本都是老死不相往来。
文武相交,尤其还是锦衣亲军,犯忌讳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也有文臣看不起皇帝鹰犬的含义在里面。
刘源试探的说道:“或许是皇帝陛下有旨意给大人?”
何士晋摇摇头:“如果他们身负皇命。
那就不该送拜帖。而是应该通知我备香案准备接旨。”
刘源又说道:“或许是密旨呢?”
何士晋脸色一变:“你是说,锦衣卫送来的是陛下的中旨?”
刘源点点头:“也只能是这个可能了。
否则既不是故旧,也不是隶属关系。他找您请见是什么意思?”
何士晋嗤笑道:“阉党越来越张狂了。
就连送个中旨,都能打发一个副千户亲自前来?
看来京里来的传言不假,东厂跟锦衣卫确实矛盾不浅。”
刘源点点头:“京里的消息不是说,阉党急于想让骆思恭大都督让位吗?
幸好那位骤起于辽东的广宁伯立下滔天大功,这才帮锦衣卫站稳了跟脚
否则今天锦衣卫大都督已经换人了。
既然阉党拿骆思恭无可奈何,就只能折腾锦衣卫的人了。
毕竟东厂是对锦衣卫有监督之权的。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何士晋微微沉吟了一下:“思之,我避而不见如何?”
刘源的字是思之。
可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有资格这样叫他。
他摇了摇头:“怕是不合适。
现在锦衣卫在骆思恭的影响下,一直在保持中立。
甚至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还跟我们文官系统有一定的默契。
毕竟阉党要对付的人里,也有他一个,上次他没能功成身退。
他就只能跟阉党不死不休了。
即便他现在再退,也不会有善终。
这个时候,我们对上门请见的锦衣卫避而不见。
万一引起误会得不偿失。
再说了,万一他是受骆思恭的差遣,来寻大人的呢?”
何士晋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是,我们见?”
刘源说道:“见。”
何士晋有些发愁的说道:“可他万一真的拿出的是中旨,我接还是不接?”
刘源微微一笑:“没有内阁用印,谁知道是不是有人矫诏?当然不能接。”
何士晋也乐了:“你的这个主意好,咱们也不说拒接中旨。
就说外面盛传宫内有人矫诏。
没有内阁用印的圣旨,咱们分不出真假,所以不能接!”
然后才站起身来,出了书房,往中堂走来。
按理说圣旨就是圣旨,不管是有内阁用印的圣旨。
还是没有内阁用印的中旨,都是皇帝的意见。不容违背。
可明朝的文臣就是这么尿性。
没有内阁用印的圣旨,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合规矩的。
他们就敢抗旨不遵。
而这个抗旨不遵,不但不会引起什么后果。
还能得到士林的一致好评,会被人说是有风骨,不谄媚。
真要是有人接了中旨。
那这个人在士林的风评就算是完了。
一个馋臣的恶名是跑不了了。
何士晋的总督兼巡抚衙门,是三进五间的院子,东西三路的大宅子。
第一进是属衙。
第二进是接待私人会客的地方。
后一进才是他的私宅官邸。
东西两路也是同样的格局,住的却是总督的都标亲兵营。
这个时候坐在门房里等消息的楚梦,简直腻歪坏了。
先期去安南的海船,都走了一个多月了。
他还在慢悠悠的处理这些琐事呢。
可是没办法,谁让大人说了。
每沿着海岸线三百里,就要找一个大城,设立一个密谍司联络站。
留下两个年轻的小姑娘,四个亲卫十个校尉。
然后他才能到下一站。
这一路下来,他已经建立了五个密谍司联络站。
每个联络站。
他都要在当地,帮他们建立起一个商号。
这还不算。
他还得亲自拿着户票去当地的衙门,兑换一万两的银子给他们留用。
这些户票都是临行前,朱涛在孙承宗手中要的。
有了这个户票。
当地衙门可以直接拿户票,顶替应交朝廷的税银。
所以当地的衙门,倒是很愿意收户票。
毕竟免去押运银两进京的麻烦了,省下的路费就是一笔小财。
何况发点小财还是其次。
就怕的是沿途出点什么事情,到了户部交账的时候对不上账。
那才是要命的事情。
户票也分两种,一种是限定地域的。
比如说户部开出的,指定在广州支取的户票。
只能在广州府提银的,在其他的州县就提不出来。
这种户票的数额一般都很大。
另一种就是数额不大的,一般都是几千、上万两银子的。
这种不写明在什么地方支取的,就可以在各个地方州县支取。
户票的管理很严格,一般情况下,户部很少给开出来。
只有辽东例外,因为辽饷的数额太大。
要等所有银子,都到了户部以后再调拨,很容易误事。
而且很多时候,孙承宗拿了银子以后,还得去其他地方采办物资。
这样一折腾两面耽误事,开销也大了不少。
所有就由孙承宗上奏。
每年二百万两银子的辽饷中,有五十万是户票。
反正户票的支取手续很繁琐,也不担心有人假冒。
支取人不但要有官身牌照。
还得有盖有辽东督师的大印的公文才能支取。
今天楚梦前来广东巡抚衙门,就是找藩库要钱的。
因为广东是密谍司的最后一处联络站了。
可同样因为广州很大,又有市舶司衙门。
所以广州密谍司的规模,也比其他的地方要大。
而且因为辽饷之中,广州市舶司供给的份额也比较大。
所以楚梦拿了十五万银子的户票,要在广州藩库提取。
因为朱涛指示,要在广州开办天福票号的广东分号。
找藩库拿钱是公事。
可朱涛还指示楚梦,要找广东巡抚办件私事。
他要让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帮他去虎门找陈益的后人。
尽可能的收购,他手里所有的番薯种子运往陕西。
并且在两广地区扩大番薯种植面积,朱涛有大用。
在楚梦看来。
其实收购番薯种子这件事,也应该是公事才对。
因为朱涛说了,这种子是免费送往陕西的。
到时候还要与陕西榆林镇的,那些屯田卫所合作。
让他们把所有的田地上,都种上番薯的种子。
然后为了打消这些人的顾虑。
朱涛还要提前给他们一年所有的收成。
也就是说朱涛要先给他们,每亩地一百八十斤的麦子。
或者按照这个麦子的价格折合成银子。
然后秋收以后,朱涛回收所有的番薯种子。
在楚梦看来,朱涛这个买卖做的太亏了。
因为陕西连年干旱。
一亩麦田,地根本就打不出一百八十斤的麦子。
一百八十斤麦子,是在丰年的年景下才有的产量。
何况红薯的生长期只有三四个月。
红薯收获以后。
剩下的时间,田地里还能种一拨芥菜。
楚梦并不知道红薯是啥,也不知道红薯对这个时代的重要性。
所以他觉得朱涛这次要亏大了。
却不知道,朱涛也是实在没办法。
货轮上的种子不少。
可那些种子中,红薯的种子不是特别多。
只能满足镇远堡周边,和京城几万亩地的播种。
可时间不等人,小冰河时期已经来了。
他现在多花点钱,就能提前一年布局。
如果时间晚了。
就怕即便是红薯这样耐旱的作物,也抗不住陕西未来几年连续的干旱。
只是减产都算是万幸,就怕的是旱的颗粒无收。
幸好朱涛想起来,红薯是最先由广州虎门陈益率先引进的。
从陈益在安南引进红薯,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年了,虎门周边应该已经普及了。
还有福建的陈振龙。
他是从吕宋带回来的番薯,至今也有三十多年了。
最关键的作物还有玉米,也称做玉蜀黍,或者番麦。
在广西首先种植,距今也有快小一百年了。
不过因为口感不如麦子,或者南方人习惯的稻米。
广西人更喜欢把青玉米当零食,而不是主食,所以一直没有推广开来。
虽然明朝的番薯也好,玉米也好,还是土豆也好。
现在的这些作物的产量,跟朱涛携带的良种相比肯定大大不如。
可总比麦子、高粱、水稻,这些本地作物的产量高上几倍。
这就是楚梦的思维被局限住了。
他以为朱涛交代他的重点是天福票号。
却忽略了当时朱涛的语气。
在朱涛心中,票号晚一年两年的开办都不是什么问题。
可这些种子晚一年普及,就会饿死不少的人。
如果明朝的官员都靠谱点,但凡有几个人认真推广这些作物。
很可能压根就没有明末的农民造反了。
朱涛甚至还知道,还有另一个神器,土豆。
现在就在京城周边的上林苑内种植呢。
因为在明万历年间。
蒋一葵撰著的《长安客话》,第二卷《黄都杂记》中。
就记述了北京地区,种植的马铃薯被称为土豆。
现在还只是供应宫内的皇帝,和妃子们食用呢。
所以朱涛也命令谢老六等人,不管用什么办法。
坑蒙拐骗怎么都行。
实在不行,偷也行、抢也行,绑架也行。
也要从上林苑中搞到土豆的种子,和培育过土豆的人。
这样的救命粮,就不能再让皇家独享了。
现在这些农作物,都是靠民间一点点的推广。
等这些神器推广到黄河流域,正好赶上女真人入关。
这几样神器就都便宜女真人了。
有了足够的粮食,清朝才打造出了所谓的康乾盛世。
想到这些朱涛就郁闷不已。
什么是身处宝山而不自知?
看看明朝末年的朝廷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