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见她盯着西瓜发呆,问:“公主是想吃瓜吗?”
步长悠回神看紫苏,又看看车斗里的西瓜,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发呆,她点点头:“西瓜看着不错,都买了吧。”
卖瓜的妇人脸上一喜,紫苏却犹疑:“这么多西瓜我们得吃到什么时候去……”
步长悠道:“夏天除了西瓜也没别的可吃,慢慢吃吧。”
吃可以慢慢吃,只是这么多瓜怎么弄到车上?
妇人见她为难,立刻叫自己的儿子搭把手。
小孩子灵活,而且结实,一趟抱两个瓜,没多少趟就把自家车斗里的瓜都给弄到她们停在菜市口的马车里了。
孩子虽累得满头大汗,可很高兴。
紫苏额外给了他跑腿费,他还是怯怯的不说话,但弯腰鞠了躬,一溜烟的跑到他娘腿边,把两份钱都给了他娘。
他娘瞧着孩子另外一只手里的钱问这是什么,小孩说那几位贵人让他买肉羹吃。她娘知道遇到好人了,忙叫他过去给人磕头。
马车的车厢里摆满了菜和瓜,紫苏正在里头腾地方,步长悠在外头等,远远瞧见孩子穿过人流过来。
他到了步长悠跟前也不说话,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步长悠见这阵势,一把托住他的小手臂,将他扶起来,替他拍膝盖上沾到的尘土,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地跪父母跪君父已经够了,不要乱跪别人。”
小孩有些听不懂这样的大道理,似懂非懂的看着她。
步长悠给他拍尘土时注意到他腰里别了一把小木剑。木剑虽小,可看着很精致,她觉得稀奇:“我能看看你的剑吗?”
那孩子立刻就把木剑解下来递给了她。
剑鞘上刻有日月星辰,很漂亮的纹理,她握住剑柄抽来看,并问:“你会耍剑吗?”
那孩子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步长悠以为他怕生,不敢说话,就把剑插回了鞘中,还给了他,正要叫他回去,他忽然道:“现在还不会,不过以后肯定会。”
脸是孩子的脸,稚气未脱,还残留着去年冬天冻出来的一点红,身上却有股子老成,眼睛也有神,步长悠喜欢这样的小孩,她问:“你耍剑想做什么?”
他看着那剑,是钟爱的样子:“裴大人说鄢国的男孩满十七岁就可以当兵了,我要打仗去。”
步长悠一愣,好一会儿才道:“这是他送给你的?”
孩子点了点头:“他说他也要去的,说不定我们会碰到。”
步长悠又问:“他最近来过?”
孩子摇摇头:“他以前送我的,何伯说他好几天没在南门见到他了,他夫人也好几天没到这买菜了,不知道是不是调到别的地方去了。”
步长悠拍拍他的头,叫他走了。
马车拐入洋槐街,紫苏远远瞧见自家门前停了一辆马车,她问道:“我没看错吧,那马车是停在咱们家门口么?”
青檀伸着脖子细看:“没错,是在咱们家门口。”
紫苏心中一喜,压低声音道:“咱们家素日也没人上门,你说会不会是相公子?”
青檀摇摇头,觉得不大可能。上次燕春楼的事,两人闹了一个季节才见面,这次比上次闹得更凶,没那么容易过去的。
马车快到家门口时,门檐下走出两人,青檀细看,怪道:“怎么像裴美人?”
紫苏伸着脖子又看,也说好像的确是。
青檀回身撩开车帘,对步长悠道:“小姐,裴美人出来了。”
步长悠愣住了。
马车到了门口,紫苏和青檀从车前跳下来,撩开车帘,将步长悠扶下来。
步长悠一探出身便瞧见一把白伞下头站着一身青白粗衣的裴蓁。
大半年未见,她越发丰腴水润了。
裴蓁脸上漾起笑意:“你们再晚回来一步,我就上车走了。”
昨昔今日,宫里宫外,恍如隔梦。
说来奇怪,裴家这对兄妹,裴炎长得端正规矩,骨子里却是个反叛,裴蓁长得像反叛,性子也张扬,实际上却是规矩的老实人。
步长悠问:“你怎么出来了?”
裴蓁往前走了两步,解释道:“他待闷了,想出来转转,先转到我们家了,我陪着说了会儿话,后来他又去隔壁街的丞相府去了,我没跟着,借口留在了府里,听我爹说你在这里,过来瞧瞧。”顿了顿,将她上下一打量,“这么大热的天,你们举家出动,做什么去了?”
青檀开了门,步长悠领着人往里头进:“去菜市转了转,买了一些食材,可巧你来了,有时间留下来吃饭么,正好吃新鲜的。”
裴蓁叹气:“我倒是想留下来吃饭,但不敢多留,陪你吃杯茶就走。”又道,“你那些霜啊露啊的还有吗,我来了,就别藏着了,赶紧启出来。”
裴蓁有能迅速消除两人许久未见的那种疏离的本事,步长悠浅浅一笑:“出来时带了一瓮梅花上的雪水,一直没舍得喝,今儿借你的光。”
“公主真够义气。”裴蓁笑了,不过又嗔怪道,“不过你别以为我就原谅你了,我还意难平呢,本来该叫你嫂子,这时候咱们该在武平君府叙旧呢。”
事过境迁,是什么都可以说了,步长悠道:“没缘分就是缘分,强求不来。”
裴蓁哼了一声,拿腔捏调的学鄢王讲话:“什么缘分,什么强求,寡人看这俩是过得太舒坦了,没事找事!”
步长悠笑:“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裴蓁道:“本来王上微服出来是好事,我寻思叫他见见裴炎,指不定记起裴炎的好处,就给调回去了,谁知回了家才知道裴炎不在城里,我爹编了一个慌,说派他出去剿匪了,实际怎么回事你知道吗?我那小嫂子离家出走了,留了一封信,说回夏国去了,叫裴炎不要找她。”顿了顿,“你说这叫什么话?按说女人小性,闹脾气也正常,就是太不凑巧,生生叫裴炎错过了这个机会。”
步长悠想起早上菜市小孩的话,原来是这么回事。
只是不知他俩之间的龃龉是否是因她产生的,但愿是因她产生的。叶氏毁了她的好事,她得毁她一次才算得上礼尚往来。但倘若她跟裴炎的关系固若金汤,她怎么也毁不掉,她甘拜下风。只不过真起作用了,她绝对乐见其成。
她问:“是吗?”
裴蓁叹息道:“她千里迢迢到鄢国,按说也是一腔真心,只是心思太重,融不进来,裴炎给她弄了一个店,叫她有事可忙,结果还不满意,又离家出走。我现在有点体会到母亲的苦心了,看对眼容易,相处太费劲了。”
步长悠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停下来看裴蓁:“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裴蓁奇怪道:“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步长悠没吭声。
裴蓁道:“我一直没机会问,恒渊到底有什么好,叫你这样,你们私下不会还有来往吧?”
恒渊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像梦一样遥远而不真实,她甚至都想不起他的脸了,她道:“没有。”
裴蓁默了下,道:“我娘说她见过你两次,觉得你跟裴炎不是完全没可能,想叫我来探探你口风......”
步长悠没吭声。
裴蓁道:“你应该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王上是不会让你们另娶或另嫁他人的,因为不能开这个先例,你要么清修一辈子,要么嫁给裴炎,裴炎要么守一辈子城门,要么娶你。”
步长悠却摇了摇头:“只要你们家不失宠,他是不会守一辈子城门的,顶多是这几年不能光明正大的娶妻罢了,但纳妾是没关系的,等他熬过这几年,升了要职,成了重臣,能独挡一面,若想娶妻,鄢王会睁一眼闭一只眼的。就算鄢王要他一辈子不娶妻,那也只是他的妾一辈子不能有妻的名分而已,其他的,我想没什么大的影响。”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在这种事上,裴蓁总说不过她,她停下步子,看着她:“那你呢”
“我?”步长悠笑,“我想去云游。”
“一个人?”裴蓁问。
“带着青檀和紫苏。”步长悠道,“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永不被鄢王室想起,我想离王宫远远的,倘若鄢王哪天想起我来,你若能说上话,就帮我说两句,叫他让我继续清修,不要安排我,如此,我就感激不尽了。”
裴蓁见她如此坚定,没再说话,不过也没多留,一盏茶的功夫就要走,步长悠知道她出来不易,也没留,将她们主仆送到门外,一直看着马车出了洋槐街,方才将目光收回来。
正是午时,站在槐树底下也觉得热,可步长悠一点不想回去,树荫下有蚂蚁搬食,她蹲下去,看那些忙忙碌碌的蚂蚁,忽然觉得好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她想快点出去,一点不想呆在琮安了。
树影落在逶在地上的裙裾上,像摇曳的暗纹,头发也逶在地上,青檀给她捞起来,握在手里,这稠密的青丝,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她问:“公主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