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陶望龄转身准备离开之际,徐渭突然叫住,等他转过身来,又问道:“当真不求画?”
陶望龄赶紧摇头。
方丈念道:“阿弥陀佛,贫僧观二位施主和我佛门有缘啊!”
“莫胡说,我徐文长一生信道不信佛,你可唤我青藤道士。”徐渭很不屑的说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这就不打扰,明日再来。”方丈说完,躬身行礼退去。
“这老和尚,这寺庙,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徐渭疑惑的看着方丈躬身退出去,总感觉有哪里不大对劲。
“听母亲说自从云栖寺的祩宏整顿佛庙以来,我绍兴各大寺庙风气为之一变。”陶望龄给徐渭讲解道。
“没想到在牢里待了几年,外面都大变样了。”徐渭喃喃自语道。
陶望龄打量着方丈室,只见室内乱糟糟的,全是画稿,看着看着很快就被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墨葡萄图》给吸引住了。
正待细看时,徐渭一声大喝:“小子,给我磨墨。”
陶望龄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渭再次催促道:“臭小子,你耳聋吗?赶紧磨墨!”
“哎!”
陶望龄应了一声,跑上前来磨起墨来,也不多问。很快墨就晕开了。
徐渭取下画来,铺在桌上,执笔就在《墨葡萄图》题起诗来:
半生落魄已成翁,
独立书斋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
闲抛闲掷野藤中。
最后落款:青藤老人。
陶望龄念叨了几遍,突然说道:“可这是方丈室,没有书斋,何况现在是白天,哪来的晚风?”
“滚,焚琴煮鹤之辈,待在这碍我眼!”
陶望龄惊得瞪大了眼,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被赶出来的陶望龄无法,看着手上的墨污,只得叹息,赶紧找水洗了手,这才不慌不忙的走了出去。
来到佛堂,陶母已经敬完香,正和方丈谈佛理,陶望龄赶紧走了过去行礼道:“见过方丈大师,母亲我回来了。”
“哦,小施主与徐施主叙完了?”方丈问道。
陶望龄点了点头,又想了想告诉他说:“青藤老人已经给画题诗,方丈可去看看。”
“善哉善哉,画在那,诗就在那,它们不会跑。不急不急。”方丈面露喜色,连呼善哉,继而又说道。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他们说的。
方丈又和陶母说了好一回,在陶母告辞离去时,方丈突然对陶望龄说道:“有观你与徐施主有缘,早来一日他没来,晚来一日他已走,或许你们日后还会有交集。”
陶望龄神色不动的说道:“多谢方丈!”
出了寺庙,上到车上,陶母问道:“方丈所说陶施主是何人?”
“母亲,正是徐渭徐文长。”
陶母眉头一皱,说道:“日后少跟他来往。”
“是,母亲。”陶望龄也不辩解,赶紧应道。他知道徐渭杀妻事件在绍兴传得沸沸扬扬,妇人女子对徐渭多有诟病。
第二日,徐渭睡到中午才起来,方丈早已经候在一旁,见他醒来,说道:“施主,还请洗漱,斋饭也在此。”
徐渭看都没看他一眼,端起斋饭就狼吞虎咽起来。吃完把碗一放,说道:“老和尚我该走了。”
“多谢施主赐墨,这里有些盘缠,还请笑纳!”方丈拿出一个钱袋,笑着递给徐渭。
徐渭也不推辞,结果就塞进腰带,指了指《墨葡萄图》,又指了指散落一地的画稿,说道:“诗也题了,这些废纸你自个拿去处理,烧也好,卖也好,就抵这住宿钱了。”八壹中文網
方丈闻言一喜,忙说:“多谢施主布施!”
徐渭洒然一笑,挥了挥手,径直离去。对他而言,钱财如粪土,他的每一幅画稿都能让普通人家过一辈子。可他依旧过得很贫穷,因为他从不卖画,只送画。
徐渭离开绍兴,一路行船北上。一日来到常州,兴致来了,叫道:“船家,停下,停下!”
船家为难道:“客官,大家都赶路,这还没到休息码头,怎么能停下呢?”
徐渭并不理他,见船家和其他乘客都不愿意,他就挽起袖子,脱下袍子,就要跳河,还好旁边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见他这般不要命,船家只好给停船让他下,徐渭哈哈大笑,掏出方丈给的盘缠就扔在船上,说道:“等我的话,这些钱你们大家就分了,不等的话,就自个走吧!我也追不上你们。”
众人见有钱,也就不急这一时,船家也赶紧向大家保证,待会路上一定划快点,把时间赶回来。
徐渭下来,发现风景和船上大不一样,好不失望。来到一座桥边,看见一个老农挑着一担粪走来。
他也不嫌臭,还很好奇的打量起来,见老农满头大汗,便上前说道:“老人家,这桥上挑了不好走,我帮你抬过去罢!”
那老农见他是斯文人,不敢劳他,但徐渭兴致来了,哪管你答应不答应,操手就上,老农只得答应,于是二人一起把一只粪桶抬过桥去。
过了桥来,老农连声感谢,说道:“劳烦秀才……”
老农还没说完,徐渭擦了擦额头的汗,摆了摆手说道:“我乏极了,那一桶不能再抬了,请你自己设法罢!”
说完径直离去,上船走人。只留下老农一人在那目瞪口呆。
船继续北上,很快过了镇江,渡过长江来到了扬州,停靠在码头。
徐渭下船百无聊赖的逛着,途经一客栈,忽听有人诵道:
“琉球佩刀光照水,三年不磨绣花紫。
换钱解向市中悬,我贵彼贱无人市。
家惟此刀颇直钱,易钱不得愁欲死。
客问此刀值几何,广州五葛飞轻雨。
及今求市不较量,但输三葛钱亦止。
千人十往九不顾,向刀长立折双趾。
一日不食良巳饥,两日不食将何以。
却走异县告长官,往日停车傥知己。
平生自有孟尝心,今日翻思门下士。”
徐渭神情恍惚,仿佛回到了二十七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岁月,那时他还是一个有为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