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晚宁被他威慑十足的眼神一盯,头埋得更低,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沉步将茶杯端上前,轻声道:“三爷,您的茶。”
厉靖远凝着她低垂的脸,捻着佛珠的力度加紧了几分,没应声。
盛晚宁放好茶杯后压低声音说:“三爷,滇红茶出自华国南城,这茶初饮淡雅,入口清香,放久了浓醇,略带苦涩,请您趁热喝。”
她特意将南城二字格外加重,余光偷偷扫过老者的脸。南城是她妈妈的故乡,如果这个厉靖远真跟妈妈有过一段感情,不可能无动于衷。
果然,在厉靖远紧抿的嘴角处,她明显看到溢出的一丝深沉内敛的弧度。
“南城,是个好地方。”厉靖远突然出声,语气寡淡。
盛晚宁见他神色有些波动,立即抓住机会接着问:“三爷也去过南城是吗?那可曾听过在南城盛行的歌谣呢,长河无尽,日饮苍穹,琴瑟和鸣,月落瑶宫。”
南城没有这首歌谣。
这是她趁这会功夫自己临时起意自编的,其中的琴与“秦”同音,歌谣里暗藏着她妈妈的名字:秦瑶。
厉靖远干干的喉结上看到明显的起伏,纵然未作答,盛晚宁基本能够确认,琼姨所说的没错,这个厉靖远跟他妈妈确实有过来往。
那,妈妈的死,跟他又有多大的关联?
盛晚宁垂下的眸暗藏锋芒,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大胆地问:“三爷刚才说佛会杀人,那您呢,您在华国可曾杀过人?”
声音虽小,却锋芒毕露。
注意到厉靖远握着佛珠的手动了下,盛晚宁尖锐的目光紧盯着他的神色,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突然,一个深沉内敛且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没有。”
盛晚宁瞳孔急速扩张。
他……竟然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问出这个问题只是想要窥探这男人的反应和表情变化,以此来推测答案。
让她怎么也没料到的是,堂堂厉氏家族当家人、北欧战争神话人物厉靖远竟然亲口回答一个“区区佣人”的无礼而冒犯的问话,让她预备的那些微表情心理术与推理流程瞬间被震散得毛都不剩。
这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还想问什么,小姑娘?”厉靖远反客为主问起她来,浑身散发着威慑气势。
盛晚宁莫名地心口巨颤,手指头不自然地有些哆嗦。
除了战擎苍,她从未在别人那感觉到这股强大的压力,压的她喘不过气,连声音都有些抖动:“假如间接致人死亡也算,您还确定,没有杀过人吗?”
厉靖远脸色晦暗不明,空气凝滞两秒后,他突然笑了,笑声很凉,令人毛骨悚然。
盛晚宁无法辨认厉靖远那个低笑是什么含义,究竟他有没有害过妈妈?
她心底有些急躁。
当家人所坐的圆桌比其他桌子更大,而且只有三人落座,每个人都隔得很开。
另外两人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见到厉三爷突然低笑,各自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震惊。
在他们的印象里厉三爷一般不笑,除非动了杀心。
厉靖松不想见血,朝她低声斥责:“不懂规矩的东西,别站在那了!退下去!”
厉靖远没有出言阻止,便是默许放她。
盛晚宁捏了捏手心的汗,暂时退离。
回到女佣更衣室后,她躲在门背,心脏仍止不住颤抖。
这个厉三爷的神色和回答,的确是让她捉摸不透。要说他跟毒害她妈妈的幕后凶手有关,他却能坦然自若地说他在华国没杀过人。
他这种身份原本是没必要回答一个佣人提出来的问题,既然回答了,那就更没必要骗她。
难道真跟他无关?
突然,女佣室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门背后的她一惊,但没做声。
只见两个女人步行匆匆地进来。
“玛丽,等会要去少爷房间送茶水的是不是你?”
躲在门后是盛晚宁嗅到几分阴谋的气息,耳朵立即打起精神,偷偷地朝门边探出半个头。
只见外头两名女子,一个女佣打扮,另一个身形消瘦,头戴面纱,刚好遮掩脸上的疤痕。
正是秦冉冉!
“是我去送,秦小姐……”女佣讪讪道。
虽然秦冉冉今天在这场厉家家宴里头没有席位,但平日里厉老夫人对她宠爱程度是有目共睹的,女佣不敢冒犯,语气毕恭毕敬。
“很好。”秦冉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药包,“把这个洒进茶水里面。”
“这……秦小姐……我……”女佣支支吾吾想要推却。
今天大厅里面因一片鹿肉险些致人窒息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谁不知道现在在少爷休息的正是那场风波的当事人、少爷第一次带回家的女友——盛小姐。
这秦小姐想做什么,女佣自然心知肚明,哪敢滩这趟浑水。
“怎么?不敢?”秦冉冉轻鄙一笑,“你给我办得天衣无缝,这条项链就是你的,要是办不好,我就跟总管说你偷我的东西!玛丽,该怎么选择,你好好考虑!”
说完秦冉冉把脖子上的项坠扯了下来,连同药包一起硬塞进女佣手里,行色匆匆地离开。
女佣杵在原地,将那条项链垂挂在手上对着窗户,任由明晃的阳光打在项链上,项链瞬间黯淡下去。
女佣原本讪讪的脸色顿时闪过一道吃了顿狗屎的表情,黑乎乎的,隐忍着憋屈和怒火。
盛晚宁也饶有兴致地偷瞥了一眼那条金色项链,心里暗笑。
这个秦冉冉真是来搞笑的,想收买人都舍不得钱,那项链不论质地还是设计都很普通,细得像针线,最多值五位数。
冒这么大的风险,报酬如此低,难怪女佣觉得膈应。
盛晚宁藏起笑意,不动声色地关上门。
女佣听到关门声吓得一跳,看到门背后同样身穿女佣制服的盛晚宁,没认出来她就是厉阎霆带来的女友,注意到女佣上面的编号,松了口气。
“我当是谁,原来是个新来的。”女佣一改先前在秦冉冉面前表现出来的唯唯诺诺,语气张扬跋扈道:“等会你去给少爷房里的女人送水,机灵点,知道么!”
说完女佣撕开药包往茶里洒去。
泛着反正她不送了,让这个新人去送,出事了,让新人来挡,顺利了,她白赚一根项链。就算不值钱,那也是钱呐!
只要风险不用自己担,谁会嫌钱少?
盛晚宁对这个女佣心里的算盘看得透透的,她嘴角勾起,咯咯地笑道:“这是让我自己害自己么?”
女佣听了一愣,哪里想得到她就是那房里的女主人,以为这个新来的不上道,连“前辈”的命令都敢违背,脸色顿沉,撒完药粉后端着茶大步朝她走过去,“让你送就送,废什么话?再罗里吧嗦,我就告诉总管!”
盛晚宁没接茶,只是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那条项链,讥诮道:“那条项链又不值钱,何必冒着险,你把这碗茶原封不动地去给刚才那位小姐喝,我给你更高的报酬。”
“呵,你在说什么,什么项链什么报酬,你这新来的是不是疯……”
女佣嘲讽的话音在见到盛晚宁手腕丝巾被扯下时展露出来的镶满钻石的表,便戛然而止。
尤其是表中心那块绝世的玛瑙!
绝非凡品!
“喜欢吗?照我说的做,这块表就送给你。”盛晚宁见她上钩,晃了晃手上的表,继续利诱。
女佣吞了吞口水,“好,没问题!”
真要是可以把那块表送给她,她可就赚大了~哪还至于在这做什么佣人。
她豁出去了!
只是眼前这个身穿佣人制服的女人怎么出手如此阔绰?她疑惑问:“您究竟是谁?我怎么知道事成之后你会不会不认账?”
盛晚宁决定耍人耍到底,面不红心不跳地胡扯道:“厉叁卿的未婚夫知道吗?就那个叫宋彦希的男人,我是他地下情人。如果我不认账,你把我们的事抖出去我不就完蛋了?我可没那么傻去找死。”
原来是男人的情妇。
女佣眼底有一闪即逝的鄙夷,但对于那块表,她的贪婪显然战胜了恐惧和对情妇的反感。
“嘿嘿,这事包在我身上。你等着我的消息!”女佣挤出不自然的笑意后转身端着茶,往秦冉冉消失的方向走去。
望着女佣消失的身影,盛晚宁神色淡漠地重新将丝巾绑好,动作干脆利落,幽幽道:烟雾弹谁不会玩?既然这两个女人一个阴险狡诈,一个贪得无厌,那就让她们狗咬狗吧!
……
大厅内,秦冉冉回到佣人和散客指定坐席。看着周围都是低贱人群,她一脸嫌恶。但想到等会盛晚宁被喂那掺了点猛药的“茶”后即将身败名裂,额前阴霾很快退散,嘴角露出狡黠的笑。
正暗自得意,忽见女佣玛丽端着一杯茶过来。
莫非,已经得手了?
秦冉冉嘴角的弧度在听到女佣的话后变得更深沉。
“已经办好了,秦小姐。”
“很好!玛丽,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等着看好戏吧!”
“嗯,秦小姐,谢谢您的项链,我要去给三小姐送茶,先走一步。”
“三小姐的茶?”
秦冉冉知道厉家人口中的三小姐,便是指厉三爷的亲女儿厉叁卿!那个女人从出生起吃穿用度就是妥妥的公主范,尊贵无比,她无数次暗戳自己,为什么没有这种好出生!
秦冉冉眸光定格在女佣玛丽手上的茶,想来厉叁卿定制的茶必然与寻常的茶不一样,她如今已是厉家当家人的养女,凭什么还要低人一等?
“这茶给我尝尝!”她叫住女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