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春的母亲去世了,享年八十有八。当地农村一般过丧事是五天,在家停灵三天,第四天开追悼会,第五天遗体告别入土为安。第四天的时候就会开始用人帮忙,做孝衣(一般由妇女完成),协助搭灵棚,行丧,拉些桌椅板凳,厨师开始就位,到晚上开始设薄收礼。第五天的时候需要的人更多,接供品,放鞭炮,挖墓坑,人工抬棺,拿纸扎,布置桌椅等等。丧事对农村人来说是大事,礼仪完备,分工明确。近亲属穿孝服的统称“孝子”,负责哭号,不过大多数人是在表演;管事的人叫“旋风头”,负责各种事项的统筹安排;行礼的时候负责喊话的叫“礼相”,一般都是大嗓门的人干的;管丧葬费用花销的叫“坐柜”,当然跟小姐坐台不是一回事;其他杂七杂八的帮忙的统称“孝劳者”。旋风头一般会根据现场人的多少以及体力状况分工,每一个分好工的人则会发一盒烟,一般是六七块的,接到烟就等待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现在的农村一般出去务工的居多,家里剩余青壮年很少,所以一般有丧事都要全体出动。秦寿的厂子本来订单就多,生产很急,可是想到农村风俗,想到秦山春又是一村之首,只得忍痛放假一天,第四天下午半天,第五天上午半天。一般第一天的晚上的时候街坊四邻会来吊唁送礼,如遇有关系的名流家庭,也会有外宾前来,而且要设宴招待。秦山春当然属于乡村名流,名流来了,自然要有名流相陪,所以秦寿的工作就是负责招待。秦寿表现的相当积极,提前就来到了治丧现场。灵棚搭在大街的正中央,左右只留下了可以供行人行走的通道。灵棚正中摆着秦山春母亲的遗像,桌子上摆着馒头、烧鸡、鱼,大块五花肉(农村供品讲究神三鬼四,供神三样,供鬼四样)的供品,供桌两侧摆了纸扎的金斗银斗,摇钱树。供桌后边则是高大的纸楼,纸楼后边就是停灵的场所,里边有“孝子”守候,此刻秦山春就蹲在那里。灵棚的两侧坐的一般是娇客、外甥、死者娘家的亲属等。灵棚门口是秦三爷手书的毛笔字挽联“痛失贤慈,当年顽梗悔已晚;愧为逆子,终身沉痛恨无涯”,横批“鞠我情怆”。想不知秦三爷和秦山春有如何恩怨,竟如此用笔。外边还摆着纸扎的桌椅板凳,还有现代化的汽车电视小洋楼,不过传统的马和马车还是保留的,出殡前会在它嘴里塞一个馒头,然后点燃让它饱腹上路,替死者开道;其它的纸扎则是在入土后在地里点燃。每当有客人过来祭拜的时候,秦山春就要跪在地上“娘啊,娘啊”的哭起来已示响应,然后磕头回表感谢。丧礼乐队一般要到傍晚才过来,他们表演的曲目主要有吹奏,唱戏,唱歌,跳舞,还有各类绝活。男女合作的曲目有点像二人转,插科打诨外带点黄段子。有的身体素质好的的男艺人则喜欢翻跟头,从台上翻到台下,再从台下翻到台上。女艺人喜欢唱一些欢快喜庆的歌曲,明显能听出带有戏曲旋律的味道。唱着唱着一不留神一首《好日子》就会脱口而出,好像主家不是死了人,而是添了丁。秦寿陆陆续续迎接着外宾,轮番陪着秦山春的朋友以及乡里领导,场面话说的礼貌圆满,最后把客人高高兴兴的打发走了。另外他又给秦山春送了一份大礼。第二天上午,孝客们轮番行完三拜九叩大礼,秦山春端着灵盘,上面放了一块灰蓝色小瓦,哭着去土地庙报道,等回到丧棚前,拿起灵盘里的瓦就掷在棺木的前面,摔得粉碎。然后旋风头一声令下“起”,八个抬棺手就呼的一下抬起棺木往墓地走去。路上还会再落棺三次,行礼三次,然后就送往墓地,入土为安,丧礼算是完成。等丧礼完毕,秦山春则会谢礼,对帮忙的人感谢一番。尤其是对秦寿,直夸他会办事,表示感谢并表扬了一番,好似他们的关系又亲近了一步。经秦山春支书提议,高大上书记和乡里的推荐,秦寿当选了五丰县****。作为一个农民子弟,秦寿时常会有一种自卑感。现在一跃成为县****,他感觉自己跟高书记能平起平坐了,甚至跟县委书记县长也算一个等级了——大家都是同级别****嘛。这种想法让他十分得意。今春,五丰县****。高书记,吕乡长,乡人大刘**,派出所程所长,小马……秦寿以及其他县****一行人赴县里开会。大会在五丰县人民会堂召开。偌大的会场庄严肃穆。会堂的**台后方正中间悬挂着巨型国徽,两侧各斜插着五杆鲜艳的红旗,前方两侧垂着红色的帷幕,橫幕上方悬挂着红色条幅,上写着五丰县第x届人民大会第x次会议。**台上平行摆了几排桌椅,台下的桌椅则是依次升高,各个角落摆放着摄像机,摄像师正在调整着角度拍摄,还有摄像师扛着摄像机在行走拍摄。县委书记,县长,县人大主任,县两院院长等人列坐**台。县委书记宣布大会开幕并做了讲话,县长和两院院长分别做政府工作报告和两院工作报告,县人大主任主持会议并听取报告。台下不时响起热烈的掌声。“老陈,那边坐那个领导是谁啊?”
秦寿指了指。“那个是县x行的行长。”
老陈说。老陈是古卫乡预制板厂的厂长,两人的业务都属于建材,关系还好。“他是我同学的哥哥,改天我得去拜访拜访他。这一年到头赊账那么多,厂子运转有困难,得贷款维持啊!”
“什么时候去也带上我,我跟你情况差不多。现在生意真难做。”
秦寿说。“你说咱们又使用银行贷款,又借用民间高利贷,欠账还要不回来。而有些孙子,他一面欠着你账不给,一面又往外放着高利贷,真他妈气人。这倒好,咱们挣这俩钱倒为别人打工了。”
老陈无奈的说。“老陈啊,你说的没错,我这算着每年都赚钱,可是每年都见不着钱。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咱们挣得钱都给了放高利贷的了。如果这些人不欠账,咱们的盈利及时还了借贷,也不至于这样。”
秦寿也深深苦恼。“还有一些人盖房是为了娶媳妇,娶媳妇也得花很大一笔钱,他把钱都给了咱们,就没钱娶媳妇,咱们也只能祈祷他们多挣钱吧。”
老陈补充道。“真没想到这里边有这么多弯弯绕,老陈啊,这么说来咱也算是良心企业家了。”
秦寿自嘲道。“企业家有他妈好东西吗?咱们还是心不够黑。看来慈不带兵,义不养财的说法是对的。”
老陈突然由慈善转到腹黑。这时摄像师扛着摄像机过来拍摄代表画面,两人遂停止了探讨,装作认真看资料。“老陈,你文件拿反了。”
秦寿戳了一下老陈,用腹语说道。上午开完会,下午讨论,晚上是自由时间。高书记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说明天有个表决,他这里有一份名单,按这个投票,不要私自乱改,说完给大家看了一眼然后撕碎了。众人点头允诺。“大家难得一起出来开会,晚上去吃烤全羊吧,累了一天了,也放松放松。”
吕乡长提议。“好,我安排,今天我请大家。”
老陈倒高风亮节。一只开了膛的山羊烤的外焦里嫩,香气四溢;羊脂渗出羊皮慢慢滑落,掉在碳火里“滋滋” 作响。众人围着火架,拿着利刃一刀一刀切割着羊肉,然后用叉子扎住,沾着椒盐孜然送到嘴里大快朵颐。“高书记,听说县委常委宣传部耿部长重病,情况不容乐观,马上要空出位子,你在古卫乡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你不争取一下?”
刘**说。“领导早就有意安排,只是老部长推荐他的副职接替。不过我看论工作能力,到最后还是咱高书记。”
吕乡长倒知道不少内情。对他来说,高书记走了最好,这样他就能补缺转正了。“哪里啊,跟大家共事这么多年,都有感情了,我才舍不得走。”
高书记言不由衷。吕乡长心里暗骂。“高书记,到县里工作了机会才更多。到时候你升了,以后提拔我们也方便。”
小马插话。小马这马屁拍也是白拍,吕乡长升了也许会提拔她,高书记才不尿她那一壶。“秦书记,恭祝你早日高升!”
秦寿倒情真意切。“秦寿,你有理想,有激情,敢拼敢干,有我的影子,无论我走到哪儿都会支持你,你一定好好干。”
也许是并肩战斗产生感情,也许是各自脾性相投,高书记对秦寿始终以诚相待。这时,高书记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低头看了看来电姓名,接通电话向一旁走去,隐约间听到他说:“诶,姐夫……我感觉希望挺大的,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不是跟金书记是大学同学吗,你在他那再使把劲,多争取一下……嗯,嗯,家里挺好的,我姐和孩子们也都好吧……”……第二天吕乡长又提议说我们作为你们企业家的公仆,天天给你们服务,累的像狗一样,你们谁出钱给到会的每一位买套衣服吧。一个一个来啊,明天还有计划。这次没人争抢,秦寿只好硬着头皮自告奋勇。他方才悟到老陈的奸滑。在商场买衣服的时候,没参会的武所长突然发来视频,明明看到大家在试衣服,还在问干嘛,不得已又给他买了一套。深夜的时候,秦寿被老陈的鼾声吵醒,难以入睡,便想去外边透透气。当他打开门的时候,从门缝中看见小马蹑手蹑脚的进了吕乡长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