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步长悠进了书房,坐在案子后头,想画点什么打发时间,可提了笔,却不知画什么,叫青檀和紫苏进来,说要给她俩画一幅。
两姐妹没被画过,很高兴,兴致勃勃的来了一个姐妹情深的拥抱,然后一抱就抱了半个时辰,中间她们好几次想动,都被公主喝止了。
公主勾完基础的线条,让她们去睡了,自己在那上色,填浓抹淡,弄完已是深夜。
她走到外头去,月上中天,更深露重,空庭寂静。
突然觉得云游的事情可以开始计划了,先把伤养好,然后学骑马,学武艺,让紫苏和青檀也跟着学,不需要很精通,三拳两脚的,能护住自己就行。
第二天早上她把自己的想法跟青檀和紫苏说了,问姐俩想不想出去。青檀正儿八经的愿意见世面,紫苏内心是不想的,觉得会很苦,但她是公主的侍女,公主要去,她一定跟着。
但拳脚不好学,尤其她们这种没有根基的弱质女流,所以教的人要选好,步长悠问她们有没有认识什么合适的人选。
对于步长悠的这一问,紫苏和青檀都有些吃惊,因为之前公主让相公子教来着,但现在显然她把相公子排除了。她们都以为那件事闹一闹就过去了,可如今看来,像是有些过不去。
紫苏和青檀心里是极其希望他们两人和好的,只有他们和好了,姐俩拿错贺礼的罪恶感才会消失。
紫苏试探道:“公主之前不是说让相公子——”
“之前是之前,从现在起不要再提起他。”步长悠道,“不过他还拿着我的扇子和两幅画,你们抽空给我要回来。”
青檀有点没听明白:“扇子和《琮安遇匪图》,还有一幅是......”
步长悠道:“《捉贼记》。”
青檀和紫苏到丞相府的西角门,门上的管事认识紫苏,听说来取画,就派小厮将她们领去濯缨楼。
路上刚巧遇到一个濯缨楼的侍女,小厮叫她泽兰姐姐,问她三公子在楼里么。泽兰说不在,不过李玮刚从外头回来。
小厮带着姐俩去了濯缨楼。
濯缨楼一个叫凌霄的侍女说李玮去找二小姐了,不在楼里,要是不着急,叫她们先等一会儿。
紫苏和青檀只好留下等,足足等了两盏茶的功夫,还不见李玮回来,就有些坐不住了。
凌霄派一个小丫头去相宓那瞧,小丫头回来说李玮和二小姐已经出去了,不在府里。凌霄很抱歉,只好让她们改日再来。
两人次日又去,相城还不在,不过李玮在,但李玮没给她们扇子和画,而是领着她们去见相宓。
相宓的住处种了许多芭蕉,阴满中庭,她正在拿着绣球在芭蕉树下逗老虎,李玮上前叫了声二小姐。
相宓回头来看,瞥见他带来的紫苏和青檀后,冷笑了一下,回头将绣球往远处一抛,那只老虎终身一跃,接住了。
边上侍女立刻叫人,屋里出来两个小丫头,一个端盆,一个拿布巾,服侍她浣手。
浣手之后,她才转身跟紫苏和青檀说话:“你们主子叫你们来做什么?”
上次见面还是在梅山,那时大家都随便,没有什么尊卑,如今在他们府里,自然要做足礼数,青檀福了一身,回道:“前些日子三公子借了两幅画和一把扇子赏玩,公主叫奴来问问公子是否赏好了。”
相宓对这答案不满意,她问:“她还有说别的吗?”
青檀不知她想听什么,只好道:“公主叫奴替她问二小姐好。”
相宓还是不满意,继续问:“还有吗?”
青檀被问愣了:“不知道二小姐的意思是......”
相宓只好道:“你们主子这两天过得如何,吃得好,睡得好吗?”
青檀有些拿不准她怎么问这个了,简单回道:“公主一切安好,多谢二小姐关心。”
相宓冷笑,公主倒是心宽,她道:“不介意我去看看?”
二小姐平日不大跟公主来往,如今想见公主,八成是跟相公子有关。
有人从中说和,青檀和紫苏当然求之不得,于是带着她回了洋槐街。
人不在正房,青檀和紫苏觉得应在书房,领着相宓穿过月洞门到后头去,她们仨一进去就瞧见公主了。
她正在自雨亭下边端着鱼食喂鱼。
相宓将青檀和紫苏拖回月洞门后的竹影中。
她要看看公主到底好不好。
青檀和紫苏问怎么了,她也不答,看了半晌,脸上浮出一个冷笑:“公主现在还有闲情逸赏荷喂鱼,看来的确很好。”
青檀现在有点明白她的用意了,抿了下嘴唇:“公主喜怒不形于色,她到底好不好,说实在的,我们在她身边这么久,也不敢揣测。”
相宓继续冷笑:“但愿她只是不形于色,而不是压根没有。”
有的,青檀想。公主的的确确喜欢相公子,只是公主是否真如相公子所说的喜欢裴大人,那她就不知道了。
步长悠抬眼见她们仨从月洞门的方向进来,直起了腰。
青檀引着相宓穿过自雨亭到对面,道:“公主,二小姐有话要跟你说,奴就把她带来了。”
步长悠点点头,道:“你去备茶吧。”
青檀道了一句诺,下去了。
相宓将她上下一打量,公主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孱弱,她有点满意,只要有情,怎么折腾都无所谓,于是开口时声音就软了许多:“他在燕春楼,不知哪个下流胚子给他弄的寒食散,和酒吃,吃的人都快傻了,以前他还听大姐的话,现在连她的话也不管用了,谁劝都没用,可这事也不敢让丞相和长公主知道,一直帮他瞒着,不知还能瞒多久,公主要去看看吗?”
步长悠抓了把鱼食,慢悠悠的撒到荷塘里,游鱼上来争抢,她瞥了相宓一眼,问:“跟我有关系?”
相宓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公主觉得跟自己没关系?”
步长悠道:“我觉得跟我没关系。”
相宓被激得气血上涌,眼冒金星,好半晌,稳住一点,道:“好个跟你没关系,我早就知道公主是个薄情寡恩之人,要他不要一个猛子扎进去,他一再说公主面冷心热,看他那么坚定,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想到还是叫我看准了,他真是瞎了眼。”
步长悠随她怎么说,只道:“不送。”
相宓要被气昏了,她现在算是体会到公主多会气人了,天可怜见的,她的三哥怎么遇到这号人。
她看着公主的背影,纤细袅娜,弱不禁风,本是值得人怜惜的,可此时此刻她却很想冲上去将她撕了。她忍住冲动,转身要走,跟这样的人的说话简直浪费心力,可转身才刚走了一步,还是还忍住,回身猛地一推。
步长悠身体一个不稳,栽到荷塘中,扑通一声,鱼群向四面散去。
步长悠有瞬间的失聪,肺里灌进去水。好在荷塘水不深,蹬了几下,浮出水面,呛了几口水,水里带着血,溅在荷叶上。
步长悠用手擦了一下脸,相宓居高临下的瞧着她:“以前我顶看不上钟离清的,现在觉得她也不错,公主,你最好一点都不在乎。”
她攀着水边的石头爬上去,青檀和紫苏刚从后面出来,瞧见相宓走了还有些奇怪,快走到自雨亭时,瞧见看见步长悠浑身湿漉漉的从荷塘中出来,吓了一跳,忙放下茶盘,过去问怎么回事。
步长悠觉得可笑,这相宓跟相城为人真是如出一辙,果然是同一个屋檐下出来的,她道:“被人推下去的。”
两人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步长悠道:“下次别让她接近我。”
紫苏有些愤愤不平:“他们家的人怎么这样,一个个的不让公主安生,再这样下去,公主的伤还能好么?”
步长悠没吭声。
青檀问:“相小姐都跟公主说什么了?”
青檀是个克制的人,一般情况下,步长悠不说她绝对不会问,如今开口问了,步长悠就知道她有话要说,去瞧她。
青檀也没有闪躲,她道:“相公子对公主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前天伤了公主怕也是误会,一时恼罢了。倘若真是误会,还是尽早解开为好,否则放得时间久了,误会越来越深,成了死结,就不好了。”
步长悠有些不解:“你觉得有误会?”顿了顿,“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
青檀不吭声了。
晚上步长悠亲自下厨做饭,叮叮咣咣做了十几个菜,只不过分量小,四个人吃,倒能吃的差不多。吃完后,自己洗碗收拾厨房,也不要人帮忙。次日的早膳也是她备的,午膳也是,晚膳也是,等于厨房的活她全包了,这让其他仨人很惶恐,问她怎么突然想起来做饭了,她说做饭有意思。
步长悠不做饭时就待在书房,临沧浪子的那副山水,一点不让自己闲下来,她知道自己闲下来必然要想事情,但最近的事太糟心,她不想想。
又次日早上,她叫上大家一块去买菜。买完菜后,四个人坐在菜市口那老汉的摊子上吃肉羹。不过是有阴谋的,想叫二娘试一试,看她回家能不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来。倘若能做出来,她们以后就不用大老远的跑这吃了。
二娘吃时格外留心,一边吃一边跟老汉交谈,还顺便把人家窜肉羹的方子套了出来。那老汉说有方子她也做不出一样的来,二娘不信,说等做出来了一定端来给他尝一尝,叫他心服口服,老汉显然还是不相信,但没跟她多辩,说等她的肉羹。
吃完肉羹,步长悠到对面那个果摊去。
摊子上主要卖桑葚、西瓜和桃子。步长悠一看见西瓜就想到几天前的那个晚上,想起他在晚樱树下亲她。那时她跑得满头大汗,刚停下来。黑暗中,他搂得很紧,叫她心头发软,喘不上气来。
他们亲过太多次,很多亲过就忘了,可她记得那天晚上,月色很美,山里湿气重,四周有虫鸣,他衣袖间有兰草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