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双手被架起,锦绣织局的老板娘动作娴熟地为她量着尺寸。
她脸上瞧不出悲喜,老板娘也不多话,尽力做好自己本分。
有绣娘同她商量着花样,江晚晴翻来翻去左右都是那几个,她随手指了一个。
若蓝从门外寻了一只鸽子,兴冲冲地要烤来吃,鸽子奋力挣扎中掉下一个竹筒,江晚晴从中取出布条展开后丢入炭盆中。
上面是容姜从西南传来的信,她说平安勿念。
夜半无人,江晚晴对着清冷的月,摆弄着那个药盒。
“你不开心?”檐上传来少年的声音,寒凉中透着一丝不解。
江晚晴没有应他,他又问,“你不喜欢嫁给他吗?”
这回江晚晴索性背过身子去,少年的身姿矫健在夜里如同黑色的狸奴一般,一个翻转进了屋子。
屋外若蓝梦呓不止。
江晚晴看着崔晏,他身上带着轻微的泥土味道,“你怎么来了?”
“去忙了一些事情。”
他答得简短,江晚晴心里有个猜测。
“你不会带檀越来了大齐吧?”
崔晏的眼睛弯了弯,似乎很满意她的聪慧,“不错。”
江晚晴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虽然檀越最早是她要救的,不过现在看来檀越身上的秘密也挺多的。
江晚晴将头发揉乱,一个陆应淮、一个崔晏已经够难对付了,现在还多了一个檀越。
不打麻将都可惜,一人一张西,直接让她一路归西吧。
崔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晚晴,他的手有些轻微的热,他有些想像公子一样伸出手放在江晚晴的额心上抚摸,他手指蜷缩在腰间,少顷他做了决定。
“你若不喜欢这门亲事,我带你离开这里吧。”崔晏的衣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等一个回答,拒绝或者……顺从。
江晚晴说不出话来,她当然知道以崔晏的武功带她趁着夜色离开盛京不是空谈,可是……
江晚晴摇了摇头,“我不能走。”
“为什么?”崔晏的后背被汗浸湿,很难想象,他这么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为了一个回答可以汗流浃背。
夜风吹着他的脊背,那些热意因为江晚晴这一句话冷却下来。
他彻夜奔波为的是什么?只为和檀越得出如何才能让她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在盛京中的方法,但她的回答是不。
江晚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从前我以为所有一切只要我想,就可以。现在看来有些事情仅仅我想是何其的无能无力。”
她的发被风吹得有些杂乱,有些沾在她的唇上,带着唇脂在脸颊上划出细细的红痕。
“崔晏,若你能走就自己走吧。”
身后无人回话,深秋的风追着月亮跑,江晚晴手撑着腮只当这是一场幻境。
翌日一早,她命小厮牵了马,沈英的折子又被打了回来,她知道这事儿与王弗脱不了干系,只得自己亲自去一趟。
将缰绳扔给门卫,提着裙子几步就进了吏部。
沈英跟在后面,恭顺极了。
吏部的人早就听过她的名声,也知只待来年江晚晴就要嫁给陆应淮,因此才一落座,上好的龙井放在桌上连带着沈英都沾了光。
江晚晴叩着桌子,眯着眼睛等主事的到了再说话。
那吏部尚书吕奉本想让她耗一耗时辰,自行离去,哪知道等到金乌西落,江晚晴也不退。
原本有主事想要巴结的,为这江晚晴茶碗中续水数次,可他们手中活计都忙完了,江晚晴依旧端坐在那里,有胆大的主事凑近。
“江姑娘,我等要下职了。”
“是吗?”江晚晴啜了一口茶,“我等尚书大人忙完,你等自行下职就好了。”
吕奉听到其余主事通禀,心下明白,这是躲不过去了。
“不知江姑娘不在家等着与承央公子的婚事,来老夫这吏部所为何事?”吕奉扶着腰间玉带板从内堂推帘而入。
吕奉为官多年,装糊涂这件事简直驾轻就熟。
江晚晴面上不显,提了折子问道:“沈英任命的折子被打了回来,我想问问究竟是什么缘由。”
吕奉装作吃惊的样子,“竟有此事?”他取了折子看后片刻,“这任命一事我自是这才知晓,不过嘛——”他话锋一转,“他本任命于永安府,如今抽调到宫中也需些时日。”
“不知吕大人说的时日是什么时候。”
吕奉捏着胡子,只说:“不可说。”
守在身后的主事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微笑。
拖,乃为官之计最上。
还没等他腹诽完,面前突然有个女声道:“你笑什么?”
他慌乱中抬头,江晚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下官,下官……”那主事嗫嚅着,平日里三寸不烂之舌如今失了威风,他向吕奉投去求救的目光。
吕奉只好沉下脸来,拿出他吏部尚书的架势,“休要胡闹!我敬你父为丞相!母亲为先长公主!但我吏部还轮不到你放肆!”
江晚晴挽起袖口,吕奉的气焰一下灭了下去,他当然听过江晚晴当街纵马的彪悍战绩,若是放旁人身上自是要降罪的,可事情传到今上那里,今上不但不怒反而龙颜大悦。
想到这里,吕奉先下手为强,一把将主事推了出去。
“我就是轮不到你放肆!詹主事!”
被推出来的詹主事知道自己被放弃了,只好抱着江晚晴的腿,哭喊着:“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还请江姑娘别打脸。”说着他双手捂住脸,将身子凑了过来。
“我打你干什么?”江晚晴扬了扬眉毛。
“那你挽袖子是?”
"刚才不知哪位主事续的茶水,沾到我袖子上了。"江晚晴冷眼瞧着眼前这两人,她还没如何呢,这位吕大人就把自己的手下推了出来,“我来这里只为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吕奉见她没有要用拳脚解决问题的意思,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不知江姑娘要的公平是什么?”
“哦,沈英这调职任命也是买的,若——”后半句淹没在吕奉的指缝中,他小心打量着四周。
其余侍郎、主事一概低着头只作没听到,然而双耳还是忍不住立了起来。
吕奉放下自己的手,笑了起来,“其实这任命也不难,就是司爟一职在宫中负责火情,所以需要仔细一些。”他用手肘碰了一下詹主事,后者会意连忙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