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步长悠觉得自己肩上的口子上被人放了什么东西,东西放上去,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像往伤口上撒了盐,她觉得自己好像哭了,因为实在太疼了,她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不疼,只能哭。
有人不停的给她擦汗,那疼只是一阵,后来慢慢缓和了,可她一点没觉得好过,反而更难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似的,冷得时候她觉得自己在抖,热的时候又觉得浑身都在往外冒汗。她想醒过来,或许醒过来就没事了,可她没半点力气,感觉像要死了一样。
伤口又灼又疼,她想伸手摸一摸,可她才一动手,就有人拦住了她。
她想喊人把她扶起来。
最开始想到了她母亲,可她觉得母亲不会帮她,母亲肯定又要说,你想起来,就自己来。她觉得很委屈,试着动了两下,根本起不来。
她又想喊自己的乳娘刘氏,可乳娘得看母亲的脸色,母亲不让她扶她,她只能一脸心疼的看着这个乖囡囡,却不敢过来。
她还想喊流云,可是流云太贪玩了,她找不到她。
她觉得她快要死了,可没有一个人能帮她。
后来,灵光一现的,她还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脸就在眼前晃,很清晰,她倒不想让他扶起她,而是想让他亲她,他很会亲人,他要是亲亲她,她估计不会这么难受。那日在马车里,他亲得多好啊。可她依稀记得,他好久没亲过她了,为得是什么,她不记得,只记得他们很久不说话了。
她还想起一张脸,自己在倒下去之前,看到的那张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张脸,满腔子的气。逼他娶她,也不是她的主意,蓁蓁都说了,他怪不着她,要怪就去怪他的爹,他的王,她又没得罪他,他为什么要算计她?偏偏她又狠不下心还手,那样整齐端肃的一个人,像被精心修剪过的碧树,前途一片光明,她不想把他摧残的乱七八糟。而且即便算不为他着想,他有那样老实的一家人,她也不忍心。可她不还手,就总觉得自己会被一直欺负。她想,早晚还一次手,叫他知道厉害,叫他再也不敢小觑她。
那是混乱的两天,步长悠想起了很多小事。那些事,她平时都不怎么想得起来,可在意识不清的时候,那些小事却像被风吹开了尘土,一下子纤毫毕现了起来。
她还想起她小时候养过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是绿色的翅膀,红色的肚子,像一朵带着叶子的红花。又想起流云进离宫那天穿了一套绿色的衣裳,衣裳上还有几小块布丁。还想起八岁那年,鄢王进来避暑,她在雁鸣湖撞见一位穿秋香色宫装的夫人,夫人的头发很长,比她现在的还要长,几乎都拖到了地上......
不过想起来的事情总是不连贯,东一件西一件的,浑浑噩噩迷迷糊糊,有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想起了往事,还是在做梦。
后来听到紫苏在叫她,带着哭腔,似乎还有青檀,她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步长悠睁开眼就看到了紫苏,因为紫苏正坐在床边在看她的伤口,边看边哭,见步长悠睁开了眼,惊喜到停止了哭泣:“公主,你醒了!”
裴炎和青檀正在说她的伤势,听到紫苏这么一喊,话也不说了,赶紧过来看。
紫苏从床边起开,裴炎坐下来,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不烧了,他松了口气,问:“公主觉得还好吗?”
步长悠点点头,目光扫了一圈四周的陈设,想问这是什么地方,只是嗓子干的厉害,有些说不出话。
青檀已倒好了茶,她将茶碗递给裴炎,扶她坐起来,又将茶碗从裴炎手中接过来,喂她喝了一点。
步长悠不敢大动,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扯到伤口,她小口小口的抿了两下,就说不用了。
紫苏将茶碗接走,步长悠靠着青檀,问:“这是什么地方?”
裴炎替她掖了掖被角,道:“公主现在在医馆里,周大夫虽为草泽,不过医术过人,公主不必担心,安心养伤,等伤好了之后,咱们再行上路。”
步长悠点点头,又问:“我之前问你,宫里知道吗,你一会儿说知道,一会儿说不知道,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裴炎抿抿嘴唇:“没有公主的示下,卑职不敢擅报。”
步长悠这下算彻底放心了,她不再看他,而是看旁边立着的紫苏:“你们俩什么时候来的?”
裴炎觉得她们主仆说话,他在这应该多有不便,就道:“我去请周大夫过来看看,两位先陪着公主待一会儿吧。”
他从床边起身,不忘嘱咐:“只是公主刚醒,不易多说话,还请两位姑娘把握好分寸。”
青檀点点头:“知道了,多谢裴大人提醒。”
裴炎走后,紫苏在床边坐下,看着公主如今这幅孱弱模样,忍不住又想掉泪。
青檀瞪了她一眼,她就憋住了,压住哭腔:“我们也是刚刚到,裴大人说公主昏迷了两夜一天,快吓死奴了。”
步长悠身上两处伤,左手和左肩,整个左边不能动,一动就钻心的疼,可这么靠在青檀身上实在不舒服,于是用右手撑着床,往上坐了坐,问:“我听说你跟的那帮子人都被抓了,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紫苏眉飞色舞起来:“我跟着老大那一帮人到了城里,老大让人写了一封信给武平君府,说你们家二小姐在我们手上,限他们两日内准备好通关符节和一万两黄金。两日后,裴大人单枪匹马到约定地点,劫匪怕他使诈,就临时换了地点。裴大人说通关符节和黄金可以给,但前提是先见公主本人再说。劫匪们说想见人可以,先给通关符节。裴大人把符节给了他们,他们就带着裴大人一块到了蝠州城的一家客栈。劫匪有了符节,本想胁迫公主,先一块出了城再跟裴大人谈黄金的事,结果到了之后,劫匪留守客栈的两兄弟说老五和老九带着公主跑了,老二带着人去追了。问跑哪去了,说应该去了历下。裴大人很生气,说他们在耍人,拔了剑,外头忽然涌进来六个劲装的暗卫,暗卫三下五除二的将七个劫匪绑了。绑了劫匪后,裴大人带着我去历下,暗卫就暗地里跟着。到了历下后,我们跟客栈掌柜打听,掌柜说早走了,去哪了不知道,裴大人就跟暗卫兵分四路去找,还留了一个人给我,让他护着我留在历下客栈,看青檀会不会回来,结果青檀跟卫姜和九娘真的回来了。再之后就是医馆里的小徒弟到历下去报信,我们知道公主在这,就赶过来了。”
倒不复杂,步长悠听完后,点点头,问:“卫姜和九娘也跟着过来了?”
紫苏说是啊:“不过裴大人觉得他俩在这多有不便,就让他俩先回琮安城了。”
步长悠想起自己许诺过人家的酬金,就问:“我可许了人家一千两的酬金。”顿了顿,“还付得起这个酬金吗?”
青檀道:“付得起肯定付得起,不过得动带出来的那些赏赐了,当个一两件就行了。”
步长悠默了一下,道:“看来之后得省着点花了。”
青檀笑:“反正咱们平时也花不了大钱,倒是不用省,就是公主别再动不动就千两千两的许人了,咱们买那么大的宅子才花了二百多两,给他们一百两都顶天了。”
说到这,步长悠又想起来一事,她为了让那妇人帮自己给裴炎留标记,也许了人家酬金。不过这妇人没什么见识,要五十两都怕步长悠嫌弃要得多,步长悠看她朴实,就说给一百两,她十分关欢喜。
步长悠问一路上照顾她的那位妇人呢,青檀知道她想什么,就道:“裴大人已经给了她酬金,让卫姜和九娘走时一块带走了,他俩答应给送到历下,公主放心。”
仨人正说着呢,周大夫和裴炎从外头进来,紫苏和青檀从床边让开,大夫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看了看伤势,说好多了,让她放宽心,按时敷药服药就成。
步长悠问她养多久能上路,周大夫说最快也要过了头三天,若是不着急赶路,最好十天后再动身。
裴炎就安抚道:“妹妹不用担心家里,我已经派人回去送信了,妹妹好生养伤,养好了伤再上路不迟。”
步长悠没接这话,她可不想听他的安排,也不必听他的安排,只问:“这离琮安有多远?”
裴炎似乎知道她问话的用意,就把她问到的没问到的全都回答了:“此地距离琮安城四百多里地,按照马车的正常车速,一个时辰走二十多里路,一天走四个时辰,也得走五、六天,更何况公主还受了伤,估计走得更慢。”
步长悠沉默了。
她不想待在这地方,她想回琮安去。她以前心心念念的想云游,那是在一切都顺遂的情况下的外出探险,可真的经历了生死劫难,她最想念的仍然是琮安,虽然她都不是在城里长大的,可那城里有她认识的所有人,她想回去。但她也知道裴炎说得是事实,她现在的身体还不允许她长途跋涉。她道:“那就先过了头三日吧。”
周大夫招呼小徒弟去给步长悠煎药,青檀不放心,亲自去了,裴炎也跟着出去了,只有紫苏一个人留在里头。
步长悠躺的时间太久,想出去走走。紫苏不敢让她动,说要出去问一问,大夫说可以走动,紫苏才回来扶她。
乡野的医馆,地方并不大,四、五间竹屋,周大夫一家人住后头,前面有间药堂,旁边是干净的厢房,里头搁着几张竹床,用来给病人看病,步长悠就是从厢房里出来的。
出来能看到正对厢房的一树梨花,周大夫和裴炎正站在树下瞧篱笆桩子上的牵牛花,听到动静,回头来看。裴炎见她正要下台阶,怕紫苏扶不住,忙过去把人接过来,亲自扶着下了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