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长悠将笔搁下,问:“两人长什么样?”
小尼道:“一个穿黑,一个穿蓝,黑衣裳的那位施主的额上有块朱砂。”
“是仇人。”步长悠毫不犹豫的开始收拾笔墨纸砚,“我从后门出去躲一躲,倘若他们走了,小师傅到鼓楼上敲几声鼓,我就回来。”
步长悠又出去嘱咐芳娘,叫她别说漏嘴了,自己就从后门出去了。
芳娘跟小尼姑到前头去。
相城远远瞧见了,虽看不清脸,可看那体态就不是。
他甚是灰心。
他们辞了住持,刚走出庵门没多远,李玮就道:“公子,你瞧见那女子头上的发带了吗,啧啧,真漂亮。”
相城且沮丧着呢,没空细思索他话中的用意,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李玮见主子不开窍,继续暗示:“刚才她正对着公子,公子估计没注意,小的站在侧边,一眼就瞅见了,还移步仔细看了两眼。紫色的缎子,带尾上绣着金鹤,那针脚,啧啧......下头还坠着流苏……”
相城忽然顿住步子,眼睛跟着亮起来:“你是说?”
李玮道:“那女子一身粗布衣裳,说话也粗里粗气,怎么头上会有如此精致的东西?小人盲目一猜,是不是公主送给她的,毕竟公主那么大方,什么都往外送。”
相城觉得李玮说得甚有道理,他不经意的一瞥,余光瞧见刚才那小尼姑出了庵门,正在居高临下的望他们,就拽了拽李玮的袖子。
李玮回头瞧了一眼,两人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往下走。
这厢主仆俩从前门出,一路往下。步长悠那厢从后门出,顺着山道一路向上。
冬日万物凋零,山上没什么看头,越往上走越荒芜寂寥。
步长悠没走多远,就听到了庵里传来的鼓声。
她没急着下去,而是在上头继续看山景,边看边想画完了手头的《万佛图》,接下来应该画什么。
以后就得养家糊口了,不能再那么随意。虽然顺走了霍都的玉佩,当了三百两银子,吃穿是不愁的,但买笔墨纸砚就花去了百两。而她前几日画了幅《清平乐》送到城里去卖,才卖了二十两银子,入不敷出。她现在作画,已不能像之前那样兴之所至,必须一幅接着一幅来。
她蹲在道边,琢磨了一会儿构图,决定下幅画《红梅傲雪》。
想好后,她顺着山间的小道慢悠悠的下去了。
半道上肚子咕噜噜的叫得厉害,这才想起自己只顾作画,没吃午斋,就没回庵里,而是一直下到了山下。
山下是一个小村庄,百十来户人家,她初次骑马经过这里,就是被路边的肉羹给绊住了。
卖肉羹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年轻姑娘记性好,还记得她,见她来了,忙来招呼。
肉羹又香又烂,步长悠吃了滚滚的一碗。
吃完肉羹后,步长悠付钱,那姑娘接了铜板,忽想起一事来,就闲谈似的随口道:“刚才有几个城里人到这儿来,他们手里拿着一幅画,问俺见过画上的姑娘没。画上那姑娘一身紫,仙女似的,俺立刻就想起大妹子。说前几天在俺这儿吃过羹。他们问俺知不知道大妹子的去处,俺说不知道,只看见牵着马往里去了,他们就顺着俺指得路一路问了过去。”微微一顿,“大妹子,是找你的不?”
步长悠的第一反应是相城,但一品又觉得不对,追问道:“城里人?”
姑娘道:“虽然俺们这儿离国都不远,但是俩地方,多少还是有些口音的,俺一听就听出来了,他们是城里的人。”
步长悠继续问:“什么时候?”
那姑娘道:“就晌午那会儿。”
步长悠觉得应是霍都的人,毕竟只有他在弗告城有人。
他和相城应该是兵分两路了,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
可她不想见,是真的不想再见相城。
她若见到相城,他一示弱,再卖卖可怜,再油嘴滑舌的说上那么几句,她估计又会心软。不,这次说什么都不行了。那人一不高兴,动粗,囚禁,杀人,样样都来。甜蜜时是真甜蜜,混球时也真是混球。她若是打得过他,就还能凑合过日子,大不了拳脚相向,打个平手。可她压根打不过,次次只有受罪的份儿,她不要过那种屈辱的日子,她不要跟这个杀|人|犯过日子。
步长悠摇摇头,说自己并不认识他们。
但为以防万一,她决定先不上山去。她从荷包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又递与卖肉羹的姑娘:“姑娘,我来村子里是来寻亲的,可亲戚早就搬走了,我无处可去,能不能到姑娘家借宿一晚?”
那姑娘嗐了一声,一把将银子推回来,道:“这就见外了,谁在外还没个难处,只不过俺家不富裕,大妹子别嫌弃就好。”
步长悠让道:“这点钱不算什么,隆冬快到了,拿去做身棉衣吧,全当见面礼了,不然我也不好意思白吃白住。”
那姑娘又推了回来,步长悠再让了一次。
那姑娘一边不好意思,一边说她太客气,一边收了起来。
碎银子有七、八钱,对卖羹的姑娘来说,生意好时,一天就能挣到,生意不好时,十天半个月也挣不了。她既收了人家的钱,也就不卖羹了,收了摊子,推着车,领着步长悠回家去了。
步长悠跟卖羹的姑娘回家的同时,相城已偷摸溜到庵里,把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
相城在庵里寻人时,棺|材|铺的人也一路找到了十里庵。
棺|材|铺的这几个人自称妻子不孕,他们是来求观音娘娘赐子的。
拜完菩萨后,这几人并不急着离开,而是一直在庵里转悠。
平日来十里庵上香祈福的多是女子,今天接二连三的来男子,住持担心他们找事,就派人盯住了他们。
棺|材|铺的人在庵里见到走动的小尼姑就上前去问,问有没有一位紫衣女子借宿在此。
十里庵很小,加上住持也不过七、八个人,大家都得到过嘱咐,见果真有人来打听,纷纷摇头。
棺|材|铺的人不死心。他们从画斋拿了《清平乐》,一路打听过来。那画上明明画的就是十里坡,而十里坡的人也说见到紫衣女子牵着马上山来了,她不在这里,还能在哪?
住持见他们马上就要闯到后面的禅房去了,就领着人上前去拦。
那伙人一把推开住持,硬闯进去挨间找。
可找来找去,只看到了一个芳娘。
相城这会儿正躲在屋脊上观望,他已经认出这伙人正是自己雇得那伙。
他以为这伙人一直在城里。
棺|材|铺的人从庵里退出去后,相城和李玮跟了出去。
出去后,李玮将包袱里的两枚面具取出来给相城和自己带上,然后叫住那伙人,问他们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棺|材|铺的人把步长悠的《清平乐》拿出来给相城看,。
相城一看,就知道这画出自谁人之手,他立刻问他们怎么拿到的?
那伙人便把如何发现画,如何确定人在这里,山下的村民是怎么说的通通告诉了相城。
相城本已灰心,这下来了证据,他重新确定下来,公主的确就在这里。
不过也伤心,公主这么千方百计的躲着他。但无论怎样,他得找到她,告诉她,裴炎没死,她冤枉了他。倘若她知道真相后,仍然不肯原谅自己情急之下的冒犯,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但裴炎这件事,他一定要为自己洗刷冤屈。
他让李玮带着棺|材|铺的人下山去村子里再找,他留在山上看情况。
到了晚上,尼姑们都去大殿做晚课了。芳娘则在禅房为她们缝补袍子。
相城悄悄从屋顶跃下来,躲在院子里那棵松树上。
芳娘出来如厕时,他从树下跃下来,掀开棉布帘子,闪身进了禅房。
禅房里两张床,床上都有被褥,他一阵翻箱倒柜,找到了步长悠藏起来的笔墨纸砚和她换下来的那套紫色衣裳。
廊上有脚步声响起,他悄步躲在了门后。
等芳娘进来时,他从门后闪出,从背后一把掐住她的喉咙,威胁道:“别动。”
芳娘是山下村里的寡妇,一年之内接连死了丈夫和儿子,她心如死灰,这才到了山上来。本来是想出家一了百了,但住持觉得她还年轻,实在不必如此,只是她坚持,住持就先将她留下来了,只是依然没有剃度。
芳娘没见过大世面,被相城从背后这么一掐,人立刻就僵住了,连呼吸都屏住了。
相城压低声音,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倘若你肯好好回答,我不仅不伤你,还会给你一笔酬金。倘若不肯好好回答,那我只要轻轻一扭,你就会立刻断气,知道吗?”
刻意的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狠戾,芳娘只听声音就已吓得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驱使她顺着相城,捣蒜似的猛点头。
相城这才稍微缓了一下口气,道:“跟你同住的哪位姑娘哪去了?”
芳娘紧张的吞了下口水:“晌…晌午的时候,她的仇人找到了这儿,她听说后便躲了出去,到……到现在也没回来。”
相城逼问:“知道躲哪了吗?”
芳娘又吞了一下口说,说话越发磕巴了:“她……她从后门出去的,俺……俺也不知道去……去哪了…….”
相城道:“有说还回来吗?”
芳娘道:“有……有,说等人走了后,叫……叫明净师傅到钟楼上打几下鼓,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没回来。”
相城卡紧她的喉咙,芳娘有些喘不过气来,他道:“我是她丈夫,我找她只为把她带回家,你大可不必害怕。若你肯帮我找到她,我必有重谢。若你不愿,还将这事告诉了别人,我就把你杀了,再杀你家人,只要跟你沾亲带故的,通通都要死,明白吗?”
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重要,芳娘顾不上其他,保命要紧,艰难道:“明白,俺帮你找,一定帮你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