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万阳歌十六岁。
他回家后，还是将万家宝赌博的事情告诉了陈兰，两人大吵了一架——
因为陈兰查了万家宝的手机，发现他还在网络上赌，而且他自己的三张信用卡全透支了。
他现实小赌，网络大赌，还有年轻小妹笑着和他视频，叫他“哥”。
万阳歌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冲动、易怒、不切实际、颓废……还会打他妈妈。
“你是不是还想将我们的店抵押出去？啊？！”陈兰的头发胡乱地搭在肩上，满脸泪痕。
餐馆早早关门，陈兰指着万家宝的手机，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们在万阳歌初二，生意最好的时候，把房东的地皮买了下来，为此还贷了款。
谁知，后面生意愈发不景气。
万家宝臭着脸：“那又怎么样？这个家的钱还不是我赚的？！”
“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陈兰一怔，好像才看清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想怎么就怎么……你、你不会这三年来，一分钱贷款都没还吧？”陈兰不敢置信。
当初贷款，她是担保人，但她信任万家宝…所以餐馆的收益都交给了他，叮嘱了他要按时还钱。
万家宝摆着脸，没有说话。
岁月的痕迹刻在他的脸上，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年轻的帅小伙了。
陈兰捂着脸，“这些年，你抽烟、喝酒，我都没真的拦过你，你对我说你有压力、有应酬，我傻傻地信了……”
万家宝不耐烦地皱眉，看着桌面上的玻璃杯，觉得分外刺眼，一个甩手，把杯子推到了地上。
“啪嚓！”
玻璃碎片飞溅。冰雨融化地面。
“我有压力啊，所以我在赚钱，你懂吗？赚钱！你们这些女人什么都不懂！”
“只要再给我十万块，我就能把里面的一百万都提出来了！！”万家宝神情疯癫，眼睛瞪得老大。
陈兰用难过、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后悔。
“你拿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啊？！”万家宝一个甩手，打了陈兰一巴掌。
“啪——”
万阳歌本来在楼上，他听到一楼有动静，连忙赶了下来——应该不会吧？爸爸不可能打人的！
“踏踏踏——”拖鞋下楼的声音回荡。
万阳歌从来没有觉得一层楼的楼梯这么长。
万家宝看着赶下来的儿子，不言不语。
万阳歌连忙抱着陈兰：“妈，你…”
她通红的脸颊代表着事情的不简单。
陈兰抹着眼泪：“妈没事……”
“妈？”万阳歌觉得陈兰有些不对劲，她眼睛一如既往地布满血丝，可里面却多了一抹决绝。
“万家宝，我们离婚吧！”陈兰抬起通红的眼，忍住抽咽。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阳阳还有两年就成年了，这两年我们各付一半的教育费和生活费，我要跟你离婚！”
万阳歌扶着陈兰的手臂，他看着妈妈头上的白发，没有出声阻止。
他想起那个从小就陪在他身边的、不负责任的“守护神”对他说的话。
他回到家，本来想直接就跟陈兰说的。
但顾沈清拦住了他。
“有人对你说过长大的后果吗？”
“后果”，一个负面词汇。
万阳歌抬起低着的头，眼神出乎意料的悲凉。
青石砖搭建的房子植物横生，细小的藤蔓植物绕着电线攀爬生长。
万阳歌小时候爱跳在上面玩的长长的石板子，也露出了里面生锈的钢筋，几条几条地弹了开来。
时光的流沙，公平得很。
万阳歌道：“我知道。”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不知道。但…我前些天一直在研究你的存在，我想起，在小时候你给过我一只猫……”
黑色毛发像上好的绸缎，一看前主人对它就十分宠爱。
“你说那是你朋友的，后来猫死了，我们家却突然有钱了。”
“可你对我发生的一切都表现得很平静。”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就是另一个时空的我，只是被困在了这里。”
万阳歌看着房间里小小的窗户，窗户外边的一颗小小的树苗。
不知道是哪种树的种子，落到了墙壁缝隙中的泥里。
顾沈清顺着他的目光，“你看，落在墙角旁的大树，种子即使生根发芽，长出了幼苗，也不可能长出苍天大树。”
“长大……你得面对很多。”
“你做好俩人可能离婚的准备。”
万阳歌却突然回头，扬起笑，半是诡异，半是兴奋：“那哥哥你呢？你是怎么选择的？”
他长大后就没再叫顾沈清哥哥了，这是第一次。
顾沈清背脊挺直，暗中攥紧了自己的手。
长大后的他会害怕小时候的他吗？不会。
“我告诉了，但我阻止了他们离婚。”
万阳歌白净的脸上，笑容慢慢放大，像得到了夸奖一样开心：
“那结果呢？是好的……还是坏的？”
顾沈清看着这张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也扬起了笑：
“我那时候可没有你的才艺，我不会画画，但我凭文化科上了一高。”
万阳歌的美术天赋，是顾沈清给他抽的专属技能。
“我也比你忙多了，你不要觉得上二高遗憾。
我上一高，天天得回家给家里送餐，踩着那自行车，把三双鞋都磨破了，你可受不了一放下书包就去工作的苦！”
顾沈清定定看着那双瞳孔，映照出相似的眉眼。
“我的结局是一死一伤，我就在上面，看着你给自己的游戏打出什么样的结局。”
所以，万阳歌带着心中闪过的无数转折，跑了下楼。
在真的搂住了妈妈的那一刻，他明白了顾沈清的话。
原来，人生真的不能存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