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子回京的路上,苏眉不知叹了多少回气,走到半路就恰好遇到来接的吴子森。
她撩着帘子看表哥笑容灿烂地一张脸,后知后觉地惊讶道:“你故意把请帖送庄子,就是为了让我离开夫君回京来!”
吴子森脸上的笑就变得有些不自然,眼神闪躲着去望天,含糊道:“怎么能说是故意,本来就是有人找你,给你送去不是应该的吗?”
“你变了,你不是我那个憨厚的表哥了。”苏眉此刻心情是说不出的后悔,直接朝外喊要折回。
她平时聪明得很,这次却中计了!
吴子森在边上忙说别,“表妹,你都能想到,林三那老狐狸能想不到我是故意的吗?既然他放你离开,说明他也支持你去多散散心的。”
他的话稳准狠地一刀扎苏眉心口上了。
她刚才就在想怎么夫君一点也没有吃醋的意思,她肯定会见到外男的,还让她离开,是不是其实没有她想的那么在意自己。
要知道他出去能见到别的姑娘家,她肯定醋得要把整个庄子都淹了!
吴子森简直是在她伤口上撒盐,气得她嘴一瘪,重重把窗帘摔下。
她这个时候是不能回去,话本里也写了,男人啊,得到了就不懂得珍惜。她现在回去,不就是让他更觉得自己离不开了!
苏眉坐回原位,把腰杆挺得笔直,双手把略凌乱的裙面抚平,一张俏脸端得一派严肃。
紫葵原本还担心姑娘闹脾气,转眼就见到她端庄自持的模样,暗暗吃惊。
姑娘这样还真有点儿忘记事情前的气势了。
苏眉自个儿和林以安较上劲儿,林以安在她离开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每隔一刻钟就喊来秦叔问沿路安排的人妥当不妥当,有没有什么消息送来。
秦叔两条老腿就不断来回,到后来都忍不住笑着揉膝盖,打趣他:“三爷若真放不下心,现在出发还能赶在关城门前进城。”
林以安闻言垂眸,继续去看手里的书,仿佛没听见那番话。
秦叔朝他握书的手看去。
他们三爷有一双好看的手,修长白皙,连骨节凸起那块都是精致优雅的弧度,而如今那骨节上是一片狰狞的青白色。
也不知是他是用了多少力气来压下想追上去的冲动。
秦叔就不再劝了,摇摇头离开,心想三爷和三姑娘的事恐怕还有得磨,忍不住替两人惆怅。
苏眉从庄子一路赶回侯府,在家歇了一日,次日才出门去赴宴。
陈家二姑娘闺名陈淼淼,起这个名儿的时候说是因为大师批命她五行缺水,陈大人笔一挥,就有了淼淼二字。
而陈淼淼也人如其名。淼淼,水急势大也,她脾气比一般闺秀都要来得强势和急躁一些。
那日在林家的宴会上,她就不满清宜县主趾气高扬的为难,帮着苏眉还嘴讽刺了几句。或许也有着陈大人身为大理寺少卿的原因,陈家兄妹身上都是一股正值,总是看不过不公。
苏眉坐在马车上细细回忆在林家宴会那日,一并把以前背下陈淼淼的喜好重新在心里默默念一遍。
刚做好准备,她便到了陈家大门。
跟着一路护送过来的吴子森刚报上家门,后边就再来一辆气派的马车。
“眉眉姐姐。”
苏眉正想着是不是张家四姑娘,张诗敏到了,就听到她与自己招呼的声音。
苏眉探头去看她,只见在身后的马车窗子探出一圆脸小姑娘,朝自个笑得灿烂挥手。边上还跟着位年若十七八的少年,正无奈对着张诗敏轻声斥着叫坐好。
那少年见到她,在马背上就朝她拱手一礼,喊一声苏三姑娘,优雅有礼。
苏眉眨眨眼,想这就是张诗敏的兄长了,微微笑着点头,重新在马车上坐好。
她们一行入了陈家,马车一直到垂花门前才停下,她还没下车来,已经听到吴子森和张家大公子相互问好的寒暄声。
等她扶着紫葵的手站稳,张诗敏高兴地上来挽住她胳膊,姐姐姐姐地喊个不停,说想她好几天了。
苏眉听着,心里涌动一股欢喜,对这样一幕亦觉得十分熟悉。
在垂花门边上候着的陈淼淼甩着帕子过来,朝亲密的两人哼一声,吃味地说:“我这请了几趟才把你请来,来了却又看不见我似的,就和这娇气包你侬我侬,要气煞我也。”
陈淼淼拖着长腔,把苏眉说得一怔,忙想抱歉要向她见礼问好,哪知陈淼淼先一步挽住她左胳膊。
“好了,现在一人一边,算公平了。我暂且原谅你。”
苏眉左拥右抱,又再愣愣神,下刻嫣然一笑,倒是晃了两人的眼。
张诗敏如释重负地在边上说:“姐姐笑了,太好了。你不知自打那日后,我们就多担心,如今总算是放心了。”
“那个臭水池出的臭王八,眉眉为何要因为他消沉,不过是先前摔倒身体未大好。敏儿你想多了,而且今日不许提什么林家木家,一个相关的字都别提,脏了我耳朵!”
陈淼淼啧一声,横眉竖眼地一通骂。
张诗敏连连说是,苏眉就被两人挽住要往里走。
吴子森此时与她告别,“我晚会再来接表妹。”
却不想张大公子拦了他:“世子鲜少进京来,张某厚着脸皮想与世子交个朋友,不若今日就借陈府这宝地,借陈兄的光请世子喝杯酒。”
“你倒是会狐假虎威。”一道带着调笑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是陈诗敏兄长赶到,朝着吴子森和两位到家里来做客的姑娘一揖,笑道,“进了我陈家都是客,客随主便,没有茶都不喝就要走人的道理。”
吴子森实则也担心苏眉应付不了与昔日好友相处的场面,如今既然得主家邀请,也就顺势留下。
公子哥儿自有他们相处的一套,苏眉他们就分成男女各一边,在花园赏花喝茶说话。
陈淼淼和张诗敏久不见她,先关切一通她的身子,听她说脑袋鼓了个大包,两人还站她身后去扒拉她头发看。
当时苏眉淌了不少血,如今那块伤口虽然已经愈合,可到底还是留了个指甲盖打小的疤痕。
“还好头发能遮住,换了别的地方,又遇到那混账东西,真是一辈子都毁了!”
陈淼淼不让别人提林恒礼,自己倒是气愤得一直放不下。
张诗敏抓着机会,笑着就要拿茶灌她,陈淼淼斜斜看过去,激她道:“茶有什么好喝,也就你这个豆丁离不开,你要是罚我喝酒,我还能觉得你有点本事。”
“眉眉姐姐,她又欺负我,我过了端午就及笄了,哪里豆丁了!”张诗敏喊得惊天动地地响亮,把远处的三位公子都喊的往这儿看。
张大公子抱歉朝两人笑:“舍妹被宠坏了,在家也这样大呼小叫的,实在不成体统,见笑见笑。”
陈大公子道无碍:“小姑娘家,活泼些才好。我那妹妹倒不大呼小叫,就是一张利嘴,三两句能把你气死。”
吴子森握着杯子,遥遥看着苏眉的身影,露出笑道:“这么一说,我家表妹性子倒是十分可爱了。”
两位公子神色一顿。
这吴家是武将,所以不懂谦虚吧,他们那只是客套话。
不过他们有点儿认同吴子森的话,苏眉在闺秀中是出了名的温婉美人,美人可爱,在理。
两人就都点点头,引得吴子森骄傲地挺了挺胸。
这头才说着,有婆子跑来给陈大公子汇报:“公子,我们实在是劝不住姑娘,她要带两位姑娘喝酒!”
陈大公子第一反应就是不允许,吴子森插嘴问道:“我表妹怎么说。”
婆子被问愣了,默默回去又问了一遍苏眉的意思,回道:“三姑娘说也想尝尝。”就很无奈。
吴子森笑得灿烂:“那就给她酒,馋猫一样,馋一回不好受了,下回就不馋了。”
在场的两位公子就有些一言难尽地望着他,保定那边风气也太豪爽了,而且姑娘家万一真喝醉了,是不是不太好。
可吴子森心里都是表妹高兴就好,他已经把表妹得罪了,哄她高兴了,自己日子就能好过!
于是,陈大公子也不好说什么,吩咐婆子给拿果酒,不多饮不至于醉。
这边给了准话,三个小姑娘那头便没有了顾忌。
头一回这样喝酒,学着长辈们玩酒令,喝到中间又认为太过按部就班,久了就枯燥不好玩儿。陈淼淼便提议酒令继续,输的人要加一样以诚待人。
谁输了,赢家发问,问起什么都要如实回答。
苏眉先前还觉得自己没问题,怎么摔了脑子,连带读的书都给摔掉不少似的,后头渐渐吃力。
“眉眉又输了。”陈淼淼脸颊微红,也不知是酒意染的还是激动的,“我来问我来问,眉眉心目中的郎君是怎么样的!”
“就是夫……夫君那样的。”她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酒嗝,说了句实话。
张诗敏嚷嚷着:“罚酒罚酒,姐姐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她连连摆手:“就是夫君那样的,我没说谎呀!”
然而两人可不懂,又灌了她一杯,灌得她喝完后又捂嘴打嗝。
婆子真怕了她们的没节制,上前阻拦不叫再喝了,还拿出长辈来,才算把三个玩儿上头的小姑娘给劝服。
苏眉从来没沾过酒,果酒也没有。
以前出门赴宴,她都是只有紫葵在身边,生怕自己沾了酒要闹笑话,从来严以律己。今日有吴子森一句话,尝了回新鲜,没收住嘴,这会就觉得头晕乎乎的。
张诗敏说要去官房,陈淼淼见她走路都歪的,不放心跟着过去。苏眉就让紫葵扶着,沿着湖边走走吹风。一趟走下来清醒总算不少,想着在中午的席面上应该不至于失态丢脸。
娇俏的小姑娘饮过酒,胭脂一般的红晕就在脸上久久不散,那双杏眼顾盼间流露的风情足于让任何人心动。
苏眉本就生得美,只是往前太过端庄,那份美总给人疏离感。
可今日的苏眉在陈大公子和张大公子眼里却是大大的不同了。
或许是因为她酒后露出的娇态,连声音都是柔软的,直让人连耳根都发酥。
陈大公子算是常见到她的,往前家里人不是没试探过他,想跟苏家结亲。是他觉得自家门第比不上苏家,觉得会委屈三姑娘,想都不曾想就压下念头。
如今那个念头在见过她不曾流露的一面后,就像春天的野草,开始在心头疯狂生长。
现在苏眉跟林家退了亲,他们家是不是能够有一点儿的机会?
陈大公子觉得自己俗不可耐。但这念头滋生归滋生,很快就先被想起的一件事给兜头浇了盆冷水。
他怎么就忘记了,她极大可能要进东宫!现在京城都传遍了,苏眉被皇帝看中,多半要给太子为正妃。
别人都说苏眉这是大难过后的后福。
于是,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陈大公子就吃得毫无滋味。
而吴子森从头到尾都笑着,高兴地想喝醉了的表妹果然不记仇,还给他布菜呢!
不想,到末了,他把满满一碗菜吃个精光,苏眉很神气地说:“表哥记下刚才的菜名了么,记好了,回头我要给夫君做的!”
一句夫君差点没把吴子森吓个好歹,一桌的人都诧异看过来。
他结结巴巴忙解释:“表妹醉了,夫子,夫子!我姑父给她寻了个夫子,没事儿就让她听夫子的课,打发时间……”
苏眉就睨他一眼,托着腮幽怨地想起林以安。
不过夫子好像也没称呼错,她敢和昔日好友来往,多亏他的教导。
“我想夫子了。”她抿抿唇,难过地道。
吴子森肠子都悔青了,用过饭,忙不迭就要带着她告辞,就怕她再口出惊人之言。
陈淼淼和张诗敏没想到她酒量那么差,抱歉地送表兄妹到大门处,陈大公子和张大公子亦一同和吴子森告别,相约下次相聚的时间。
苏眉打开着马车的窗子,趴在窗边跟好友道别,说着说着还要掉眼泪,愧疚得不行:“我对不住你们,下回再见你们,我一定记起来。”
喝多了的小姑娘云里雾里,再次酒后真言。
陈淼淼和张诗敏一头雾水,都当她是真醉得不轻,没有深想。
陈大公子跟吴子森话别后越过他,把用干净水囊装着的解酒汤递到苏眉跟前,极力压着脸上的热气道:“三妹妹,舍妹顽皮,灌你喝了那么些的酒,实在抱歉。这解酒汤是府里厨房的独门配方,比外头都好使些,你路上喝一些,应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还是陈兄考虑妥当,谢过陈兄了。”吴子森大大咧咧地道谢,让陈大公子一阵羞愧,逃也似地重新回到妹妹身边。
见大家面色如常,暗暗庆幸那番关心的话有妹妹在里头而冠冕堂皇,没把心思在别人跟前显现出来。
苏眉就此别过,吴子森骑着马,十份郁闷地瞥了马车好几眼。
差点差点就要捅娄子了,他不该让表妹喝酒的!
酒后吐真言,真的不骗人!
吴子森懊恼着,领头刚走到陈家胡同口,被一人拦住。
他们一行停了下来,他和苏眉就听到林以安的声音从早候在此处许久的一辆马车内响起。
“眉眉,要与我共乘吗?”
吴子森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就下山来了,苏眉已经掀了帘子跳下车,朝着那边过去,嘴里还喊着夫子。
林以安在车门边捞她一把,将她拽了上来,奇怪地盯着她道:“什么夫子,又胡言乱语什么?”
苏眉见着他就没有骨头一样挨了过去,脸颊在他肩头蹭蹭,去闻他身上那淡淡的熏香味,无由来的觉得踏实。
“夫君就是夫子。”她伸出指头,虚虚点了点他。
她挨近了,才发现她喝了酒,味道倒不薰人,反倒带着一股子果子的清香,有甜甜的味道。
他把人从肩头拉起来,左右打量她,气笑了:“可真行,一眼不见,成醉猫了,还把人送的东西揣胸口呢。那么宝贝?!”
苏眉晃了晃脑袋,低头看自己胸前,忽地就笑得灿烂,那青葱似的手指朝自己一指:“夫君看,大圆瓜!它自个长了!”
林以安就忍不住扶额,她真是醉的不轻,说的话越发火辣得让人面红耳赤。
她一出刚上演下一出紧接着而来。
夫君喊出来后,也回想起自己正生他气,把他猛地推开,自己气呼呼坐到他对面。
“陈家哥哥真好,人果然长的好看,才学也好,不负盛名。张家哥哥也好,那双桃花眼也太温柔了,我特意问了敏妹妹,张家哥哥还没说亲,大我两岁,配我似乎也不错。”
成了醉猫的小姑娘还不忘打击报复,掰着指头开始数别的男人家的好。
林以安即便知道她醉了,亦被她说得太阳穴一跳一跳。
更何况,他亲眼看见陈大公子给她递那个水囊,如今还叫她揣着呢!
她离开庄子这两个晚上,他就没睡踏实,那种牵肠挂肚从来没有过,才有他急急追回京。
然而小娘子还真的去赏别的美男了,瞧连人家桃花眼都看得真切呢。
“眉眉,过来。”他气得有些咬牙切齿,声音沉了下去。
苏眉呵呵一笑:“不去,你个糟老头子。”
林以安煞时挑了眉,胳膊一伸就把人捞到怀里,按着她肩头不让她动,低头在她耳畔道:“眉眉刚才喊我什么?”
“三叔是糟老头子。”
林以安真真被气得心脏疼,抬了她下巴,让她看清楚自己:“你瞧瞧我怎么就老了,眉眉,我今年八月才及冠!”
“嗯……比陈家哥哥还年长。”
林以安倒吸一口气,把往下滑的小姑娘一把托起来,抓了她的手放嘴边轻轻啃一口,发泄一般。
苏眉被他咬了指尖,整个人都跟着颤了一下,低头瞧见他晦暗不明的目光,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眉眉说,该喊我什么。”
他异常认真,俊朗的五官是与平素温柔相反的霸道。
那一句不是询问,而是威胁。
苏眉心头一跳,本就滚烫的脸颊不知为何更烫了,那热气让她连眼眶都湿润起来。
她唇动了动,还是挣扎了一下问:“那你在意我吗,你是不是醋了……”
她那么在意他,可她离开他却不阻拦。
好伤她的心。
林以安一愣,低头又去吻了吻她的指尖,长叹一声:“在意啊,不在意又怎么能日思夜想……”巴巴赶回京,在这胡同口守株待兔!
本还幽怨的苏眉顿时弯眼就笑了,边笑着边趴到他肩头,在他耳边喊:“以安哥哥……”
那一声哥哥又娇又甜,化作麦芽糖一般,缠绵在林以安心尖上。
作者有话要说:早起的咕咕有更新,五点就起来码字的我骄傲得抬头挺胸!
昨天欠的债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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