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暑假,瑞阳发生了一件凶杀案,那是时隔十几年后瑞阳发生的又一起轰动全城的案子。
那是八月,开学的前夕,秋生在电视上看到报道时正在和家人吃饭,夏生把她碗里的最后一块糖醋排骨抢了去,兄妹俩就一块排骨争得你死我活,对本地新闻里主持人避重就轻的“被害人卞某”并没有放在心上。
最后她胜利了,抢到了排骨,结束了愉快的一天。
那晚手机qq响个不停,不知道班级群里又在讨论什么有趣的话题,秋生如今已经不怎么上qq了,她每天都在认真的复习功课,她想考个好成绩,然后和淘淘一起去北方上学。
也是在同一时间,她从夏生口中得知许斐去了国外,高三不在一中读了,她几乎已经能预想到一中那群女生在知道这个消息后的绝望,她迫不及待想跟淘淘分享这个消息,但是打陶白家的座机永远都是“嘟嘟嘟”,无人接听。
她天生就是个大咧咧的性子,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当陶白有事儿不在家。
直到九月开学——
那天,秋生还没踏进校园,就看见一堆人围在校门口,叽叽喳喳说得好不热闹,处于有热闹不凑王八蛋的处事原则,她挤进了人群,然后一眼就看见了被围住的是林娇娇和另外一个经常和她一起玩儿的女生。
人群里不知道谁在问:“林娇娇,那事儿是不是真的?”
有人接着就说:“假的吧,打死我都不相信。”
“我上上周还和她聊天了……”
“我前段时间还看见她更新空间动态了。”
“林娇娇,你不是和卞桃玩儿得最好吗?你倒是说说啊,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秋生听了半天越听越迷糊,他们在说什么真的假的。
到底什么事儿啊。
有跟她一样迷糊的问:“哎不是,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不知道啊?”
那人点头:“是啊。”
“那你凑过来干什么?”
“看热闹啊。”
“……哦。”
那人可能有点无语:“你们没看新闻和贴吧吗,前段时间在市中心那边儿的公园发生了仇杀案,死者是个女生,卞某……”说着他看向被众人围着的林娇娇和那个叫尤问微的女生。
秋生看着林娇娇和尤问微毫无血色的脸,突然感觉头皮一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卞某……卞某……林娇娇……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公园发生仇杀案,死者还是个花季少女,这事儿在瑞阳可谓轰动一时,她就算天天在家待着也时常听见她爸妈提及这事儿,杜爸爸杜妈妈对她现在不出去瞎晃也表示了十二分的满意,对此她的零花钱直接涨了一半,她包里现在还放着两包敲贵敲好次的巧克力等着和淘淘分享呢。
林娇娇看着有些精神恍惚,她推了推围着她的人,然而人墙密不透风,所有人都看着她和尤问微,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是。”林娇娇看着他们,有气无力地说,“是,就是卞桃,那个在公园被人杀害的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卞桃,可以了吗?可以让开了吗。”
林娇娇以往的锐气不复存在,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人群自动让开,她拉着尤问微进了学校。
秋生身体晃了晃。
四周叽叽喳喳的谈论声也被听觉系统自动屏幕,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不喜欢卞桃,也不喜欢林娇娇,高一高二两年,她也一直在跟她们作对。她们也不喜欢她和陶白,她们互相不喜欢。
可不喜欢归不喜欢,不喜欢并不代表听见了这种事儿她会高兴。她没有高兴,甚至有些难受,喉咙梗着,心口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闷。
今年又换教室了。
高三(一)在七楼,高三(二)班却不再如前两年一样在他们隔壁,而是去了走廊的另一端。
一左一右,被一条楼梯和四个教室分开。
一个暑假没见,原本应该很高兴的同学们从各个渠道知道了卞桃的事,大家脸上都没有笑容,虽然说不上沉痛,好歹也对遭遇不幸的同学表示了基本的尊重。
连林嘉木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
“喂,咱们班今年要少一个人了。”林嘉木坐在秋生前桌的桌子上,长长的双腿在半空中晃动。
“是啊,要少一个人了。”秋生托着下巴,目光看着门口,“淘淘怎么还没来。”
正说着,余航倒是进来了。
“你们,你们听说了没?”余航蹑蹑地走到他们面前,欲言又止。
“喏。”秋生指指班上的人,让他自行感受。
余航感受完毕,叹了口长气。
偌大的教室被一点点填满,空余的座位越来越少,直到班主任沉默地站在讲台上,秋生仍旧没有等来陶白。
林嘉木说错了。
他们班不是少了一个人,而是两个。
“你们应该也知道了……”班主任话至一半眼睛便红了,气氛压抑,有不少女生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那我就不多说了。”他低头在袖子上擦了擦眼睛,“能看到你们,我很高兴。”
这下不止女生哭,连部分男生都哭了。
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同学说没有就没有了,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他们都无法成为一个全然冷漠的人。
即便先错的是卞桃的父亲,可在这件事情上,她却是无辜的啊。
班主任见他们情绪波动得厉害,不愿他们过分沉溺悲伤,扯开话题,“还有几分钟就要开早会了,都收拾好情绪,往前看,以最好的姿态面对新的一天。”
都是一群青春少年人,互相看了看,都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在哭,低头赶紧擦干净眼泪。
早会也是迎新会,已经是高三的他们已经很有经验了。
每个人都在慌乱地收拾着情绪,只有秋生一个人举起了手:“老师……”
班主任勉强笑了笑,对她点头:“秋生,你说。”
秋生皱着眉,看着属于陶白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老师,陶白还没来。”
班主任这才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件事,他抬了抬手,对班上的同学说:“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们说,我们班的陶白退学了。”
“退学?!”
“退学??”
“退学!!!”
秋生林嘉木余航同时站了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噪音,前一刻还在伤怀的同学们也吃惊地看着讲台上的班主任。
秋生一脸着急:“老师,什么退学?为什么退学?”
“你是不是在逗我们?”林嘉木一脸不善,隐约能从他焦躁的眉间看到一丝着急。
“老师,陶白为什么退学?”余航紧紧攥着手中的自动铅笔。
他们三个几乎再次同时开口。
班主任最近因为卞桃的事儿焦头烂额,陶白打电话来说退学时他正好在处理卞桃的事,等卞桃的事儿告一段落,当他提着礼品上门想要打探一下陶白退学的原因时,她家早已人去楼空。
卞桃的事儿上了社会新闻,但陶白家没有,他不能再把陶白家的事公然放到明面上来成为大家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
“一些……家庭原因。”他喉咙干涩道。
秋生还想问,被余航打断:“是!我们知道了。”
秋生看向余航,余航对她和林嘉木摇了摇头。
迎新早会十分热闹,去年的高一学弟学妹们今年也荣升成为学姐学长,秋生站在人群中,看着今年的新生代表站在升旗台上款款而谈,自信帅气。
她忽然就想起了他们入学那年,许斐也是这么站在升旗台上,作为他们那一届的新生代表上台演讲。而陶白当时就站在她右侧,那时她还不知道,那个看起来瘦弱胆小的小女生会成为她的同桌,会成为她最好的朋友。
而卞桃那个讨厌的女生也还没有那么讨厌,林娇娇也没有那么嚣张跋扈,班长严曼可,林瑶,师春文,葛雪……不管她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她们都在。
可现在,好多人都不在了。
有的只是换了个班级,有的去了他们几十年后才会去的地方,而有的,却消失不见了。
她偏头,看向站在左后方的林嘉木和余航,眼睛突然红了。
淘淘不在了,可林嘉木那个讨厌的人为什么还在。她竟然会因为林嘉木还在而感到一丝高兴。
早会解散,秋生走到林嘉木和余航面前。
“我们去问老师吧,淘淘为什么退学。”秋生眼睛红红的。
林嘉木满脸不耐烦:“他会告诉我们才有鬼,那人烦死了。”
余航推了推眼镜:“陶白家在哪儿?”
秋生回想起她那一个个无人接听的电话,强行按捺下心头的不安,道:“我知道淘淘家在哪儿。”她生日那天,陶白偷偷跑来参加她的生日会,那天下午她把她送到酒店门口,亲耳听见她对司机师傅报了地址。
高三开学的第一天,秋生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下午放学,秋生林嘉木还有余航没管什么大扫除,直接跑了。
云辉小区离一中不远,打车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
一路上三人一句话都没说,气氛有些压抑,似乎每个人心里都种着一颗不安的种子,以为只要摒弃,只要不闻不问,这颗种子就不会抽芽,不会肆意疯长。
云辉小区门口的保安室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叔叔,秋生揪着背包带子,走到他面前:“叔叔好,我们想找人。”
保安叔叔看着他们三个,笑得很和蔼:“你们找谁?”
秋生是第一次来陶白家找她,她不知道陶白家在第几栋,试探着问:“叔叔,我想找陶白,你知道她家在几栋几楼吗?”
林嘉木有些烦躁地说:“叔,我们是陶白同学,找她有事儿,你知道就告诉我们成吗。”
余航也在旁边点头。
三个都期待地看着他。
“你们找……陶白?”保安叔叔脸上的笑没了,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秋生心中的不安被放大,勉强笑了笑:“是啊,我们找陶白,今天她没去学校,我们想问……”
“她以后都不会再去了。”
“为、为什么?”
保安叔叔双唇张张合合,他明明说着秋生从小听到大的熟悉语言,这一刻,秋生却觉得这个叔叔像是从外星来的,因为他的话,她开始听不懂了。
九月,热度未消半分,秋生茫然地站在云辉小区的门口,头顶骄阳,却觉得自己身处南极,冷得她浑身发抖。
“陶白的爸爸失手杀死了她的妈妈。”
“她爸爸坐牢去了。”
“陶白不见了。”
“她家现在没人了。”
秋生的手在半空抓了抓,余航一下抓住了她的手,她似乎终于找到一个支撑点,迷惘转头。
余航隔着雾蒙的镜片,看见她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