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姜妍惊愕的表情,周文轩心里自嘲一笑。
果然,他就知道不会有人接受自己的过去。
十二岁杀人,无论什么原因，都一定会让人觉得可怕。
只是下一刻,便听姜妍问：“为什么？是他对你很坏吗？”
周文轩愣了下,点点头,道：“他是一个成功的儒商,有钱有社会地位，在外的形象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实际上是个变态,一喝酒就露出原形，大概从六七岁开始，他每次喝完酒回家都会虐打我。我母亲懦弱自私，不敢反抗他，后来离婚带着他给的钱,抛弃我去了国外。母亲离开后，那人的本性彻底暴露，原来他不仅是个暴力狂，还是恋/童癖。”
姜妍倒吸一口冷气。
周文轩揉了揉额头,努力克制回忆带给自己的痛苦：“十岁到十二岁这两年多,我每天都活在惶恐中,想尽办法自救。想过逃离,但年纪太小,根本不可能,也并不知道用法律手段保护自己，何况以他的权势，我又是他的亲生儿子，这些手段对他都不可能有用。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抱着一个客人的孩子，看起来像个慈爱的长辈。但我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我当时就想，会不会其实已经有孩子受害？或是即将有孩子受害？我绝不能让他继续下去。当天晚上他去喝酒，我把泳池的水放满后，等他回来，将他推进了泳池淹死，没有人知道他畏水，所以也就没人怀疑这不是意外。”
姜妍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半天没有说话。
周文轩看着她，黯然地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我没事了，吃了这一碗面条，应该能睡一觉，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姜妍半天才回神，点点头：“哦。那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
周文轩嗯了一声，起身送她到门口，又看着她进入电梯，方才转身关门，然后卸力般靠在门后。
还是被自己吓走了吧？
怎么会不怕呢？
他深呼吸一口气，来到茶几前，拿起小药瓶，就着纯净水吞下去。
既然还没死，那就继续苟活着吧。
至少不能现在就死，让她未来的人生陷入自责和压力的旋涡。
此后三天，周文轩还是能收到姜妍的微信，不过除了早晚安以及叮嘱他吃饭，便再没别的。
他也并不失望，她原本就该继续活在阳光中，而不是被自己拖累。
只愿，他没给她造成太大心里压力，能早点将他忘掉。
然而就在第三天晚上，安静了几天的房门，忽然想起门铃声。
周文轩开门，看到门口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一手拖一个大个行李箱的女孩，满脸错愕道：“姜妍？”
姜妍将一只箱子交给他：“快帮忙拖进去，快累死我了。”
周文轩心中忍不住狂喜，却又不敢让这喜悦蹦出来，因为害怕是自己会错意。他试探问：
“你这是？”
姜妍拖着手中的大箱子进门：“当然是搬来跟你一起住，我可不放心再让你一个人住。你不知道我为了辞职，差点跟领导打起来，也懒得管他批不批，我又不差他那一个月工资，交接了工作，丢下辞职信告诉他老娘回家卖猪饲料了。这两天一直在啃书，每天就睡三个小时。”
“啃书？”
姜妍点头：“心理学的书啊，我知道你的抑郁症，是因为童年创伤。所以我在想办法，怎么能让你的治疗更有效。”
周文轩面色缓和下来，见她自顾地从冰箱拿了瓶水，咕噜噜地灌下去后，试探问道：“你不怕我吗？”
“怕你什么？”姜妍抹了抹嘴巴，一脸莫名。
“我十二岁杀了我父亲。”
“十二岁杀人不用负刑事责任，何况你那是为民除害，有什么好怕的？除非你现在告诉我，你除了你父亲，你还杀了其他无辜的人。”
周文轩：“……那倒没有。”
“那不就得了。□□都该死，你小小年纪就有侠义风范，我没看错人。”
周文轩：“……”
姜妍道“何况我是那么胆小的人么？”
周文轩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父亲是个恶魔，你不担心之后恶魔的血液会遗传，我其实也是个恶魔吗？”
姜妍乐了：“你要都能是恶魔，这天下大概不会有任何好人了。再说你爷爷奶奶做过什么坏事吗？你也是他们的孙子，流着他们的血液，怎么就非得遗传那个恶魔？”说着，义愤填膺道，“想到你小时候受过的痛苦，我都想去杀了他。”
周文轩终于重重舒了口气。
“哎呀，我还没吃饭呢，饿死了，你去给我煮碗面吧，哥哥。”姜妍拉着他撒娇。
周文轩笑着点头：“好，你等着。”
一会儿，周文轩端着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条上桌。
姜妍搓搓手道：“我男朋友可真是十项全能。”
周文轩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也不知为何，心情就舒爽了不少。
稍稍填饱了肚子，姜妍又忍不住打开话匣子，道：“你知道吗？这两天我还看了一部剧，叫《梅尔罗斯》，就是讲童年创伤的，你的情况跟主角差不多。我光是看剧心都快疼死了，根本不敢细想你的经历。不过没关系，咱们一起努力。”
周文轩笑着点头。
姜妍道：“我想了想，梅尔罗斯之所以一直走不出阴影，是因为他无力反抗，而你却亲手杀了那个恶魔，本质上还是有不同的，我相信你能打败这种创伤，彻底走出来。”
周文轩道：“我会努力的。”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为了你，我也会努力。”
姜妍满意地点点头：“我跟你说，你以后可不能再推开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初二那年对你表白后，你承诺我考上大学就谈恋爱，后来我考上了你的大学，你却出了国，一走了之，简直气死我。真是气死我，害我打了这么多年光棍儿，你必须对我负责。”
周文轩错愕道：“你真的因为我当年随口的承诺，一直单身？”
其实单身不算因为他，不过也有他的原因。所以姜妍十分理直气壮地点头：“可不是么？再说你这标准这么高，我要找个不能比你差的才能解气吧？但我哪里去找你比好的？”
周文轩难得有点脸红，低声道：“我没你说的这么好。”
“好而不自知，那就更好了。”
周文轩失笑摇头。
姜妍吃饱喝足，摸摸肚子道：“不过咱们住一起了，你还是少做点饭。我记得周爷爷就是名厨吧，你这完全继承了他老人家的衣钵，我肯定会吃成一个大胖子。尤其是以后帮我爸妈卖猪饲料，人家看到我这个胖子，会嘲笑的。”
周文轩戏谑道：“卖猪饲料不是应该胖点，才更有说服力吗？”
姜妍怒道：“那是猪饲料又不是人饲料。”
周文轩笑道：“放心吧，就算做饭我也会营养均衡，保管你吃得好，热量还不超标。”
“这还差不多。”她打了哈欠，“困死了，我洗澡了睡觉。”
“哦，好。”
从浴室出来，她直接去了主卧的大床，一头栽倒在软绵绵的被子中。
刚收拾好客卧的周文轩，看到自己床上的场景，微微一愣，旋即想到她既然都不怕自己的过去和精神状况，他又何必继续矫情。
然后暗暗舒了口气，默默走过去，在她旁边躺下。
姜妍觉察人来，一个翻身窝进他怀中，将他抱住：“你睡眠不好，我在你旁边，会不会打扰你？”
周文轩摇头：“不会。”
姜妍睁开眼看向他：“那你要吃药吗？”
周文轩道：“今天不吃了。”
姜妍想了想，又试探问：“你吃了那么多年药，对你的身体影响大吗？”
想到这么长时间来，她怎么勾引，他都如唐长老一般岿然不动，之前以为他是君子或者不爱自己，现在不得不怀疑他是吃药，身体吃出了毛病。
虽然那种事吧，也挺重要。但她相信，只要慢慢停了药物，会恢复的。
周文轩倒是没多想，只道：“十几岁开始吃药，确实有不少影响，主要是记忆力减退，我小时候是过目不忘，现在已经差很多了。”
姜妍笑：“所以是从天才变成了人才吗？”
周文轩道：“反正还不至于影响学习和工作。”
姜妍抿抿唇，又问：“其他方面呢？”
“其他？还好，毕竟我也一直坚持健身。”
姜妍的手悄咪咪往下。他反应过来，立刻握住她作乱的手，无奈道：“你说这方面吗？应该影响不大。”
“真的吗？我不信。”
“你想试一试吗？”
姜妍用力点头。
周文轩哭笑不得：“今天不行，我这里没有套。”
姜妍已经感觉到他的反应，心下稍稍松了口气，起身道：“没事，我准备了。”
周文轩：“……”
看来今天是必须要煮饭了。
姜妍跑回来，将手中一把花花绿绿的小玩意丢在床上，道：“我买了很多种，你看你想要用哪种？”
周文轩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道：“真是拿你没办法。”然后随手拿了个撕开，将她压在身下，“我觉得我应该重新在你面前树立一下形象了。”
窗外的夜风，拂过窗帘，暖色的屋内，一片春光弥漫。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暧昧的声音终于停歇下来。
姜妍趴在枕头不说话，脸颊耳朵都是未褪去的红潮。
直到周文轩的手轻抚她额间的发丝，她才小声开口：“好像影响不大。”
天不怕地不怕的姜大胆，也难得露出了一丝娇羞。
周文轩笑说：“应该也有受影响，不过停药后，应该会慢慢变得更好的。”
“不……用了吧，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周文轩失笑，话锋一转问：“要不要洗澡？”
“不想动。”
“行，我拿毛巾擦擦，你再休息。”
姜妍享受完他兢兢业业的服务，满足地闭上眼，待他回到床上，又滚到他怀中，掀起眼皮看他：“我真的不会打扰你睡眠吗？”
周文轩伸手关上灯，抱着她柔声道：“不会的，睡吧。”
“哦。”
姜妍被他抱住，老老实实不敢动，生怕影响他入睡。
其实已经很困了，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在黑暗中观察他的状况。
然而没多久，便听到耳畔传来沉沉的呼吸声。
他竟然睡着了。
姜妍弯了弯嘴角，靠在他肩膀，安心睡去。
再睁眼已经是天光大亮。
周文轩缓慢睁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窗外明灿灿的阳光。
这些年来，哪怕是借助酒精和药物，也总是半夜醒过来。他以及不记得有多久没睡过这种睁眼到天亮，且没有噩梦的整觉。
久违的睡眠质量，没有宿醉和服用药物的头痛，脑子里是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清明。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还在睡梦中的女孩，轻轻在她额头印了一吻。
姜妍嘟囔着慢慢睁开眼睛，问他：“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周文轩道：“很好，从来没有过的好。”
姜妍闻言清醒过来，惊喜道：“真的吗？”
周文轩点头：“真的。”
姜妍想了想道：“那肯定是因为昨晚咱们聊了之后，让你放下了不少心理负担。”
周文轩笑说：“嗯，应该是。”
其实无关心理负担，而是因为有她在身边，帮他挡走了困扰他这么多年的恶魔，让他可以安心地睡过去。
姜妍坐起身，道：“这是个好开始，咱们慢慢来，我相信你一定会彻底好起来的。”
周文轩点头：“我也相信。”
姜妍笑眯眯亲了他一口，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捂住嘴巴，尴尬道：“没刷牙。”
周文轩笑着拿开她的手，干脆来了个深吻。
结束后，姜妍红着脸假装嫌弃道：“哎呀，原来你还是有缺点的，比如不讲卫生。”
只是嘴角的弧度，透露了她的暗爽。
说完跳下床，道：“我去洗漱了，然后做早餐，咱们吃完饭，开始接下来的计划。”
周文轩看着她灵动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弯起一抹弧度。
女朋友为自己做早餐，这简直是从来没敢想过的事。
初冬的暖阳从窗外透进来，他慵懒地坐在床上发呆。
姜妍从卫生间出来，顶着一张清爽的脸，看他一眼，准备去厨房，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走进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又飞快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