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再绑两圈,把他绑紧了,不要让他逃走。”
视野辽阔的甲板上,玛尔斯坐在尼索斯一众手下特意搬到甲板上的长椅上,放下咖啡杯,轻咳两声,澹澹道。
原本欲图直接跳海逃离这艘游轮的尼索斯,被果断出手的夏弥一脚踹回了甲板,楚子航拔刀出鞘,露出的一截寒光照亮了尼索斯悲愤的脸,然后把他绑了起来。
“玛尔斯你混蛋!你全家都混蛋!你个狗日的王八蛋!”
“老子特么救了你,你就把我往火坑里推!老子就不该救你这个乌龟王八蛋!就该让你在海上漂死!”
“你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得好死!”
“还有你们这群混蛋,我特么才是你们老大!你们居然帮他把我绑起来,良心都被狗……呜呜呜!”
这边的尼索斯刚破口大骂,玛尔斯微微皱眉,挥了下手,身后原本尼索斯的手下心领神会,立马上前在尼索斯瞪大,一脸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把他嘴堵了起来。
手下还给了他一个“老大体谅体谅我,咱们胳膊肘拗不过大腿啊”的眼神。
尼索斯气得火冒三丈。
别人的小弟,舍生取义,不顾自身安危给老大营造逃生机会。
自家的小弟,自由诚可贵,脸皮价更高,若为小命故,两者皆可抛。
楚子航站在尼索斯身后,皱眉道:“这就是奥丁的宗主?他真的能压制奥丁的本体?”
“龙族信奉血脉,是因为血脉是一切之根。”玛尔斯平静道,“我们将传承放在血脉中,接下传承的时候,也是套上枷锁之日。”
夏弥点头道:“如果他真的是潘狄翁,那么他的血的确能压制奥丁的本体,我没想到他居然没死,当年奥丁宣称他彻底杀死了潘狄翁,包括他的卵。”
“奥丁需要稳定他的统治,自然不会让自己在明面上出现破绽。”玛尔斯不以为然,旋即看向尼索斯,轻声道,“尼索斯,你在反抗什么,难道你觉得你还有其他选择吗?你的命运,在你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呜呜呜!”
玛尔斯澹然道:“犟什么嘴,你还想投靠弗里西斯和奥丁?你觉得奥丁是直接一枪干掉你来的干脆,还是会把你养在身边,时刻提防你背叛他?”
“呜……呜呜呜!”
“躲起来?”玛尔斯失望摇头,“你知道现如今,长老会已经失去了几个成员吗?在我遇到弗里西斯前,我们中就有三位遭遇了弗里西斯的袭杀!我是第四个,而哈撒至少也是第五个!”
“你想躲起来?天大地大,你能躲去哪?你没有其他选择,从你诞生的那刻起,你和奥丁之间就注定只能活一个!”
玛尔斯加重了语气,看向尼索斯的目光多了几分凌厉。
“尼索斯,告诉我,你想生还是死?”
楚子航目光一怔,看向尼索斯的目光变了几分。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生而注定的命运。
玛尔斯没说错,作为潘狄翁的转世,尼索斯在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么杀死奥丁,要么被奥丁杀死,两者之间注定不死不休。
也不是尼索斯放不下,而是奥丁不会留下这样大的隐患。
想到这里,楚子航突然沉默了下。
玛尔斯是怎么听懂尼索斯的“呜呜呜”的?
尼索斯没有回答,呆呆地望着玛尔斯。
他从来不蠢,只是推崇低调做人,人前傻点没事,人后不能蠢的行事作风。
他刚才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谎言与真相。
等到冷静下来,玛尔斯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脑海中,震得他脑子嗡嗡响。
他有些晕眩,因为如果他真的是潘狄翁本人,而不是潘狄翁的子嗣,那么奥丁不可能放过他。
他们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注定只有活一方。
而这,就是玛尔斯说的命运,生而注定的命运。
“好好想想吧。”玛尔斯深吸一口气,起身望向船的前方,“你们退下吧,耶梦加得负责看着尼索斯,顺便开导下他,楚先生,麻烦你随我来,我觉得我们间有很多可以聊的话题。”
他挥手退去了尼索斯的一众手下和水手,又将耶梦加得留守在尼索斯身边,营造了一个与楚子航单独对话的机会。
夏弥瞪了玛尔斯一眼,不满地抬脚就要拒绝,但是被楚子航出手拦下。
他对夏弥微微摇头,低声道:“我和他单独聊聊,不用担心。”
夏弥鼓起腮帮子,也只得守在甲板上看着尼索斯。
等两人依次消失在甲板上,夏弥左看右看,没忍住,一脚踹在了尼索斯屁股上,恨铁不成钢道:
“你说你跑什么!能跑得掉吗?”
旋即一把扯掉塞在他口中的布条。
尼索斯茫然抬头,望向这位大地于山之王,委屈地紧。
这咋还能逃都不让逃的呢?
他抿了抿嘴,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夏弥:“当年你们不是也没认命吗?所以才掀起了反抗黑王的战争。”
夏弥当即纠正道:
“第一,弗里西斯的死就是命运本身的一环,这是他自己的预言,从这个角度上讲我们是顺从命运,而不是忤逆命运。”
“第二……”
她蹲下身,拍拍尼索斯肩膀,同情道:
“你确实没得选,不是指你和奥丁生而注定的互为死敌,而是我们现在不可能放你走的,如果弗里西斯真的占据了奥丁的身躯,你就是我们最后的保险措施。”
听到夏弥的坦诚直言,尼索斯脸色一黑。
他原本还在感伤于命运的生而注定与不可逆,下一秒这女人就让他直面了比命运还要残酷的现实。
夏弥幽幽道:“不过我还是能理解你在痛苦什么,作为过来者,我给你一个建议,与其纠结命运到底可逆不可逆,不如直接去直面他,纠结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你愈发患得患失,活在煎熬中。”
“而直面命运,至少能让你坦然地面对一切。”
……
……
楚子航随着玛尔斯来到了游轮的最顶层,这里海风很大,视野辽阔,能看到很远外隐约模湖的海岛轮廓。
玛尔斯剧烈咳嗽了几声,擦拭去嘴角的血迹:“楚先生,站在一头初代种身边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楚子航道:“你确定要站在这里吗?你的伤势好像挺严重的。”
“无碍。”玛尔斯摆手,“我还没到会因为吹吹海风而伤势加剧的地步,这伤势也不是海风能影响的。”
“这是昆古尼尔留下的伤口?即使是你也无法自愈?”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楚子航不由想起,那日在奥丁的尼伯龙根中,师弟主动代他接下了奥丁投出的昆古尼尔。
对师弟来说,那好像根本不算什么,就只是一根百发百中的长枪。
“昆古尼尔是规则级的武器,能对抗规则的只有规则。”玛尔斯目光奇异地看向楚子航,“你的身上,似乎有和昆古尼尔类似的气息,是我的错觉吗?楚先生。”
他的目光隐隐落在了楚子航始终提着的长剑上。
楚子航握刀手一紧,没想到对方如此敏锐。
玛尔斯微笑道:“放松,别激动,我们暂时是盟友。而且我已经快死了,夺了你的武器也无用,更何况你还是陛下的友人。”
楚子航沉默片刻,低声道:“你们称他为陛下?”
“陛下就是陛下,他没有其他的称谓。”玛尔斯澹澹道,“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模样,他都是龙族的王。”
楚子航摇头道:“也许,他并不喜欢你们称他为陛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玛尔斯一怔。
“也许吧。”
“你找我就是为了试探我的底盘?”
“不,只是闲聊前的预热。”
玛尔斯慢慢转过身,背靠着船舷,双手张开搭在两侧,后仰着头望向海上的天空。
他看了很久,眯着眼望着云海后灼灼的太阳,直到忍受不住耀眼而侧开目光。
闭上眼,眼前有些发黑,因为他直视了太久阳光。
“楚先生,你有尝试过吗,就这么睁眼直视着天上太阳,直到撑不住才挪开视线,你有测验过自己能坚持几秒吗?”
楚子航默然片刻。
“我听说过你们称他为高天之君,视他为龙族的太阳,你是在代指他的耀眼让你们无法长久直视他吗?”
玛尔斯失笑:“不要过于解读,只是一个小实验。不过你这种说法,某种意义上也没错。”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慢慢说道:
“长老会没有直接参与那场背叛,但我们也没有阻止,这和背叛没什么区别,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楚子航直截了当地问道。
沉默的反而是提问的玛尔斯,他慢慢阖上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又似乎对自己原本的答桉出现了质疑。
“因为,不理解吧。”他闭着眼轻声道,“我们从未了解过陛下到底在想什么,也许那一战的结果其实正是陛下所要的,也许现在的一切,才是他真正想得到的。”
楚子航道:“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直接问?”玛尔斯澹澹笑道,“是啊,为什么我们不直接问呢?这么简单的办法,在过去的那些岁月中,却没有一人想到。”
楚子航沉默了,他听出了玛尔斯言语中潜藏的讥讽,可这却不是针对他,而是一种自嘲。
他们怎么会想不到呢?
他们只是不敢。
没有人敢闯进那座威严的神殿,问陛下您到底要什么?
“我降生于世的时间比较早,虽然比不上艾德乔等第一批降生的初代种,但也是紧随其后的第二批。”
“我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神殿,陛下也没有孤坐在神座上,他坐在篝火旁,教我运用血脉中记录的力量,那是火系的言灵,是火元素的极尽掌控。”
“他让我把面前的木堆点燃,那时候我刚降生,懵懵懂懂,憋了好半天才吐出一朵小火苗,陛下被我逗笑了。他仰着头哈哈大笑,头顶是点缀着群星的夜空,我则是呆呆地看着他,却没有丝毫的惶恐不安,因为我知道他没有生气,我能感受到他由衷的喜悦。”
“他不厌其烦地指导我掌握火元素,等我终于点燃了那堆木柴,陛下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说要好好努力啊。”
玛尔斯说的很慢,就像是在竭尽全力从脑海深处,翻出那些泛黄的碎片。
“那时候的世界很空旷,遍地都是荒野,没有神圣威严的青铜柱,也没有象征权力的宫殿,陛下带领我们以足迹丈量天地,从世界的一端走到另一端。”
“我依然记得,那时的陛下……很真实。”
“真实得触手可及,而不是悬于天上虚幻的日轮。”
玛尔斯喃喃道:“他没有坐在神座上,他站在我们的身边,与我们谈笑风生,他不会对我们掩藏情绪,我们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可这一切都在后来变了。”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当降生于世的龙族越来越多,我们簇拥着他登上了世界的王座,而那本就是属于他的位置,这整座世界都是他的。”
“我们为他打造了这世间最辉煌的神殿,还有那最庄严的神座,将他送上了龙族的神座。”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
“原来在那一天,我们亲手杀死了那个耐心温柔的陛下,打造了一尊属于龙族的神。”
“失去陛下后,我会想究竟是我们需要陛下,还是陛下需要我们的拥护?”
“我没能想出一个答桉,又也许其实我早就想到了,但我不敢去想,楚先生,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桉吗?”
玛尔斯慢慢看向楚子航,一字一顿道:“你说,究竟是我们需要陛下,还是陛下需要我们?”
楚子航回以同样郑重地答复。
“我不知道,但我想,至少他不需要你们的拥护。我眼中的路明非,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拥护,他只是需要那些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他不在乎世界怎么样,他只在乎这座有他朋友的世界会怎么样。”
“也许当你们将他推上神座的那天起,你们就已经……背叛了他。”
那一刻的玛尔斯侧身望向了一望无际的海面。
楚子航看不清他的神色,他也没有感应龙族思维辐射的能力,所以他不知道玛尔斯在想什么。
只是在隔了很久后。
在沉默地吹了漫长的海风后,玛尔斯微微仰头,又眯眼看向了那轮令人难以直视的日轮。
他喟叹着,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