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后,地上和树木的枝叶间停留了些许积雪,远远看去如同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冰花,在黑夜中安静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淮阴侯府里好不热闹,位于同一条街道上的凌安王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魏谨言很晚才归来,脚步刚踏入门槛,就见平安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大口大口穿着粗气说道:“王爷您回来太好了,苏小姐她……她……”
听到这个名字,魏谨言的面上未见波澜,他边走边解开肩上的披风,淡然问道:“她怎么了?”
一旁的湛清早就皱起了眉头,这位苏小姐从前可不是这样,如今三天两头就要闹出些麻烦,简直碍手碍脚到极点。
“她非要进……徐姑娘……的房间去……”中间那三个字平安说得格外轻,生怕让魏谨言露出别样的情绪。
话未说完,果然就看到魏谨言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冷然笑了笑,把披风往平安手里一丢,立刻调转脚步往另一个方向去。
平安手忙脚乱接住披风,连忙跟上,同时哀怨地扁扁嘴。
这位苏小姐可真是会闹腾。看来今晚又要不得安生了!
“你们让开!不过是个死人的房间,我凭什么不能进!”与三年前相比,苏九凰的容貌几乎没什么变化,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戾气。她咬唇看着挡在面前的守卫,不甘心地道:“我不过是想要寻王爷,有事要找他,你们作什么要拦我。”
“苏小姐,王爷不在府上,也不在这里,请回吧。”守卫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苏九凰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扶着她的丫鬟锦绣见状,挺身而上挡在苏九凰前面:“大胆!我们家小姐是王爷的贵客,岂容你们这般无礼!”
她的怒喝声不止没让守卫成功屈服,反而语气更加生冷:“苏小姐,奴才说了,王爷不在此处,请回吧!”
“两位大哥,我真的是有事想要找王爷,并非要存心闹腾,能不能……”深吸口气,苏九凰放软了声音。
她本就生得柔柔弱弱的模样,当她颦眉轻叹时,那种惹人怜惜的风情就放大了无数倍,恐怕石头见了都会心软。奈何这两名守卫像是根本看不见,冷着脸道:“小姐请回吧。”
“你们……”锦绣气得牙痒痒,暗骂这守卫怎么这样不识好歹。
见守卫软硬不吃,苏九凰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张口就要说什么,却倏地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十余步以外的鹅卵石小路上,一手抱着披风一手提着灯笼的平安走在最前头,在他的身后,一身白衣的俊美男子穿过丛丛梅花,越走越近。
看到这个人,苏九凰浑身的怒意和尖锐都无声消弭了去,唇畔扬起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殷殷切切地唤道:“王爷!”
“你有何事找我?”魏谨言温声问道。
他的语气十分平常,不了解他的人可能会因此误解他,觉得他态度温和如春风,可苏九凰深知他这不过是丝毫不把他放在心上的表现罢了。他待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因为没有人是特别的,对他来说都如同死物般毫无区别。
“我……”惶恐他这种态度,又不甘他的冷落,苏九凰一时语塞,茫茫然不知该说什么。
“既然没事,那就回房休息吧。”魏谨言打断她的话,说罢径自绕过她就要进去原本徐九微住的院子。
明明已经死了整整三年了,为何还要占着他身边的位置不放!
握在一起的双手攥得紧紧的,苏九凰紧抿着唇看着魏谨言看也不看她进了屋子,再关上门,眼里的妒恨如同一把熊熊燃烧的火,总有一天要把所有事物都焚烧得一干二净。
平安看看已经关上门的房间,再看看还站在原地不动的苏九凰主仆二人,扯出一抹无比虚假的笑,弯腰道:“苏小姐,奴才送你回去吧。”每次苏九凰闹过之后,送她回去的任务总是落在平安头上,他都快要怨念死了。
“不必。”
冷冷吐出这两个字,苏九凰转身就走,心中暗暗下定某种决心。
“哼!”锦绣冲着平安同样没脸色,冲他重重一哼就小跑着跟着苏九凰。
平安暗暗翻着白眼,再次哀叹自己倒霉,早知道就该学学杏儿,整日待在厨房也不必看到这碍眼的人和事了。
“对了,王爷,淮阴侯今个儿派人来传话,让王爷去他府上,说您要的东西已经到了。”
离开前突然记起这件事,平安不敢轻易踏入徐九微以前的院子,便站在院门口遥遥喊了一句。
回应他的是阵阵萧瑟的寒风,也不知道屋里的人听没听到。
也罢,明日再提醒王爷吧。平安摇头晃脑地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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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昨日莫蓝鸢的到来,让整个淮阴侯府都惴惴不安了一夜,各自思量着这位怀光王到底为何意,这婚事是退还是不退。以至于沐秦天第二天还晕头转向的,连自己约了人来府上的事都忘掉了,带着沐夫人就出了门。
看着上门来的客人,管家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王爷,您先请坐。”
边吩咐人赶紧上茶招待,管家边将人引到厅里:“侯爷和夫人出去了,说是午时回来。”
听到这话坐在对面的人面上丝毫不见不悦,颔首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在此等等吧。”现在距离午时不到两刻钟。
“老奴这就派人去请侯爷和夫人回府。”管家不敢怠慢,立即请示道。
他这般毕恭毕敬的态度倒是让那人笑了,他扬了扬手,示意他下去便没有再说话。
“后面就是花园,王爷若是觉得这里闷可以随意走动,老奴先告退。”管家低着头退下,走出大厅前忍不住侧首瞥了一眼厅内的人,心下一沉。
三年前,他在浔阳城曾经见过这位凌安王,那时的他完全不是现在这样。
昨夜雪停了,温暖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照射进花厅,他一手支着额角坐在那里,如雪的长发随着他后倚着椅背的动作垂在半空中,晃动的阳光洒在上面,隐约闪烁着光泽。清隽俊逸的眉宇,覆了白纱带的眼眸,静坐在那里时,整个人如同一幅泼墨山水画。
没有任何多余的颜色,空灵沉寂,有种淡到了极致的美丽。
抬头正好看到平日里在侯府老太爷身边伺候的小童,管家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童笑嘻嘻来到管家面前,问:“管家,可是有事要吩咐?”
管家朝大厅的方向看了一眼,嘱咐道:“反正你这会儿没事,去王爷身边伺候着,我要赶快找人去寻侯爷和夫人回来。”
“王爷又来了?”小童面露惊讶,秀气的脸上皱巴巴的。
昨夜他可是听老太爷念叨了大半夜,把那位怀光王各个地方都数落了一遍,让他都忍不住同情起王爷了。还没见过面,就被老太爷这般怨怼。
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管家敲了敲他的额头,没好气地道:“是凌安王来了,他是侯爷约来的客人。还不快去!”
“是是是。”
连续应了几声,小童欢快地奔进大厅,在进去前又赶紧刹住脚步,把脸上的表情调整到最沉着稳重才迈着步子进去。
“奴才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魏谨言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在厅中的一幅山水画前细细观摩着,听到小童的声音侧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谢王爷。”
小童偷偷打量着这位传闻中的凌安王。
他们这些丫头和下人是最能打探到坊间消息的,朝中现在以凌安王和怀光王两位王爷马首是瞻的事自然是知道的。怀光王小童了解得不深,但这位凌安王他却听到了各式各样的传闻,据说他为了一位姑娘一夜白发……
这种事最能撩动那些深闺少女们的春心,因此小童从来到帝都听到最多的便是凌安王的事,不知多少人把他当作了天边那一抹无法触及的白月光,亦或者是滴落到心尖尖儿上的朱砂痣。
看着那人垂在肩头的银白发丝,小童略有遗憾地叹了口气,同时好奇也不知是哪位姑娘让王爷变成如斯模样。
“王爷,您可要去花园走走?”
见魏谨言在厅中来回渡步,小童唯恐他等得无聊,便提议道。
魏谨言也没有拒绝,无声点点头,冲着小童看了一眼。
小童立即上前为他引路。
大厅的后门进去就是花园,侯府的园子说不得富丽堂皇,是按照沐夫人的喜好来布置的,花鸟山石,亭台楼阁,各种各样的花卉植物错落其间,现在开得正艳的就是不同颜色的梅花,红的白的鲜艳的颜色点缀着冬日的萧条景象,显得分外妖娆。
魏谨言随意漫步在梅花树下,面色沉沉的,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阵泠泠琴声。
听得出弹琴的人技巧很差,甚至可说是上不得台面。一曲凝神清心的《清平调》被她弹得七零八落,断断续续的,说是魔音入耳也不为过。
小童已经想要捂脸,感觉没法见人了。
轻咳一声,小童试图转移魏谨言的注意力:“王爷您看,不如到那边亭子里歇歇?”
魏谨言却没有动,略略垂首,只看得到半张完美的侧颜,沉默片刻后他忽然问道:“弹琴的是谁?”
小童尴尬地笑笑,支支吾吾地道:“回王爷,应当是我们家……郡主。”
魏谨言对淮阴侯的女儿早有听闻,怔了怔方才道:“她已经醒了?”
据传,这位锦荣郡主从小就陷入昏睡,十多年都没醒过,对于不相干的事情魏谨言向来不是很关注,因此不知道最近帝都到处都是关于锦荣郡主已经醒来的传闻。
说起郡主,小童就忍不住笑了笑:“是的,刚刚醒过来没几天。夫人说女子当修身养性,宁静优雅,所以这两天闲暇时都让郡主学学琴。”
魏谨言听到前半句就垂下了眼帘。
他刚才之所以会问,是因为曾经教过徐九微弹过一次琴曲,当时弹的就是这一首《清平调》。徐九微不善音律,因此曲子被她弹得支离破碎,为此被他调侃了几句,她便从此不肯再学了……
忆及往事,魏谨言微微阖眸,突然觉得这里多待一刻都让他焦躁难耐。
……
暖阁内,徐九微高深莫测地注视着桌上的琴半晌,指尖试探性地拨弄了几下琴弦,便有一个一个音节慢慢蹦出来。
不到片刻,她突地停了下来,满脸纠结的回想着曲谱。
这样一停一弹奏,好好的一首曲子在她手上简直惨不忍睹,在旁边伺候的怀袖和绿衣别过脸,不忍再听。
系统严肃地道:【宿主你不要再弹了,这声音都快比得上屋外那群乱叫的乌鸦了!】
徐九微顿时老脸一红。
她掩饰性地咳嗽两声,梗着脖子道:“胡说,哪有那么难听!”
系统认真想了想,道:【的确,乌鸦可能还叫得好听些。】
徐九微:“五百二十四,谁让你出来的!”明显是恼羞成怒。
系统连续嘘了几声,听得徐九微愈发窘迫。
大概是这几天回到帝都后过得太过惬意,整日不是睡觉就是在侯府晃悠,沐夫人看不下去了,便让怀袖和绿衣盯着她学琴。两人的琴技说不上高人一等,但教徐九微还是绰绰有余的,结果就是……
怀袖和绿衣一人教了一会儿就败下阵来。
“不就是两天内弹一首完整的曲子,能有多难。”
徐九微不服气,魏谨言曾经也教过她弹了一段儿,所以她正在边回忆那首曲子边弹奏。
看着简单的琴此刻变得无比困难,没一会儿徐九微就被折磨到快两眼一黑直接咽气了,感觉手指都在发麻,干脆指挥怀袖和绿衣把琴搬到花园去,想着地方空旷说不定她会宁心静气很多,可以好好学一学。
前脚刚踏入园中,她正好听到有人在说话。
“既然侯爷不在,我晚些时候再来。”
心头一震,徐九微不由自主循声而去,提着裙摆就往前跑去。
不远处的石栏杆前,一排绿竹亭亭猗猗,在那飒飒绿叶间,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负手而立,正低头和身边的小童说着什么。因为背对着的缘故,徐九微没有看到那人的脸,在她过来时他刚巧抬步离开。
于是,她看清的便是那满头银丝,在阳光下如同雪一般明耀。
蹙眉看着那白影消失在大厅的方向,徐九微心中不可谓不失落。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魏谨言的影子。
刚刚听到那声音她还以为他来了,虽然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但若他真的来了徐九微并不会避而不见,结果发现不是他。
她认识的满头华发的人只有一个,慢吞吞收回视线,徐九微疑惑地道:“难道是君无夜?”
想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徐九微就嘴角直抽,心中想着另外一件事:她这两日一定要去凌安王府。
对他们来说已经过去三年之久,莫蓝鸢看上去没什么变化。那……
魏谨言呢?
他如今又是何种模样。
莫名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徐九微挠挠鼻尖,一转身就看到怀袖和绿衣追了过来,绿衣更是老远就在招手。
“诶郡主,您的未婚夫又来了!”
脚底一下子打滑,徐九微趔趄着往前走了两步,差点摔出去。
“我哪有什么未婚——”
后面的话很快就打住了,因为徐九微想起来现在自己是锦荣郡主。未婚夫自然是指莫蓝鸢。
“他怎么又来了?!”她有点傻眼。昨天走之前他说要再来侯府,没想到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绿衣摇摇头:“不知道,他好像是来找郡主您的。”
“……”徐九微讪笑着撇撇嘴:“就说我不在。”
“王爷说你要是不见他,他就自己进来找你了。”绿衣耸着肩膀摊了摊双手,表示无可奈何。
徐九微:“……”
目光在怀袖抱着的琴上一扫而过,徐九微抬头冲绿衣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上生出了几分清媚之色。
“好啊。我这就去见他!”
怀袖和绿衣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居然这么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