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长悠气得差点没昏厥过去,她说了这么多,他一句轻飘飘的有的没的,就完事了?!但她克制住了自己,冷静道:“不是我认为你是,而是你就是。”
她不再与他歪缠,转身牵了骡子继续走。
相城略微回暖的心又灌进来了几口冷风,他冷冷道:“你想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那怕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决不会再去找你了。”
步长悠的步子顿了一下,道:“随便。”
这两字立刻拱起了他满腔的怒火,他纵身一翻,落在她眼前,出手就想掐死她。可手却最后那刹那急刹住,险险停在她颈前一寸处。
她一动未动,就看着他。她要看看,他是不是连她也要杀了。
她以前总觉得他虽长了个大个子,可心是很脆弱的。从小没有娘,爹也不疼,兄弟之间又不睦,他是在凄风苦雨里独自长大的,好可怜。他神神叨叨,疯疯癫癫,她也觉得情有可原。有时候伤了她,只要他赔了不是,她也不愿意深究,权当误伤,可他委实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她的眼神无形的手,牢牢的扼住了他的手腕。
相城忽然想起五月份那一次。那不单单是对她的伤害,也是对他的伤害。他不知道恨死自己多少次了,=初~雪~独~家~整~理=怎么会下那么重的手。他每每想起那件事,都痛苦不堪。一切都是从那个地方崩坏的。纵然他们后来和好了,她没再提那件事,他也没有,可他们都知道,某些伤害一旦发生,无论他们和不和好,都无法抹去。
他是真的想掐死她,一了百了,可几番挣扎下来,最终还是慢慢的将手指握拢,放了下去,苦笑道:“我是想杀了他,我也差点就杀了他,但我没有杀他。”又笑,“其实早知道结局这么不好,我倒宁愿不开始,现在想想,那也没什么。”他与她错开位置,让她走。
这次是真的让她走了,他不会追,也不会再等了。
但她与他擦肩时有微微的一顿,他顿时就生了欣喜,以为她会停下来,不走了。
那一瞬间,他的心骤然停跳。
倘若她主动留下来,那他身为男人,应该不计前嫌,然后与她相亲相爱一辈子。
可他很快发现那只是错觉,因为她很快就彻底的走过了他,那头骡子也走过了他。
他忽然泪流满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今天才彻底品到了这句话的真意。
她怎么可以如此狠心?以前的柔情蜜意都是假的吗?他们以前那么好过,她都忘了吗?他怎么就做不到?还是如她所说,他被魇住了?可是真想放下一切追上去,他觉得抱一抱,她就会狠不下心来。不是吗,他以前那么伤害过她,自己都觉得罪无可恕,可他浅浅的捅了自己一下,她就原谅他了。她还要跟他做野夫妻,还要跟他生孩子。即使后来他骗了她,她生了气,表面上要嫁给裴炎,背地里还是跟他立了契约。其实她从未真的想要离开他,她只是想惩罚他吧!
为什么刚才把这些都忘了?
他转过身去,看着公主的背影,真纤弱。比上一年他在桐叶宫见到她时纤弱多了。这一年多,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她的处世经验又不多,难免把简单的想复杂。他不能放任她因为一点小事就离开,他们还有一辈子呢。等年老了回头来看这点小挫折,或许什么都算不上。
他要向她跑过去,紧紧的抱住她,要在她怀里痛哭流涕,也要她痛哭流涕,他们都受了太多委屈。
可他没能跑过去,他的脚才迈出了一步,一支箭羽离了弓弦,携着雷霆万钧之力,从百步之外的树林中射了出来。
步长悠听到闷哼一声,步子猛地扎在了地上。
她回过头来,看见相城胸前有半截箭穿出来,脑子轰地一声,变成了空白。
眼见他要倒下去,她扑过去想接住他,还是叫他摔在了地上。
远处刀剑之声响起,可她什么都听不见,连滚带爬的到他身边,将他扶好。
他疼得额头上全是汗珠子,可看到她扑过来,看到她满脸泪珠,竟然还笑了,道:“公主,我要死了,你高不高兴?”
血源源不断的从伤口流出来,他胸前**的一片,可因为衣裳是深颜色,看上去只像打翻了一杯茶水,一点也不吓人。她迅速镇定下来,道:“不,不会的,我也受过这样的伤,是小伤,不要紧的。”
她举目四望,右手边的田埂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左手边的林子里有人,但已经打成了一片,不知是敌是友。离她最近的就只有卖羹的阿青家,她喊了两声,可有些担忧,这么远的距离,不知道他们姐弟能不能听到。
相城瞧她急得脸通红,一颗干涸的心就像被春水滋润了一样,很满足,他虚弱道:“公主,我要死了,别叫他们来,我只想跟公主单独待一会儿。”
步长悠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死字,可他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搅得她心神不宁,她有点生气了,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他抬手想摸她的脸颊,因为脸颊上有泪珠,可才一动,牵扯到伤口,疼得他眉头皱成了一团,步长悠忙低下头问:“怎么了?”
他张了张嘴,她没听清,就把耳朵凑到了他唇边。
他没有说话,而是趁机亲了一下。
步长悠觉得自己被耍了,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快死了的人,还要耍流氓,她正要发脾气,他一把摁下她的颈儿,亲了起来。
他抬手时牵动伤口太疼,疼得必须抓住什么,所以摁在她后颈上的劲儿就格外大,也亲得格外狠,像要把她吃下去。步长悠也不敢挣,不过也没持续很久,因为他很快就疼得受不住了,松开了她。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道:“现在满意了。”
她唇上全是血,配着冷艳的脸,有种奇异的残忍,他当然非常满意,只是没有了力气,声音很虚弱,她得贴很近才能听到。
他说:“公主,人在大限来临时,总有预感,我已经预感到了,我是真的要死了。”
步长悠驳斥道:“胡说八道,你一个练武的人,怎么会连这点伤都受不住,还是不是个男人?”又抬起头,喊了几声阿青和阿海。
蚀骨的疼痛一阵一阵的涌上来,相城的意识逐渐被冲垮,他模糊的瞧着她,呢喃道:“公主,我若死了,你会给我殉情吗?”不等她回答,又自言自语“我本来不相信什么来生,可现在突然想相信了,我想你给我殉情,咱们俩牵着手去投胎。不想再投成人了,人的烦恼太多,想跟公主投成两棵树,立在山里,静待风雨。”
步长悠终于绷不住了,一下子哭了出来,边哭边道:“我不会给你殉情的,你有什么好,值得我殉情?你自己孤零零的去投胎吧,我要留下来做人。”
他笑了一下,很无力的样子,小声道:“公主,我爱你。”
她哭得更厉害,只道:“我恨你。”
她知道他想叫她回一句相同的话,可她就是不回,看能不能吊住他一口气。
他仍然笑,伸手想摸她的脸颊,可最终也没摸到。手无力的垂了下来,眼睛也随之闭上了。
步长悠只觉得轰地一声,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她扶住脑袋,甩了甩,脑子依然晕,眼前还是模糊的。她摇了几下怀里的人,又喊了几声,却没有人回应。但她却平静了下来,哭都停止了。
他也死了,像她母亲一样,突然就死了,没有任何一点征兆。
眼前的黑渐渐少去,她缓了过来,头脑清醒,远处有人围过来,不知是敌是友,可她也不在乎了。
脚步声逐渐近了,有人喊公主,她觉得耳熟,茫然的抬头去看。
看第一眼时,以为自己看错,多看了几眼,发现自己没看错,的确是裴炎。
她愣了一下,他没死,他竟然没有死,她忽然笑了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可是晚了。
她瞧了瞧怀里的人,他闭着眼睛,真安静,若不是胸口有支箭,很像睡着了。
她弯腰朝他的左靴摸过去,她知道那里有把防身匕首,她果然就摸到了。
贴身的匕首做得小巧精致,不过四、五寸长的样子,她另外一只手从他颈下出来,艰难的将匕首拔开了。
太阳升起来,田埂上的湿冷寒气渐渐散了,一缕阳光落在刀刃上。
裴炎只赶得及说一声不要,她就已经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不觉得自己错了,可这次她的确误会了他,那就叫他如一次意吧。
裴炎匆匆赶到她身边,她倒在了他怀里。
裴炎焦急的查看她的伤势,她虚弱的笑了一下,抬眼仔细看他的脸。
眉眼分明,俊朗如昔,的确是他,她这次没看错。
她想问怎么回事,可又觉得那些也不重要了,腹部的疼痛一阵一阵的涌上来,她几乎要哭出声来,只想快点结束,她已经受够了。她觉得她母亲所说的,有趣的外面也不过就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