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看着他,眼底透着一股怜悯,让人看了无端掀起愤怒的怜悯。
顾西辞咧嘴冷笑,头偏向了一侧,“算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既然注定了结局,就没有必要听过程。
“他们对你真好啊。”顾西辞偏头看着窗外交颈的两只鸟儿,仰头啼叫,倏然笑道:“西辞,你知道我最羡慕你的是什么吗?”
西辞默不作声。
“我最羡慕你的,是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有大把的人喜欢你。你害怕,你恐惧,自然有人替你承担,你的世界多单纯啊,无数的人费尽心思,就为了弄死我这颗弄脏了你的毒瘤。”
“所有的人都想我死让你活着,我挣扎这么久,就是不想轻易的被他们弄死了,他们凭什么弄死我,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西辞依然保持着最初的沉默。
顾西辞脑子昏昏沉沉,已经不大清醒了,用尽全力咬着舌尖,一股血腥的味道充斥鼻翼后,疼痛终于将他的意识拉回来了些。
倏然,门被人一脚踹开,争执扭打的声音隐约传来,顾西辞费力抬头一看,朦朦胧胧间他似乎看到了宋骁。
又是一个为了西辞来的。
吵死了。
顾西辞很不耐烦的抓起旁边的枕头,朝着两人掷了过去。
宋骁来不来,和他有什么关系,不管是宋尧还是宋骁,他们的目的,都会是一致,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顾西辞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被人背了起来,宽阔厚实的后背让人很安心,却又颠的他全身疼。
顾西辞忍不住低声道:“慢一点。”
背他的人哄他,“别怕,马上就到了。”
顾西辞不知道这人说的马上就到的地方是个什么地方,更不想知道这个人把他背出来的人是谁,不过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地方,也不会是为了他而来。
顾西辞闭上沉重的眼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算了吧,就这样算了吧。
不要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也什么都不奢望了。
活着,即使藏在黑暗里不见天日,烂到泥里发出腐臭,我也只要活着就好。
顾西辞伸手环住背他的人的颈脖,低声道:“救救我……救救我。”
“别怕,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
“把我藏起来,求你,把我……藏起来。”
步伐倏然一滞,宋骁偏头看着歪到在自己肩膀上已经睡过去的顾西辞,思索了片刻后,还是将他放在车后座,徐徐朝元家小院开去。
路走一半,后座有声响。
宋骁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一双阴沉沉的眼睛蓦然落入他眼中。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宋骁心头一颤,也觉得几分不对劲。
那双眼睛波澜不惊,不是疾风骤雨中的淡然处之,而是死气沉沉的沉默,看不到活跃的生机与盈动。
几乎是下意识的,宋骁猛踩刹车,转头看蜷缩在后座角落里的西辞。
“你怎么了?”
西辞歪头看向车窗外,淡淡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情绪平静的似乎这几天什么都没经历过。
宋骁不太放心,“西辞,这几天宋尧对你到底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西辞恍惚摇头,“不记得了。”
“不记得?不行,我送你去医院。”
“我没病。”
“我看你后颈伤得不轻,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的好。”
西辞回头看他,“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藏起来,把我藏起来。”话音刚落,两行眼泪猛地从西辞眼眶里滑下。
人总是一厢情愿的认定自己眼中所看到的事实,西辞以为自己是衍生出来的人格,是来‘封印’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他理直气壮的占据这个身体,理所应当的绞尽脑汁要杀死那个‘恶贯满盈’。
他以为自己是个英雄,在行使正义的行径。
可其实自己是个懦夫,不敢承担不敢面对的懦夫。
因为他不敢,所以将自己封闭了这么多年,衍生另外一个人格替自己承受这一切,还给他冠上‘恶贯满盈’的帽子,拿着审判的权力,决定他的生死。
“宋骁哥,我不想回家,你把我藏起来好吗。”
这是西辞第一次求他,宋骁看着他雾蒙蒙的眼睛,这让他错觉认为,在这个世界上,西辞能依靠的,只有他一个人。被依赖的感觉令他喉结滚动,思忖了半晌,最终点头一个好。
宋骁将他藏在远离海滨的一个房子里,房子不大,但胜在地址偏僻,鲜少人来,四处荒凉,很难被人找到。
西辞给元皎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想散散心,不等元皎的质问便将电话挂断,算是有个回信。
宋骁也不敢露面,看西辞这闷闷不乐的状态,大觉他有寻死觅活的冲动,只得时时刻刻看着他。
西辞却只觉得好笑,看宋骁整天小心翼翼盯着他,一靠近海边立马紧张上前拽住他,笑着问他,“你怕我跳海?”
宋骁拧着眉,将他拉回屋里,含含糊糊,“海边风大浪大,少去。”
“哦。”
海边是个好地方,天高地阔,整天听着海浪,闻着咸湿的海风,看着归去的云和海鸥,卷起的浊白的浪花,连心胸都变得宽广了。
又或者,他阅读有关人格分裂的书,沉重的心情,变得越发沉重。
“宋骁哥,有酒吗?”
宋骁看着他后颈的伤,不太赞同,“你的伤还没好。”
西辞捂着后颈的纱布,笑道:“没事,不疼了。”
“那也不行。”
宋骁一口回绝。
这段时间和西辞待在一起,不仅是肉眼可见西辞情绪的低落,就连傲气,也打磨了不少。
宋骁眉心就没松开过,唉声叹气,深觉自己苍老了不下十岁。
最终还是败在了西辞一晚上的沉默里。
他将几瓶红酒摆在西辞面前,“男人嘛,没什么事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能解决,那就再醉一次。”
西辞端着酒杯豪饮,喝到头脑迷糊时,笑眼看宋骁两个身影,醉得一塌糊涂。
宋骁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西辞,看着桌上空了的酒杯,无奈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西辞红着眼,抬头泪眼蹒跚望着他,似是自嘲的笑,“我只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而已。”
“怎么会是一无是处。”
“我恨我自己的善良,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狠下心来,杀死他!”
“杀死他?谁?”
西辞笑着指着自己,“我啊,就是我啊。”
宋骁一边扶着他往房间里去,一边无奈道:“让你别喝这么多酒,醉成这样!”
“我没醉!”西辞笑着说:“我一点也没醉,我清醒得很!我讨厌我自己,软弱!无能!我什么优点也没有,我根本就不值得任何人喜欢!”
越说越不像话。宋骁早准备好的解酒茶凑到他嘴边,“喝了。”
西辞低头喝了一口,又吐了,“难喝!”
“顾西辞,不喝当心头疼。”
西辞站得摇摇晃晃,眯着眼看他,猝不及防凑近他跟前,“宋骁哥,你为什么喜欢我?”
宋骁也醉过,醉酒的人清醒之后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他也就不遮遮掩掩支支吾吾的,大大方方地说:“想。”
“你刚进宋家不久,和隔壁家一孩子互相看不顺眼,后来那家的孩子故意牵了条狼狗想吓唬你,没想到自己被狼狗扑倒,你当时也就十五岁的样子,竟然既往不咎,甚至有勇气在狼狗的嘴下救人,”宋骁低头大胆吻他,“你真是我的英雄。”
西辞静静地看着他,“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才喜欢我的吗?”
“没办法忘记这件事。”
西辞阖眼苦涩一笑,翻身钻进被窝,“宋骁哥,我困了,你让我休息一会。”
宋骁看着被窝里那个瑟瑟发抖的一团,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伸手去拉被角,“西辞,洗个澡再睡,至少也得把醒酒的喝了,否则明天起床会难受的。”
西辞死死拉着被窝,“宋骁哥,你别动我,我很难受。”
“难受?哪里难受?”宋骁感觉自己像个小老头,哪里还有一点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西辞消极抵抗,宋骁一把就将被子掀开,削瘦的背影在他目光里,颤颤发抖。
像是冻的,又像是怕的。
“怎么了?”
西辞肩膀一颤,缓缓转过身来,眼色清明看着宋骁。
宋骁摸他额头,“冷?感冒了?”
顾西辞笨拙的抱上宋骁的腰,用力将宋骁扑倒摁在床上,跪坐在宋骁腰间。
“是你救了我?”
宋骁当他醉得厉害,“是我救了你。”
他卑微地喃喃道:“我只想活下来,求你,帮我,我什么都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