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对王家人并不熟悉,只上回在李家丧葬席上见过一回,但那回只来了大舅母柳氏,二舅母胡氏并未出现。
这还是小七第一次见胡氏,不到五十岁的年纪,面容白皙,保养得宜,看着像只有三十七八的模样,丹凤眼,柳叶吊梢眉,光看面相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小七震了震心神,暗自觉得这是个需要认真应付的主。
这位二舅母据说是来参加黑家的五七祭,顺便到外甥家里串个门。给小七带了几盒新鲜果子,并一些干果。
入座后便让把恒哥儿抱来给她瞧,夸了一大堆好话才让乳母抱走,“怎么不见两位姨奶奶?”这话是问小七的。
“黑家老太爷刚走,怕那边老太太伤心难过,大伯母她们轮番过去陪着说话,两位姨奶奶前日过去了,说是要住上几日才能回来。”小七回话道。
“我说呢,往日我来,她们都会领着两个丫头过来跟我聊几句,怎么今日就避着不见了,是哪里恼了我不成。”说着又转头瞧了瞧周围,“那两个丫头呢?”自然指的是梅婉玉和赵厢绮。
小七看了红拂一眼,红拂会意,忙回话道,“已经让人去通禀了,刚用过午饭,这会怕是正歇觉呢。”
话音刚落,梅、赵二人就进了院子。
二女显然跟胡氏很熟悉,见面便寒暄起来,到把小七闪在了一旁。
知道她们关系匪浅,小七也不恼,边吃茶,边逗儿子。
“呦,这半大的皮孩子没轻没重的,你身子重,怎么还敢抱他?”胡氏见小七把恒哥儿搭在腿上喂茶果,忙出声制止。
小七笑道,“不妨事,他吃东西时最是乖顺。”喂了儿子两口果子,这才让乳母把孩子抱出去,这个点儿也该睡上一会儿了。
因聊到了孩子身上,胡氏瞄了一眼小七尚未显形的肚子,又瞥了一眼梅、赵二人,遂笑道,“还是你最有福气,同是一样的,这两个竟一点消息都没有。”示意一下梅赵二人。
梅、赵二人敛下笑意,一副乖顺受教的样子。
小七看她们一眼,没接话,端起茶碗继续喝茶,皆因胡氏口中那句“一样的”。
见小七不接茬,胡氏眉梢一挑,“按理我这个舅母不当说这话,谁让延初自小就没了父母,他两个舅舅也就大姐一个亲姊妹,咱们到底是骨肉至亲。”说罢拿手绢拭了拭眼角,“他舅舅也不盼别的,就想着延初成家立业,子孙旺盛,如今好了,有了恒哥儿,你肚子又有了喜讯。”说着瞧了瞧梅、赵二女,“你们两个也争点气,早早生个一男半女,这宅子里也就热闹了,你说是吧?外甥媳妇?”问小七。
小七回她一个笑容,塞了只果子入口,细细嚼着,也不回话。
胡氏闹了个没脸,顿时觉得有些羞恼,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出不来,进不去,“外甥媳妇如今这副身子,得好好休养才是,延初呢,年轻体健的,让下边人伺候就是了。”
小七抬眸与胡氏对视,心说你接着说,我就看你能说到什么份上?
因这对视,屋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胡氏到底是长辈,这丫头不但不答话,竟然还敢挑衅她,不禁从嗓子底压出一抹冷哼,“这女人吧,跟男人一样,出仕做官也都是要看出身的,那小门小户出来的,多是些碗里看鱼,井里看天的,只管当下自在随意,等老了,失宠了,被人落井下石时才知道后悔。”看了看梅、赵二人,“你们两个可别仗着年轻,有几分姿色,就没边的张狂,不然将来有你们受的。”
梅、赵二人一径的低头不吱声。
小七饮下一口茶后,也对梅赵二人道,“你们俩可听好了舅母的教导,我身子重,又年轻,惯不会做那些打鸡骂狗的事儿,舅母慈爱,特地来家里为我撑腰出头,你们可打起十万分精神好好听着,若往后出了什么纰漏,到像是故意给舅舅家难看,说她们管不得外甥家事一般。我们将军一向重孝道,可不许传出这种名声!”板起脸,有模有样的教训起两个妾室。
胡氏没想到这丫头小小年纪,竟有这么伶俐的一张嘴,难怪能被扶正,且受独宠,倒真是有些手段,眉梢挑了挑,最后还是弯了下来,“外甥媳妇这一说话,就知道将来定不是个会吃亏的。”玩笑道,“到是替这两个丫头担心喽。”
“舅母放心,我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坏心思,将军和嬷嬷最清楚,不然哪敢把家交给我,难道他们就不怕我把家里给祸害了?”跟对方一样的说笑语气。
胡氏知道她不是个善茬,笑着应和几句,又换成了另一副贴心的面貌,“你啊,是个有福气的,生了恒哥儿这么个大宝贝,如今肚子里又有了小的,外头都道你是个旺夫益子的,何不再卖个贤德的名声,让延初去她们屋里坐坐?也省的外头说你不贤良。”
“……”等了半天,这话终于是说出口了,“舅母容禀,您也知道我们将军自小是怎么长大的,性子又是如何的刚强,莫说是我,就是京城里那位赵王想掰他的头都掰不动,我哪敢去管他的事,他不怪我没管好家里,我就偷着乐了,哪还有胆子问别的事。”
胡氏蹙眉,“你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他有什么可怪你的?”王家那批老家人都被关进后花园养老去了,她这当家主母可是相当“像模像样”了。
小七佯装叹口气,“有些话也就只能跟舅母这么亲近人才能说说,自打咱们家从京城回来,这家里的银子就是只出不进,这么大个家,外头又那么多事儿,没一样能让人省心。我原想收拢收拢家里,缩减些开支,哪知却闹了个人仰马翻,前儿到主宅去请安时,还让大伯母给训了一顿,说我这个主母当的半点脸面都没有,竟连几个下人都辖制不住。说是有那拖懒耍滑,中饱私囊,吃里扒外的,卖几房出去,杀杀这不正之气,府里上下才会安静,我如今正为这事犯愁呢。”李楚生母的那些田宅铺子,有一多半都在秦川,帮着管理的人也都是王家陪嫁来的,每年上报的营收能有一半就不得了。她问过他原因,他说舅舅家近年家境不太宽裕,那些钱粮算是默认送了他们。可到底他也没真的开口说送,只不过不追究而已,若哪天反悔了,王家也说不出什么来。
小七这么说,不过是想提醒这位二舅母,别人再给你塞银子,到底不及李楚这个亲外甥给得多,别打错了主意,站错了位置。
打蛇打七寸,胡氏心里自然清楚自家的短处,大姑姐的那些田庄、铺子营收,因一直掌在王家人手里,一半都归了她们和大伯两家。李宅若真把王家的老家人都打发出去,那些营收怕是再难让他们沾手……梅赵两家不过是送了点小恩惠给她,哪及得上那些营收?因笑道,“大太太说的极是,那些个刁仆是得好好管管,别说月例银子,就是衣食住行,哪样不是主家说了算的,还由得她们去挑?”
小七笑笑,心说你今天才到千叶峰,连我们府里因月例银子闹腾的事都知道了,这风声传的还真快,“舅母既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
胡氏在石院待了半下午,小七早早让人打扫好客房,原是想留她住一夜的,她却说早就跟娘家姐姐打好招呼,晚上住那边,她们姊妹俩多年不见,有话要说,甥舅到底比不过人家亲姊妹,小七也没再多留,只让人把给两位舅舅的礼物装上车。
小七携梅、赵二人一直将胡氏送至二门,看着她坐上小轿,出了角门才转回内院。
一路上,小七在前头走,梅、赵二人跟在后头,到十字交叉口时,二女本想福身告辞,却被红拂喊住,“两位留步,夫人有话与两位娘子交代。”
二女对视一眼,心说这是要秋后算账?
进了东院,小七先进内室换下头上沉重的钗环,又换了身轻便的衣服,这才挑帘子出来。
梅赵二人默默坐在下位上,看着一身清爽的她入座。
小七落座后半天没说话,就是单手支额看着地上的毡毯,直到红拂给她递茶才开口,“你们两个应该也知道咱们府里如今的不易。”
梅、赵二人互视一眼后,颔首。
“将军的俸禄和体己上个月就停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有,外头事情又多,老这么坐吃山空也不是事儿,前日在大太太那儿听了几句训,想着这家里的确该好好整顿一番了,首当其冲就是我和将军,将军那边暂减了十五两的月例,我这边减去十两,恒哥儿人小,又常在我这边吃用,也裁去五两。”李楚的月例是全家最多的,每月有五十之多,小七是二十五,恒哥儿十五,梅赵二人目前是五两,“你们二人看看怎么办?”
赵厢绮瞅一眼梅婉玉,见后者不吱声,心里一阵气闷,心说一遇到事就想把她架到前头,真拿她当枪使了?可是这头她若是不出,自己又跟着受害……他们一家三口五两、十两的减,自然没事,本身月例就是她们的几倍,减下来一半又能怎样?她俩每月就五两月例,已经是入不敷出了,再减干脆别活了,“家里困难我们也是知道的,可总不会就差我们这五两、十两银子吧?”
“姨娘这话让人听去了,还当咱们夫人故意摆弄你们呢。”怼人骂仗的事自然不能让小七亲自上,红拂接过赵厢绮的话茬,“奴婢就给姨娘来算笔帐,按老夫人定下的例,将军和夫人屋里本应有四个贴身丫头,四个婆子,除却一个管事的一两半,其余七人每人一两。可如今他们屋里拿一两月例的,就我和青莲两个。恒哥儿屋里加上乳母,原本还有四个缺儿,夫人却只派了芳碧芳瑶两个,另外那些洒扫、洗涮的也都是夫人的屋里人兼着,这里外一算,省下的可不止十两。”看一眼二女身后的素罗和兰珍,“两位姨娘是大家出身,除了外头侍奉的,每人屋里都有四个大丫头,哪个不是领着一两银子的月例,虽是逾了规矩,可夫人念着你们守在秦川不易,也就随它去了。再说两位姨娘吧,不跟别家的比,单说千叶峰主宅的,樊姨娘如今每月也只领着二两月例,就是以前的七小姐,八小姐在闺中时,月例银子也不过五两,难不成两位姨娘还想越过两位姑奶奶不成?”
赵厢绮瞠目,却又无话可说,只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梅婉玉。
梅婉玉低眉,“夫人容禀,琴院地方小,原就容不下那么多人,有兰珍她们几个也够了,不如放一些出去。另外,琴院不像夫人这边,三天两头要待客,衣食用度也都是公中安排好的,逢年过节还另有发赏,月例银子裁下一半也够用了。”
听了她的话,赵厢绮刷的站起身,盯着梅婉玉半天,“装什么好人!”
小七看着二人剑拔弩张的对峙,心中暗叹,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是否真是闹掰了,还是装样子给她看?谁知道呢,眼下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她俩身上,“坐了一下午,都乏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也进屋躺一会儿。”已经半个多月了,他那边还是没消息,主宅那边也一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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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的某座边境小镇上。
李楚一脸冷峻地从一座把守严密的竹屋出来,紧随他身后出来的是一位身着青衫的如玉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在京城的莫长孟。
“怎么样?可有进展?”问话的是李楚的三堂兄李旭。
“没法谈。”回话的是李楚身后的莫长孟。
“什么叫没法谈?”李旭急问。
莫长孟挥挥手,示意上马换地方再说。
三人上马出了小镇,跟身后的随行队伍甩出一段距离后,莫长孟才再次开口,“上来就要我们这边先放弃大宛口,否则一切免谈。”
李旭骂了句脏话,“大宛口给了他们,不就等同于把秦川大门双手送人了?”
莫长孟默认。
“莫长孟,我可跟你说,大宛口不只关系到秦川的安危,你们长宁可也在长河岸上,一旦大宛口失陷,水军便能直插你们莫家老巢!”李旭威胁道。
“延礼兄,这是国事,别说气话!”莫长孟提醒他道。
“什么国事,大军都压境了,不派兵来,还他娘让咱们谈判!我瞧着他就是想弄残咱们两家,他好渔翁得利!”李旭气到直接说出了实话,这个“他”指的自然是京城那位圣主。
莫长孟瞅一眼周围,“小心隔墙有耳,再说你现在说这些气话有什么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怎么让东辽和南汉的五万大军退走。”
“办法?他娘的,我们秦川军刚在东北和边城跟北齐和东辽干完,尸首都还没收完,人马又被调走一半去守边城,如今就算把家里没出生的算上都他娘凑不足两万人,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李旭攥着拳头狠狠捶一下路边斜插过来的树枝。
莫长孟觉得李旭已经没法正常交流,转头看向李楚,“延初兄,你怎么想?”
李楚望着远处蜿蜒曲折的银白色长河,良久后,低低吐出一个字,“战。”
不但莫长孟错愕的说不出话,李旭也觉得他疯了,“不可能,我们现在只有一万的兵力,还是疲惫之师,打尽了,将来怎么办?祖父不可能听你的!”
“三哥,你好好想想,祖父他老人家会是什么决定?”转眼看李旭。
四目相对,李旭眼中充满愤怒、屈辱……和不甘!是的,他知道,祖父肯定会是这个决定!
“如果非要这样,我们兄弟三个一块上。”李旭拍拍他的肩膀。
一旁的莫长孟感叹于李家兄弟之间的真挚,转头望一眼远处的长河,太爷,您没说错,秦川不会轻易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