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祝永康始终保持沉默。钱素云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到底是跟着他奶长大的，跟自己不亲不说，心思也格外不同一些。他这态度其实已经很明白了：刘小丽想闹那就由得她闹，万一闹赢了，有便宜干嘛不占？若是闹不赢，他再出来唱白脸，把刘小丽打一顿，以彰显他的忠孝仁义。呵，谁说话少的人就老实？人聪明着呢！“分家的事先不说，今年我们老两口的工分和口粮，都划拨到小二房，今后我俩就跟着小二房过，这点你们有意见没？”
老三两口子点了点头，他俩都要上工，家里孩子还小，确实照顾不过来。刘小丽却跳起来唱反调。“你和爹都去了小二房，那不就等于分家了吗？爹能同意分家？”
钱素云又看了一眼祝永康，见他还是不吱声，便冷着脸道：“行，那我俩也不去小二房了，从明儿起我就不下地挣工分了，老头子身边离不得人伺候，我得在家照顾他。”
刘小丽一想，那哪儿成啊！瘫了的公公本来就是个吃闲饭的累赘了，再多个好手好脚却不下地挣工分的婆婆，那还不如干脆把两个老东西分出去呢。她眼珠子一转，有了个绝妙的主意。“小二房不是要照顾爹吗，把爹送到小二房去不就行了？有明月丫头照顾爹，娘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钱素云气笑了：“天还没黑呢就开始做梦了，合着这天下的便宜都给你刘小丽占尽了？”
“祝永康！你婆娘说的这些梦话，你听清了吗？还是你觉得，她说得对，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祝永康一脸惊讶地抬头：“娘，您说啥呢，我咋可能这么想！”
他说着，反手就是一耳光抽在刘小丽脸上，“臭婆娘瞎咧咧啥！”
打了媳妇，他又对钱素云道：“娘，爹还病着呢，这时候可不能分家，至于照顾爹，孝敏不是在家么，有她就够了。”
听听，这是说的人话吗？祝孝敏是个小姑娘，让她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头子，方不方便且不说，她能照顾得过来？钱素云冷笑：要不是怕老头子多想，这会儿就该叫队长和祝家的族老过来，把家彻底分了。“这个家，现在还是我和你爹说了算的！行了，就按我说的办，吃饭吧，吃完该干嘛干嘛去。”
钱素云一锤定音。她算是看出来了，老大一家是有多不靠谱。她有些想不明白，当初自己跟老头子到底是咋挑的，愣是从四个儿子里，挑了最不孝的那个来给他俩养老。幸好发现得早，不然等一切都成了定局，她跟老头子还不知道要被怎么磋磨呢。等堂屋里众人吃完午饭，钱素云端着预先留出来的杂粮糊糊进了里屋。祝老爷子还没醒，这两天农忙，他是真累坏了。钱素云便把碗放在斗柜上，又回到客厅。老大一家子已经回屋了，老三和老三媳妇正在收拾桌子。“你俩也去歇着吧，下午还得上工呢，我来收拾。”
严秀敏笑了笑，“娘，没事儿，我来就是，您去里屋看着爹，免得他醒了找不着人。”
她知道，生病的人，内心特别脆弱。钱素云知道老三媳妇是个实诚人，不喜欢玩虚的，便没跟她争，只是点了点头，又转身回了里屋。正好赶上祝老爷子醒来。钱素云把人扶起来斜靠在床头，见他脸色比上午舒缓许多，显见是没那么疼了。心里不由赞叹周医生医术了得。待伺候自家老头子吃完糊糊后，她坐到床边，讲起今儿这一趟子事来。祝有德沉默地听着，心情颇为复杂。当初他们老两口商量着等老了跟大房过，倒不是觉得大房有多孝顺，只是遵循惯例罢了。乡里人家一般都这样，老了由长子长媳照顾，其他几个儿子出钱出粮。之前老大媳妇卖侄女儿这事儿，老两口就已经对大房很失望了。这次生病，那点儿失望简直变成了绝望。真要跟着这样的大儿子和大儿媳过后半辈子？祝有德沉默地听了半晌后，才道：“把家分了吧，老四娶媳妇的钱几兄弟平摊，孝忠娶媳妇的钱，我俩出，老大两口子虽然不像话，但孝忠是个懂事的。至于咱们两个老东西跟谁过，分家的时候让他们几兄弟商量着来。”
钱素云都想好劝说的话了，却没派上用场，不由疑惑：“咦，你是咋想通的？”
祝有德面无表情地解释。“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俩辛苦到这岁数，也算对得起他们了。我已经这样了，就不希望你也遭这份罪，早点儿把家分了，咱俩就安安心心养老吧。”
钱素云鼻子一酸，忙起身去拿斗柜上的碗，“我去把这个碗洗了，一会儿就来。”
说完，红着眼眶走了。老祝家分家这事儿，最抵触的约莫就是祝有德和大房两口子。如今祝老爷子想开了，决定只要里子不管面子，那分家这事儿就板上钉钉了。当天晚上，小二房的两口子，以及老祝家其他人，全都齐聚堂屋，开了一场家庭会议。祝有德腰上扎着针，勉强坐镇主位，主持分家事宜。旁听的有队长祝永祥，以及三位祝家堂叔。上次小二房分出去，就只分了粮食，钱是一分没有的。但这次彻底分家，不仅要分粮食，就连房子和存款也在此列。刘小丽还想闹，想不分家，想老两口把两个儿子娶媳妇的彩礼钱出了。然而老两口对大房寒了心，这会儿又铁了心想分家，哪里会由得她闹腾。钱素云几句话便把祝永康高高地架了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祝永康下不来台，于是又把刘小丽揍了一顿。把这刺儿头摁下去后，后面的事情就容易多了。分家方案很快便敲定下来：家里统共一百二十块钱存款，留下二十块给祝永福说亲，剩下一百块分成五份，老两口和四个儿子各二十。粮食只剩下五十斤了，留十斤给老四说亲，剩下四十斤，除小二房上次分过粮食这次不参与分配外，其他几家一家十斤，老两口也分到十斤。至于房子，一间堂屋，四间正房，再加两间倒座房。在小二房明确表示不参与分房的前提下，那些房子也分成了四份。堂屋暂时三家共用，等农忙过了再改建。四间正房，老两口一间，三兄弟一人一间。两间倒座房，大房一间，三房一间。老四目前还是单身，一间正房倒也暂时够用了。家产分完后，接下来便是老两口的养老问题。