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袭卷整个郓城时,风雪也渐渐停息。
闲云苑。
江蕴慢慢踱步从垂花门走进庭院,看了一眼平日中这个时候都有下人走动的曲廊,此时却寂静无比。
不由的,江蕴心中微微发悚。
李老太君的威望不只是在这座府邸之中才被敬重,而是整个北疆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很敬重李老太君。
她也在为白日中大声反驳老太君而心怀自责。
这些年来老太君待她与这李家的孙女毫无区别。
心虽有不甘,但老太君的意思她也明白。
自来强求的东西能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没有?
凭什么一个替嫁的能得到那个男人的青睐?
所以,凭什么这些年来的等待化为虚无?
她走到主屋前,听着屋中并没有什么声响,便跨步走了进去。
外间的圆妈妈看着江蕴走进来,微微颔首,撩起厚重的门帘,江蕴走进里屋。
李老太君盘腿坐在软塌上,听着脚步声,她的眼皮微微一动。
江蕴一眼就看到了李老太君身边坐着的李苏彧,那个眉目轩然,身姿伟岸的男人坐在那里,也能让她的目光一直停留。
“见过老太君。”
李老太君淡声回应:“坐。”
又扫了一眼身边的侍女一眼。
侍女会意,捧着画卷朝着江蕴走去,把画卷一一放在江蕴身边的小桌上。
江蕴不明所以,但预感并不好。
“这些画卷上都是整个北疆家世比较好的氏族,你挑挑看,有没有心仪的,我做主,你风风光光嫁过去。”李老太君的言语中有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江蕴一听,猛地看向那个男人,她并没有看向李老太君,深知只有这个男人才会如此做,也只有这个男人做事才如此的赶尽杀绝。
他是要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我不选。”江蕴的声音略显尖锐,她一瞬不瞬的目光慢慢移至到老太君的身上:“我不同意。”
“容不得你不同意。”李苏彧脸色冷凝。
江蕴瞳孔微微一缩,凄笑一声:“怎么,你们这是要打算把我逼着出嫁?”
李老太君神情淡漠,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李苏彧眉峰低压,眸底的寒芒丝毫不遮掩:“逼?但凡你能识趣一次,也不会到我们李家逼你的地步。”
“李苏彧、”江蕴咬牙,狠狠的盯着那个神情冷漠的男人:“李苏夷没有出事前,你敢说你待我不是真的?”
李苏彧眼神中的寒意越发的浓烈:“倒是不知,你的眼中只有那点男女之情。”
轰!
江蕴的心好似被炸开一般:“你,什么意思?”
“承德二十二年秋,你父母把你与江霄托付给李家,便进入蛮人地界,也全因你父母当年我二叔以及两万将士才得以脱身离开大漠,二叔才能活到至今,但从此你父母便没有了下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待你的情义有恩情,有亲情,从未有过感情。”
“你与我大哥之间,我不做评价,但我李苏彧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若我对你哪怕一丝的情,就算你我之间横着一个大哥,我要娶你便会娶你。”
反之,李苏彧对江蕴从来没有什么感情一说。
“什么?”江蕴回想起那些过往,她怎愿意相信李苏彧对她没有情:“我父母失踪时,你安慰我,见我不开心,你从城中带小玩意逗我开心,我想去大漠,你便带我去大漠,难道那些都是假的?”
李苏彧的眉间闪过不耐之色,他下意识的会想到若是燕回听到了这些,是不是又会对他冷漠至极?
“那些,都有大哥与卿卿在旁,并非你一人。”李苏彧冷声道:“别胡言乱语臆测。”
江蕴没有错过李苏彧那眼中不耐,她低声笑出了声,眼泪也随之滚落而下。
原来都是她一个人的臆测?
原来真的是她一个人的念想。
他从来就没有对她动过男女之间的情义。
从来没有过。
“今夜就留在闲云苑吧。”李老太君突然开口。
江蕴失魂落魄的坐在梨花椅上,神情怪异,渐渐变得狰狞起来。
李苏彧见状,便起身,断就断的彻彻底底。
这些年虽知晓江蕴的心思,但他从不在意,也鲜少回府,也见不到面,也就没有多想,甚至没有想过处理这些事情。
但现在不同了,他得在乎燕回的心情。
就算他没有那个心思,但江蕴有,只要江蕴有,只要江蕴留在这府中,就会影响到燕回的心情。
他怎么能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让燕回难受?
“我回去了。”李苏彧丢下这句话后,走出里屋。
李老太君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死心了?”
江蕴脸色却恢复了平静:“好,我嫁。”
李老太君有些意外,江蕴心思那么重的一个人就这么放下了?
*
李苏彧出了闲云苑后,原本打算直接回邑园。
“将军,赵迟回来了。”宋峥说道。
李苏彧明眸微微晃动:“怎不入府?”
“被二爷逮着在城门处忙碌着,将军现在去见还是明日去见他?”宋峥试探的问道。
李苏彧原本想说老子什么时候还要去见赵迟了,但想到赵迟此番前往的是云州,他平声:“现在。”
约莫半个时辰后。
城楼之上。
李苏彧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李隽山使唤着赵迟在写着什么。
“你这小子行不行啊,到现在都还没有算清有多少男丁?”李隽山不满的说道。
赵迟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挠着头,一脸的焦愁:“二叔,你行你来,干嘛为难我?”
李隽山刚要破口大骂就听到脚步声,便往大门处看去,见一袭黑衣的李苏彧倚在门上。
“怎的这个时候来了?又与燕回吵架了?”李隽山说起吵架两个字头就痛:“都说了女人得哄,你这脾气怎是不及我半分,看看我平日中怎么哄你二婶的,你也不学着点?”
“学二叔跪地认错?”李苏彧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
李隽山一瞪,往周围忙碌的士兵看去:“去去去,都去休息!”
约莫五六个士兵笑嘻嘻的出去。
赵迟看到李苏彧来,扔下手中的毛笔朝着李苏彧走去:“二哥。”
李苏彧与赵迟对视一眼,他又对李隽山说道:“二叔,你先去看看今日那些押送药材以及粮食的安顿好没有。”
李隽山知晓李苏彧与赵迟有话说,点了点头:“行吧。”
待李隽山离开后,赵迟跨过门槛不忘盯着李隽山彻底离开。
转身回到房中时,李苏彧已经在案几后坐下。
赵迟连忙在案几的另一边跪坐下来。
“二哥,你猜此番我在云州查到了什么?”赵迟的声音压的很低。
“什么?”李苏彧挑眉,唇角的笑莫名的带着冷峭。
“嫂子在云州的其他亲人,也就是燕祎的叔伯等人,暗中与英国公府有联络。”赵迟说得很细声:“不过,我从燕府的那些老人口中得知,嫂子与燕时公子好似他们燕家的禁忌。”
“怎么说?”李苏彧拧眉,他本以为会与燕回有关。
“云州都有一个传言,燕祎夫妻的死与燕氏族人有关。”赵迟说着,那双黑眸带着几丝凉意:“当初嫂子与燕时是被燕家赶尽杀绝不得已才前往汴京投靠的王庸鹤。”
“是么?”李苏彧盯着赵迟,点漆的黑眸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暗芒。
“这些都是密事,还是我花好大一番功夫从知情人口中得知。”赵迟并没有说出知情人是谁,他继续说道:“燕家内里的理由是处置有外心的族人,至于燕祎夫妇的外心,就是当初褚言留在府邸中。”
“这是什么意思?”李苏彧眯眼:“难道云州的燕氏一族也是英国公府的爪牙?”
王庸鹤的妻子是云家长女,燕祎的妻子是王庸鹤的嫡亲妹妹。
最牵动人心的那就是姻亲关系,只要一旦以亲事搭上,自然而然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英国公府这是要做什么?”李苏彧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案几表面:“若是为云贵妃以及五皇子效力,云州燕氏能为夺嫡做什么?”
“想来褚言知道真相。”赵迟深深的盯着李苏彧:“还有嫂子。”
李苏彧扫了一眼赵迟,冷笑:“还能继续往深处查吗?用你的人。”
赵迟轻笑两声,笑嘻嘻道:“我哪有什么人,二哥抬举了。”
李苏彧抓起案几上的宗卷就要往赵迟砸去,赵迟见状用手挡着脸,连忙说道:“不能了不能了,再查就打草惊蛇了,二哥实在好奇,问问嫂子怎么了嘛。”
李苏彧扔下手中的宗卷:“也是,若打草惊蛇让那些人顺藤摸瓜把你的身份给查出来,那就是真的完了。”
赵迟轻咳两声,两条胳膊肘压在案几上,微微靠近李苏彧,噙着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打量着李苏彧:“我去云州的这段时间,二哥与嫂子是不是发生了别的事情?”
李苏彧一把推开赵迟的脸,嫌弃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好奇都不行了?”赵迟冷哼一声直起身子,摸了摸脸颊,继续说道:“此番除了刚刚那件事后,我还打听到燕祎夫妇在世时,嫂子在云州的事迹,听闻那个时候的嫂子特别喜欢往外跑,经常跟着燕祎四处走动,燕祎走至哪里必须把嫂子带在身边,反而燕祎把儿子养在府邸中。”
“四处走动?”李苏彧想到燕祎是云州的通判,一年应该几乎都在云州四处奔波:“难怪性子那般沉稳。”
“听说燕祎夫妻出事那日,嫂子与燕时并没有在府邸之中。”
李苏彧沉默片刻,重重的敲了敲案几面,道:“你刚刚所查的事情,让你的人继续查下去,别从云州燕家下手,从汴京王家着手。”
“啊?汴京?”赵迟神情一惊,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行、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嘛,当初可说好的,不动汴京的耳目,动你的。”
“我的?”李苏彧不由的冷笑:“你忘了汴京耳目传来的消息?他们说的燕回与我认识的燕回一样吗?是同一个人吗?”
赵迟愣了愣,才勉为其难的说道:“行,查!”
李苏彧轻笑着,想到燕回一直挂念她弟弟,又想到燕时在汴京之中的处境,他唇角的笑意渐渐凝固,神情也沉了沉。
她父母之死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大的秘密?
燕回心中是不是也犹如他这般,压着很重很重的事情?
“二哥,外面那些营帐都是流民?”赵迟打断了李苏彧的思绪。
“是。”
“听二叔说,有人送来的药材以及粮食比朝廷给的还多?”赵迟又问。
说到这个,李苏彧又凝了凝神,说道:“对了,你认识岭南一位叫西楼的女子吗?”
“西楼?”赵迟拧起了他的剑眉,深深的盯着李苏彧,颇为意外的说道:“难道,城外的那些药材以及粮食是西楼姑娘送的?”
“你认识?”李苏彧有些意外,这赵迟几乎都跟在他身边,怎的知晓的人就比他多?
“只听闻过,并不认识。”赵迟说到这个就来了兴趣:“二哥,这位女子你不认识也不稀奇,毕竟你也不关心这些,但伏家三公子你应该认识吧,伏衡,伏郴最得意的一个儿子。”
李苏彧眉梢轻挑,示意赵迟继续说下去。
“整个大胤,就属满家与伏家的生意做的最广,当然了,所有人与伏家打交道的都是碍于伏衡的面子,至于这满家,很少有人见到其人,但都知道其家主是位姑娘,名叫西楼。”
“满西楼?”李苏彧皱眉,哪有这么怪的名字?
“人家商号叫满家。”赵迟白了一眼李苏彧:“真名就叫西楼,他们商号图腾是两只燕子。”
“燕?”李苏彧神情微微一动。
“因着做得太大,渗得太深,太广,朝廷几乎不能用势力来为其所用,满家每年给朝廷的银子也不少,所以朝廷对这个满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很少有人见到其家主,不过那西楼与伏衡关系挺好,他们两家合作挺深。”
“是吗?”李苏彧有些怀疑:“也就是说,这位西楼姑娘只是与伏郴的三儿子关系好,与伏家的关系并不好?”
赵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